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梵音
作者:高瞻
文案
“梵音,留你是錯,不留是劫。你要我如何是好?”
“主人到哪,朱砂便應随着一起到哪。碧落黃泉,萬世不離。”
“沒關系,即使死了,我們還是會在一處。地府十八般煉獄,我也瞧得見你。”
“梵音,今日是我的納妃大典,你敢不來休怪我不顧往日情分。”
“若他方才三萬歲年紀看上的便是你,日後,六界所有女子,怕是都入不得他的眼了。”
“忘便忘了,當日你不也說,忘了才好?”
“他非我不娶,我堅決不嫁!”
世間千年不過我一瞬……
可她眼中始終都是那個面若桃花的男子,風流不羁。
他微微一笑,她便亂了所有心神。
哦,不!她沒有心,他是她的心。
內容标簽:
搜索關鍵字:主角:梵音,寧遠 ┃ 配角:朱砂,墨天玦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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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醒(一)
我自萬年玄冰中蘇醒那日,眼前映着的是個極美的女子。赤色長發直直的垂落到冰面上,一雙眸子漆黑如無底洞般盯着我,倒是那雙嘴唇,蒼白而幹裂,仿若幹涸已久的荒原。我略微瞥了她一會兒,方才靜靜開口問道:“我們這是在哪?”
“東皇鐘內。”她一字一句答道。嘴唇許是因着長久地幹裂竟是漫出絲絲鮮血來,我看着她仍舊那般冰冷的模樣,心底不知覺竟是生出一股莫名的不耐來,随即剝開身前的冰淩碎片起身站起。
“你陪我……多久了?”幾萬年?還是滄海桑田?我背過身去,揮手撫平冰面,凝見另一張陌生的臉龐來。面目線條清晰,輪廓分明,眉眼間的比例也是極好。可我瞅着那張臉,素顏藍裳,膚質白皙通透,比着朱砂多了不知多少的人氣和意味。我還是喜歡着朱砂那般臉頰,如冰一般冷漠,卻又鮮豔熱烈。眼角勾與不勾,都是攝人心魄。
“朱砂不知。”冷顏如霜的絕美女子終是微微怔了一下,腮邊兩縷長發自然拂面,腦袋微微低垂,自報姓名另帶着回答了問題。
我別過臉,瞅見她那飄逸柔順的赤色長發,無拘無束的散落一地,卻又幹淨着不染一絲塵埃,不由微微一笑,頗有些贊許道:“朱砂?你這名字聽來倒很合你。”
朱砂聞言,頭愈發低了低,有關東皇鐘的記憶在我腦海裏盤旋了略摸有一圈的時候,她冰涼的嗓音才又靜靜響起,“主人說過,赤狐就好比主人眉間一點朱砂,主人到哪,朱砂便應随着一起到哪。碧落黃泉,萬世不離。”
“噢!”我輕輕應下,心中盤算着是在這東皇鐘內再呆個萬八千年,還是出去溜達溜達。不過這位當年被我收在身邊的美人,倒是合意的很。曉得我對什麽有興致,亦曉得我想知道些什麽。譬如,她的真身。赤狐,是個不錯的種類。如此想着,便又不經意開口道:“嗯,也對,我在玄冰下沉睡了這許久,恍惚時,仿佛是有看見一只狐貍安靜的卧在上面,想來,便是你吧。”
這回,站在我身後的朱砂倒是長久地沒有答言。我愣了愣,才又想起,夢中出現的那只狐貍神态凄哀,是靜靜守候萬年都不得如願的神情。
這夢,想來也就是夢吧!可不知為何,心頭竟有些累了的意思,凝神一動便又幻化了一間竹屋,順帶着弄這張躺椅,然後顧自躺上去閉目養神。倒是朱砂仍在我跟前站着,不驚不乍着一動不動的盯着我看。我雖清楚自個忘了許多個前塵往事,卻還是曉得無論哪路神仙想來都受不住一個豔質傾城的美人一眨不眨的盯着你看。于是,我便又有開口道:“你可知,我是哪路仙人?是因着何事才落得此處?”
