第68章
顧安寧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哭過了, 她的眼睛好像突然變成了壞掉的水龍頭,她不想哭的, 可是她根本阻止不了眼淚嘩啦啦往外流。
可能是因為她做不了別的,因此只能哭泣。
她根本不敢想象當時的小星河到底遭受了多少痛苦的折磨,也不知道遍體鱗傷仿若一個小骷髅的他是抱着怎麽樣的信念才終于出逃成功,卻依舊一路絕望地被追趕。
小星河在逃跑的時候會害怕嗎, 跌倒的時候會痛嗎, 餓到幾乎昏倒的時候會想放棄嗎?
顧安寧根本就不敢想。
現在的她只想跨越時空,她想要穿回到十年前,用力抱一抱那個拼命往嘴裏塞蘋果的小星河, 然後告訴他, 你看,我來救你了。
關星河抱着懷裏的顧安寧有些不知所措。
他承認, 突然想起這些灰色的不堪的記憶确實讓他整個人都不太好。
可是那是他,凄凄慘慘不成人樣像個破布娃娃的人是他啊, 懷裏的這個小矮子哭的也太感同身受了。
怎麽回事?難不成,她也有過這樣類似的經歷?
這麽一想關星河瞬間緊張起來,他一邊艱難地用纏着紗布的手給顧安寧擦眼淚, 一邊笨拙地拍着她的後背安撫道:“沒事了啊, 沒事了。”
顧安寧哭過那一陣終于緩了過來,她自然不知道關星河都腦補了些什麽,雖然覺得對方的語氣聽上去哪裏怪怪的,但她這會兒心疼的不得了,搜腸刮肚想說些安慰的話。
只是顧安寧平常伶牙俐齒的, 可對安慰人這項業務實在生疏的很,憋到最後也她只擠出一句:“你晚飯想吃什麽,我給你做。”
關星河也不明白為什麽話題一下子跳到了晚飯吃什麽,但看到顧安寧不哭了,他也終于松了口氣,順着她的話自然道:“想吃面,早上的面很好吃。”
于是這一場跌宕起伏的尋找記憶之旅就在這樣一個充滿煙火味的家常話題中結束了。
顧安寧起身拍了拍兩人身上的塵土,又小心地避開他手心的傷去拉他的手腕:“那我們回家吧,晚飯就做你喜歡的面條。”
Advertisement
關星河很輕的“嗯”了一聲,眼睛卻直勾勾盯着地上那個被磕破了皮又被咬了一口的蘋果。
暴露在空氣中的果肉早已氧化發黃,可是關星河依舊舍不得。
在被他遺忘了的那段黑色記憶裏,唯一的亮色就是那個圓眼睛的小姑娘,和她手裏的一堆蘋果。
他舍不得。
最後顧安寧還是敗在關星河執拗的目光中,她沒敢讓關星河用受傷的手去拿那個髒兮兮的蘋果,自己一手小蘋果一手關星河晃晃悠悠下了山。
山下是快急瘋了的嚴一素和匆匆趕來的關星海。
顧安寧拽着關星河的手下意識地緊了緊。
關星河卻像是完全收拾好了自己複雜的情緒,臉上沒露出一絲異樣。
“星河。”關星海看着他弟弟平靜的面龐,聲音艱澀,“你、你全部想起來了?”
關星河點頭:“當年那兩個綁匪的親人好像因為一塊地跳樓自殺了,他們将這件事全部怪罪于在關家,所以才綁架了關家的兩個孩子。”
嚴一素本來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聽到這話卻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什、什麽?”
“綁匪的身份和綁架動機,可以從十年前甚至更早前與關家地皮開發有關的跳樓案入手。”關星河說話的時候語調冷冷的沒什麽起伏,就像是一個單純為提供線索而來的、沒有感情的工具人,“我能想起來的就這麽多了,那時他們以為我昏死過去了,說的應該不是假話。”
這絕對是很重要很關鍵的線索了。
當年的綁架案造成的結果實在太慘烈了。嚴一素嘔着血被迫抛棄了一個孩子,一夜之間生出白發。被綁匪丢在路口的關星海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在醫院昏迷了兩天兩夜,一醒來就要爬下床去救弟弟。
可是誰也不知道小星河在哪裏,只有慘烈的讓整個關家崩潰的虐待錄像準時寄到關家門口的郵箱。
父母兄長,他們幾乎在小星河的受虐畫面前留盡了最後一滴血淚。
他們動用了一切可以動用的資源去追蹤關星河的下落,可是沒有,哪裏都沒有,那兩個綁匪就像是狡猾又殘忍的狐貍,至始至終都沒有讓人抓到他的尾巴。
直到關星河回來,整整十年,這兩個窮兇極惡的綁匪依舊沒有落網。
嚴一素這些年來幾乎瘋了一樣在追查兩個綁匪的線索。她原本是多麽要強的一個人啊,可在那之後她幾乎将一手打拼出來的事業全部丢給了關國棟,而她自己則暗暗發誓,抓不到綁匪誓不罷休。
只可惜那兩個綁匪就仿佛人間蒸發,前段時間關心琦提供的畫像已經算得上是最大的線索了,查不到這個人,什麽都查不到。
可就在嚴一素以為自己會将一輩子的精力都消耗在這場追逐戰裏的時候,關星河突然恢複了記憶,還甩出這樣一個重磅的信息!