原本過往與我而言,也不過是耗費些力氣便輕而易舉重新憶起的事,可現在這般懶怠着,已是連心思也不想動一動了。想來,這朱砂必定是守在我身邊有些時日,能夠陪同我一起落到這東皇鐘內身魂又不大受損,必定是有些能耐的。問上一問,也省得我耗費仙力了。
只如此一問,朱砂倒也不板板正正的盯着我瞧了。只偏了偏視線,答道:“主人說過,雲煙過往,便是統統忘了才是好的。而這東皇鐘雖是個厲害的物事,可其間自成天地,是個清靜的好去處。”
是麽?
我暗自想着,不甚明白自己當年何以說出這番話來?東皇鐘可毀天滅地,吞噬諸天,內在自成小世界我自是知曉。可這番清靜的好去處,此時的我卻是一丁點也不那樣想。據記載,東皇鐘此物是個極危險的東西,不曉得幾十萬年前神魔大戰使得此物虧損,落了又不曉得是哪一處的人間,從此沒了下落。我與朱砂此時身在東皇鐘內,一靜一動,皆受着東皇鐘本身牽連。據我腦海中搜索而來的信息,東皇鐘內,本應亘古不變的燃着紅蓮業火,火勢兇猛無邊,便是天帝老兒親身到了此處,也是會燒得渣子不剩的。而此番醒來,竟是一望無際的冰原遼海,甚而望得見藍白藍白的天色。
“那你呢?”我微微眯着眼,腦袋經過這一番費神費力的思索,瞌睡勁早已飛到遠古去了。只打量着眼前這位紅衣素裳的女子,她的話在理偏也不那麽合乎常情。“你是經由我點化成仙,還是當了我的坐騎?嗯?”我狐疑的瞅着她,不待她有所答複,便又勾了勾唇角,淡淡道:“不如化了原形我看一看吧!我數一數。”赤色狐貍,不曉得是青丘九尾一族,還是個別異類。
朱砂美人終是不負我望,黑色瞳孔裏冒了一冒不悅的火焰,雖是短暫的一簇,但仍被我瞧得清晰。我這麽瞧着,心下想着如此就罷了,想來這位冰美人也是守了我不曉得幾個萬萬年,是個忠心的美人。我心下如此滿意,自是不會讓她就這般化了原形。另一層思慮便是,一個如花似玉的大美人乍一變成一只火紅火紅的狐貍,這種視覺詫異,天曉得我能不能受得了。
“好!”我不過轉了轉眼珠,朱砂已然應下。眼見着朱砂美人在眼前消失,我微張的嘴巴小心合上,愣了一愣方才敢向下看去。
果然,火紅火紅的狐貍。不需上手撫摸,便輕易知道這狐貍道行不淺,渾身皮毛柔順亮麗,紅得耀眼,卻是不大容易讓人親近的質感。我瞥見她昂首峭立的尾巴,弧形擺動的極好。不過幸好,不是一大打尾巴在屁股後邊擺動,獨一只晃着,很是配着那嬌小的身形。我瞧着,心中愈發歡喜,這位朱砂美人果然不負我如此傾心,即便來了東皇鐘受罪,也不忘将她帶在身邊。我不自覺吞咽了口水,克制住想要将她抱在懷裏蹂躏的沖動,擺手淡淡道:“變回來吧!你這狐貍身,我帶着你也是行走不便。”說罷便顧自站起身,揮手去了這片幻境,顧自在遼遠的冰原上行走。
朱砂小狐貍聞言,卻是猛地跳到眼前來,尚未化作人形便盯着我道:“你打算出去?”
這一聲明顯口氣急促了些,着實有質問的嫌疑。可她這麽一問不打緊,我卻是被她那雙漆黑上翹的眸子盯着險些丢了魂魄。怪不得怪不得,這狐貍果然天生就有勾人的本事。虧得我本是仙身,又是她的主子,不然,便要白白受了這罪孽。如此,便是不經由她同意,硬是将她化了人形,順帶着囑咐道:“日後若非不得已,便不要化作原形了,火紅色的狐貍在這冰面上行走,怪吓人的。”又一想她方才追問的話,便又道:“出不出去的,我尚且沒有想過,先四處轉轉吧,我在這冰裏躺了萬兒八千年,不曉得這冰面是否有個邊界。”
不曉得是我幻聽,還是打心眼裏覺得朱砂該有那麽些反應。隐約間,我仿佛聽到一聲嘆息。似塵埃落地般歸屬感,我終是沒有回頭一探究竟。依着冰美人朱砂的模樣,縱是方才嘆了那一口氣,也是在心底悄悄嘆的,面如表情,冷如冰霜,是打我醒來她的常态。我一遍遍告訴自己,習慣,一定要習慣。說不準之前便是看上小美人的冷傲孤絕了呢?如今,便也是應當喜歡的。
如此一邊告誡着自己一邊行走,腳下生風,倒是不多時便到了冰面邊緣之處,我伸出腦袋向下探究,明眸本比常人銳利十倍百倍不止,卻是仍望不到底。倒是朱砂半分不敢近前,臉色沒了一絲血色,蒼白的幾近透明,如此,竟要跌坐下去化了原形,可即使這般,仍是伸了伸手,似是要将我拉回去。我想她是畏高,或是身子虛弱本就經不起這般颠簸,便飛身過去攬了她的腰身眨眼回了冰面正中心的位置。
我将朱砂放下,眼見她漸漸恢複如常,除去嘴唇仍舊幹裂,倒也沒什麽大礙。如此,方才後知後覺的發現,我這番情急之下的移形幻影,倒是用得極為順手。想來我原本在九重天時的真身,就算不是個位高權重的主,法力也是數得着的。如此想着,心念間仿佛有些得意,可又分明覺得仿佛是哪裏不對勁。不及多想,手上動作卻是更快一步,探了一探朱砂的元神狀況。朱砂略略後撤了些,仍是被我瞧得清晰。她的元神果真是只狐貍不假,卻是羸弱得險些看不出狐貍形态,仿若一團純白色的霧氣,将散未散,現下保持着人形,已是極為艱難。
“朱砂,你化作原形後還能言語嗎?”我凝着遠處,倒不似大多失憶的人一般,心中空空的無所适從。打我一睜眼望見朱砂,便覺得只要不是我自己一個人,便是好的。好賴都還有個陪我說話解悶的主。
朱砂聞言輕輕點頭。我又說道:“那便化為原形吧。到我懷裏來。”如此強撐着,不止多費力氣,元神都要散了,該是好好将養才是。
因着我側身對着朱砂,她聽了我這句話,身子似是動了動,我用餘光沒瞧得清晰,卻也沒多想。既是個美人,想來從前也沒少被我蹂躏,抱在懷裏怕也是常有的事。但當着自個的主子化為原形,甚而要受着保護,怕是自尊心有些小小的受傷吧!