能抓到人,一定能抓到,嚴一素從未有過如此清晰的預感,這一次,十年前的綁架案能做一個真正的了結了。
關星河面無表情地敘述完自己知道的信息,随即拉着顧安寧繼續往前走。
“星河。”關星海害怕極了他此時的模樣,明知現在不是什麽好的時機,卻依舊忍不住開口道,“你沒有什麽話想對我說嗎?”
比如說罵他怨他,罵他這個哥哥是個懦夫沒有保護好他,恨他沒有遵守承諾把他救出來。
什麽都好,什麽都是他應該受的。
關星河的腳步頓了一頓,他沒回頭,甚至連語調都沒有變化:“我今晚在安坪村住一晚,明天直接回學校,不用等我吃飯了。”
說完這一句,他就拉着顧安寧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回家的路上又很安靜。
今天的大功臣大黃同學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裏蹿出來,繞着顧安寧的腳膩歪地撒嬌。
很奇異的,關星河竟然都升起多少害怕的情緒。
“當時我是打贏了它的,就是上次和你說的那條黑狗,我打贏了他。”
“嗯,我們星河從小就很厲害,特別厲害。”
“所以我不怕狗。”關校霸很認真地強調道,“真的不怕,所以吃飯完的時候別讓奶奶哄大黃出去了。”
大黃聽到了自己的名字,高興地撲過去蹭他的褲腳。
關星河身子一僵,眼見顧安寧滿臉上都寫着“我都明白寶寶別逞強了乖”,他又強迫自己放松下來,甚至彎腰在大黃的狗頭上飛速撸了一把,試圖以實際行動為自己正名。
兩人一狗小隊再次回到安坪村時,不少人家已經緩緩升起炊煙。
乳白色的飄飄袅袅的喜煙晃蕩在黑色煙囪口上,夾雜着從窗戶裏偷溜出來的飯菜香味兒,幻化成平常而溫暖的家的味道。
關星河到這一刻才有了一種真切的還活着的感覺,那些灰暗的糟糕的痛苦的記憶像潮水般一點點褪去。
十年了啊,雖然活的不是那麽好,可他終究還活着啊。
顧安寧自然不知道身邊的人在想什麽,她仿佛心裏也裝着事兒,漫不經心地帶着關星河走了另一條進村的路。
路上兩邊都是人家,上了年紀的奶奶插着腰站在家門口喊調皮的小孫子回家吃飯,半大的兩個孩子在空地上推推嚷嚷扭打在一塊兒,随後又各自被家裏的大人提拎回去一頓胖揍,從屋檐下隐約還能看到小男孩一邊哭一邊據理力争自己沒錯的可憐模樣。
關星河覺得有些稀奇,忍不住朝那戶人家多看了兩眼,沒想到顧安寧突然停下了。
“你先和大黃回家。”顧安寧偷偷指了指剛剛打了兒子屁股的胖婦人,“我找李嬸有點事。”
關星河不知道她要去做什麽,只是輕輕搖頭道:“我在這裏等你。”
顧安寧也沒勉強他,直接走進門戶大開的李嬸家裏。
小男孩的哭聲漸漸弱下來,屋子裏隐隐約約傳來交談的聲音,關星河聽不真切,只看到顧安寧半個身影被門口遮住,似乎還遙遙地用手指了指他。
不一會兒顧安寧就出來了,手裏還端着一個半大的湯碗,一步一步走的極為小心。
“這是……”關星河使勁嗅了嗅,“這是雞湯?”
顧安寧臉上挂着大大的笑容,連語調都帶着歡快的弧度:“走,回去給你做面!”随即又轉頭對着屋子大喊,“謝謝李嬸兒,我們先回去啦!”
關星河後知後覺,是他剛剛在山上說想吃面,想吃早上那碗美味又溫暖的面,所以顧安寧才特別去讨了這一碗雞湯。
“可是你怎麽知道李嬸家裏有雞湯?”
剛剛她走進去的步伐可是自信的很吶。
“嘿嘿,可別小瞧我,小時候奶奶一直說我有個狗鼻子呢,有什麽好吃的一聞就知道。”顧安寧招呼了一聲大黃跟上,繼續慢悠悠道,“李嬸家的雞又肥又嫩,熬出來的雞湯油乎乎的,用來做面最好吃了。一會兒路過我們家菜園子的時候順手去拔些水靈的小青菜,我們偷偷的,拔最嫩的那茬,到時候爺爺吹胡子瞪眼了我就說是你拔的,有你在他肯定不會念叨我哈哈……”
關星河跟在她身後聽着她絮絮叨叨,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他的眼睛裏盛滿了細碎的光。
路過菜園子的時候,顧安寧果然拔了一大把鮮嫩的水靈的青菜,拔完了又有點心疼,碎碎念明天可不能這麽幹了。
兩人抱着青菜端着雞湯,兜裏還揣着一個紅蘋果滿載而歸,大黃撒歡着飛奔到院子裏汪汪大叫,屋內的燈亮起來,從窗戶縫裏漏出暖黃色的光。
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