作者有話要說:
☆、蘇醒(二)
朱砂到底是麻利的化為原形,乖巧着一動不動的窩在我的懷裏。我覺得站在這冰天雪地裏抱着一只赤色狐貍,總有些說不出的怪異,便又化了那間竹屋。只這次換了張柔軟可靠的椅子。我斜斜地靠在上面,手指撫過朱砂柔順的毛發,她仍是閉着眼一動不動,不曉得是因了萬兒八千年不被我這麽抱着了,還是我從來就從未與她這般親近過。可那番眉間一粒朱砂的說辭,倒是像極了我的聲口。
念及不論我是要出去,還是留在這東皇鐘圖個清靜,都還是希望一個大美人在身旁跟着,而不是一只赤狐。這般抱着雖是覺得心裏滿滿的,仿若有個依靠。可是倚靠一只狐貍總有些丢臉。如此,我便又坐正了身子,将朱砂放在一旁,凝神去想被我自己忘卻的前生後世。倘或我是個道行高深的神仙,那麽聚了朱砂的元神,自不是難事。若是不幸,我是犯了天庭的哪條規矩才被丢到此處。或者我自個根本就是魔道中人,這東皇鐘是我命定的束縛。那麽,此後漫長歲月,便抱着一只赤狐說話聊天也是可以勉強湊合的。
只消朱砂美人是活着的,便是好的。
“不要!”
食指連同中指方才放在眉間,便被人聲聲打斷。我睜開眼,瞧着窩在一旁的赤狐,剛要開口寬慰她一聲,便見她眼角腥紅,竟是要有晶瑩的淚滴滾落。倘或是個美人如此被我招惹哭了,必定是無限的楚楚動人。可這番分明是只狐貍,我除卻心頭軟了幾軟,便是仰天長嘆,說不出的莫名其妙來。
然而那時的我并不知道,我的朱砂美人是只罕見的狐貍,并非青丘九尾一族的天生高貴,亦非凡間精怪修煉而成。她的淚生來便是琉璃珠。西方梵境佛前七寶之一的琉璃珠。那一次流淚是她打降生起第二次流淚。第一次是我入東皇鐘時。由此可見,我委實是罪孽深重。讓一直靈狐,先後為我流淚。亦是因着我不知情,當即便轉移視線捧了那三四粒圓潤的珠子放在掌心把玩。忽而又覺得這淚滴流得雖是奇異,可這番袖珍,不如大一些好看,如此便輕輕合掌,将這四粒珠子合為一體。如此,竟是有珍珠般大小了,極是合我心意。
朱砂那雙眼角勾起的雙眸定定的瞅着我完成這麽一串動作,許是怔了怔,方又沉靜着解釋道:“主人昏睡前曾囑咐朱砂,往事種種,是再也不要記起的。倘或主人醒來全然忘卻了當時初衷,朱砂也應當拼命攔着。如此,世事無憂的活着,不是很好嗎?”
好嗎?我蹙着眉頭想了想,顯然分不出個好壞來。倒是朱砂言講她會拼命攔着,那麽勢必是我失憶前過得并不好,甚而是非常不好,以至于我的小美人要拼命攔着。如此說來,倒是忘卻才是正理。記憶這種東西,現下幹幹淨淨的宛若初生嬰兒,但來日方長,注入些新的便是了。
“嗯。”我垂下頭,重新将朱砂抱進懷裏,輕輕撫摸她柔軟的皮毛,喃喃道:“可是,我該怎麽聚好你的元神呢?”此刻的我對世事一無所知,除卻方才念起的有關東皇鐘的事,對于怎生将朱砂的元神聚得圓滿,沒有一絲絲主意。
朱砂想是漸漸習慣了我的懷抱,阖下眼,輕輕挪動身子似是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窩着。一邊又是啓唇輕道:“主人只需帶着朱砂離開這東皇鐘便好。”
“呃?”
“朱砂不似主人修養許久,現下神魂已聚,不懼冰火煎熬。這萬年玄冰不日變會化個幹淨,單說主人受不住下面的紅蓮業火,朱砂也是會頃刻灰飛煙滅的。”
“是麽?”我微微蹙眉,乍然間有些理不清個中緣由。
“嗯。”朱砂輕輕挪動身子,往裏湊了湊,幾乎挨着我肚子上溫軟的皮肉。“這萬年玄冰本就是依着外力被打進東皇鐘,用來将養主人受損破碎的身體,現下主人已然無礙,這玄冰自是要化了的。”
“那我們便去人界轉轉吧!”我抱着她稍稍往外挪了挪,她這一身軟軟的皮毛觸着肌膚,總有些癢癢的。“權當是修行了。”
“好啊。”朱砂颔首應下。小狐貍低了低頭,權當是微笑颔首吧。
我不由笑道:“這下你怎又願意了?”方才望見我向前走,還急的都忘記恢複人形便要攔住了。
“我……我……”朱砂吞吐半晌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我卻是明了,沒有多問。想來,是我當年少不更事曾抛棄過她吧!如此,才小心翼翼着生怕我再次丢下她一個人。哦不,是一只狐。
離開東皇鐘并不是件異常艱難的事,只需我抱着朱砂一直向上飛,約摸飛上個把時辰,到了頂端便也能夠出去了。只不曉得東皇鐘此刻在哪一處人間,而我現在不止對自身身份一無所知,對于人間更是沒有幾分興致。唯有修行,倒是真的。人間有着十億處凡世,每處凡世又有十億年光景,如此,想是足夠我和朱砂到處兜兜轉轉了。
朱砂倒似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伸出小小的狐貍爪碰碰我的手,那棵琉璃珠便自動滾落在她小小的爪子上。不知她對着它做了什麽,那琉璃珠頃刻就變得鏡子般大小,朱砂小心翼翼的捧着,将它遞給我。我接過,清晰地看見人間景致。東皇鐘此刻卻是在城內的一家廢棄的寺廟內,有幾個乞丐将那間寺廟當做居所,想是東皇鐘本身是十大神器之首,必定是有些靈氣的,不願被那些凡人見了真身,此刻正是化了手掌大小杵在歪倒的佛像後。寺廟不遠處有幾個富戶,不曉得是官家還是商賈,但總歸到了人間也有個借宿之處。
這般想着,方才将鏡子上的畫面抹掉,重又遞給朱砂,并問道:“朱砂,你要不要告訴我,這鏡子是昆侖鏡。”若我真身是九重天的神仙,或是某座仙山上的掌門之類,那麽守護一面昆侖鏡倒也情有可原。可是若這鏡面由一只狐貍的眼淚化作,我還是微微有些接受不了。
如果一個狐貍會翻白眼的話,那麽朱砂的眼睛此刻必定是白色的。幸好,狐貍不會。朱砂只是接過那面鏡子後,将它幻化為一顆琉璃珠吞進嘴巴裏,然後阖上眼,一言不發。
我頗有些氣結,伸手就要去揪她的那雙耳朵,就要碰到時猛然想起這只赤狐可是個絕色美人,如此便又舍不得下手。随即,便撇撇嘴佯作無謂道:“你若是不說,我便不帶你出去了。倘或你不幸被紅蓮業火烤焦了,我便來替你收屍,定然為你在人間找個上好的棺材。”
朱砂聞言許是極為震驚,果然睜開眼,瞧着我一動不動,像看怪物似的。良久,方才垂下眼,淡淡道:“主人當日問西方梵境的佛爺求要朱砂時,可就是看中了朱砂這麽個特異。那時,還常常央了朱砂流幾滴淚,好化作琉璃鏡供你玩耍。”
原來是西方佛祖跟前的靈狐啊!我瞅着懷裏的赤狐,很是欣慰。念及她這眼淚的功用,又是趕着問道:“那我豈不是已然有了許多面鏡子,在哪呢?”說着,我便将朱砂放在一旁,開始搜自個的身。
自然,一無所獲。
朱砂淡淡的撇我一眼,直接道:“不用找了。當年你這身子都已碎了千萬片,又怎會留什麽東西在?再說……”
“嗯?”
朱砂已然閉上眼,看來是對我這副稍顯白癡的神情頗有些不耐。可到底是我的小美人,仍是開口道:“朱砂自打跟了主人,便從未流過眼淚。也就是說,主人從未把玩過琉璃鏡。”
“你……”我氣結,揮了拳頭就要上去,掠到半空中的時候想起她元神都要散了定是經不住我這番打鬧,便改為兩只手去揪她的耳朵。可這一念一動,朱砂早已跳遠,我也懶得當着與她較真,便顧自下命令,“今日起,那面鏡子便是我的了。朱砂你可有意見?”這番說着,我又伸出食指向下指了指。
朱砂自然是無比乖巧的從嘴巴裏吐出那棵珠子然後遞給我,我笑意盈盈接過,很是滿意。看來,這紅蓮業火的威力果然巨大,以後就它了,肯定百試不爽。
我瞧着那琉璃珠晶瑩剔透的模樣,心裏愈發喜歡,可念及身上并無手絹,便拿袖子擦了擦,也放進嘴裏,将它在身體裏某一個位置安放好,這才抱過朱砂,準備挑個合适的時辰離開這東皇鐘。
朱砂雖不肯告知我原本的身份,但瞧着竟能與西方梵境的佛祖說上話,想來也是個有來頭的仙女,最不濟也該是看管瑤池的百花仙子。普通仙子,只怕也就能旁聽一下佛祖的誦經大會。為此,我的滿意又升了一層,更是懶怠得去想那些讓我傷過心的過往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朱砂
我與朱砂挑了個夜黑風高的夜晚,現身于那間破舊的寺廟。那些個乞丐被我施了仙力睡得極是深沉,窗外沒有一絲絲的月光,我耐了耐性子,稍稍走近些,仍是瞧清了那個歪倒的佛像,正是西方梵境那位佛爺,只是身子小了許多。我伸手将他擺正,轉身瞅見那些個乞丐,随即又将佛爺放倒,免得這些個凡人明日醒來以為佛爺顯靈再吓壞了他們。
亦是因此,我方才發現,許多事都是刻印在腦海中的,不需特意恢複記憶。但凡遇着一些人一些事,有些東西便會自動回歸。就像是佛爺的模樣,我恢複記憶起從未見過,見着這佛像,卻能第一時間察覺出相似來。佛爺悲憫衆生的神情便在腦海裏回蕩。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朱砂才不願我離開東皇鐘的吧!那些讓我不開心的事,勢必要重新記起,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我瞧着朱砂化為人形後的神色果然好一些,這才放心牽着她離去,順手将東皇鐘放進心裏,同琉璃珠一個位置。
天亮後,我與朱砂便化了平常凡人模樣,我是風流倜傥的商賈少爺,朱砂便是我身邊的小侍女。皆是普通樣貌。思及姓名稱謂時,着實難為着我了。朱砂的名字當是不必改的,至于我,當年我叫什麽,我是全然不記得了,自然也不指望朱砂會主動告知。為今之計,只有現取一個。可偏偏是化作公子模樣,到底是有些尴尬。
正想着便瞧見不遠處一座府邸,兩個大字寫着‘慕府’。如此我便脫口而出道:“朱砂,慕曉。從今以後,我姓慕單名一個曉字,如何?”
“嗯,這個名字可男可女,很好。”朱砂頂着一張讓人記不住的臉蛋,仍是滿臉冰霜,好在話多了些,我也就沒再計較。
許是老天眷顧,我與朱砂在街上閑逛,一邊琢磨着怎麽才能順理成章的住進慕府,或者其他府邸也是好的。自此衣食無憂,總比時常隐身或者變化假銀票來得方便。正巧就撞見了幾個地痞流氓調戲良家婦女。這位良家婦女偏巧不巧的正是慕府的少夫人。我與朱砂當時眼見着那位良家婦女衣着鮮亮,容貌端莊,自是出手相助。方才趕走了那些個地痞流氓,慕家二少爺便自城東匆匆趕來,一聲一個少俠甚是感激涕零。
我眼瞧着那位慕二少爺容顏俊美,單單放在這一處人間,自是比着我這些日子見着的凡人強上許多。加之對這個時代民風民俗的了解,想着慕二少爺必定家中另有嬌妻。這位少夫人雖是看着端莊可人,但望見慕二少爺匆忙趕來之時,眼眸倒是寧靜無波,好似讓慕二少爺着急上火之人并不是她自個,而是些個旁人。
因着我與朱砂正是要尋個長久地落腳處,自此慕二少爺開口讓我們主仆入府小住幾日,他也好略盡地主之誼時,我合住手中折扇稍推了一推,便也應下了。
慕府果如想象中一般奢華富裕,慕二少爺慕楓為我和朱砂安排的客房也是極為寬敞,對此,我甚是滿意。過些日子再瞧一瞧這幕府可有需要幫襯之處,我再着手幫上一幫,如此,住上個把年月便也不成問題了。
我傾身在軟軟的榻上躺好,眯眼休憩,方要進入睡眠之時,便有個嬌俏的小婢子在門外輕聲喚着,“朱砂姐姐,我家老爺請慕公子到大廳一敘。”
“好,我知道了。”朱砂應下,便走進內室來喚我。我琢磨着,不過才半柱香的時辰,這位慕老爺消息倒是通達的很,不愧是在官場上久經歷練之人。
小婢子在頭前領路,我雖不是暈向之人,這會兒七轉八回便也有些搞不清來路和去路了,想着便遞了個眼色與朱砂,定要暗暗記着路途,總不能等下回房之時,還要人一個小丫頭領路,委實丢人了些。朱砂颔首應下,仍是恭敬着跟在我身後亦步亦趨,将我的小侍女做得極是盡職盡責。可我瞅着朱砂那般神情,不似之前面無表情般冷漠,眉眼阖下之時,似有些擔憂,又恍若厭惡,轉瞬間,又仿佛什麽都沒有。
及至廳前,仍是那位慕二少爺傾身相迎,待我與客位做好之後,那位正中位的老爺子便開口發話了。
“聞說慕少俠救了楓兒的內人,老夫在這裏代楓兒謝過慕少俠了。”老爺子說着,便要起身一拜,想來也不過是個姿态,我這廂上前扶上一扶,這個禮也就免了。偏生我瞧見這位慕老爺的臉,不知為何竟是不喜的緊。确是在官場打滾許多年的人,可這番虛與委蛇,連同混濁的眼珠子打量人之時,都隐隐透着精明盤算,為此,我極是不喜。如此,當真安安生生的坐着,一動不動,分明是要打定了主意受了他這一禮。
原本,他那位小兒子早已謝過,又看在我是位浪跡天涯的少俠面上,允我在這府內住上幾日,他本就不需多這個嘴。然他非要再謝上一謝,顯得他是有多麽良善。我雖是受着一個老者的禮數,看來甚是有些不大懂得規矩,可我好歹也是活了不曉得幾萬年的神仙,他這一拜,想來我還是受得住的。只可惜,我的朱砂小美人做侍女做得極是盡心,她自我身後暗暗使了一把力,我便走上前去,将将是把老爺子給扶住了。
接着,便是慕老爺的一番絮叨,無非是心中感謝,要我多住幾日的說辭。想來,他也是知道了當時我救少夫人時,武功底子不錯,是個可收入囊中之人。順便,又套了套我的話,哪裏人士,家中還有何人,一身武功師從哪位高人,等等諸如此類。
我一邊自心內搜刮這幾日自街上看見的情形,用來堵着慕老爺的口,一邊又是瞧着這廳內衆人。
慕二少爺慕楓自廳內左方第二個位置坐着,那位少夫人自他身後站着,态度恭謹柔順,看來很像是個溫文賢淑的婦人。倒是慕二少爺左手邊,亦是我的正對面,坐着另一位冷峻如霜的美人。慕老爺說話間似有提到,這位便是慕家大少爺慕影。素來無話,是個沉靜內斂之人。
我原想着我在街上所見的慕楓已是這湮城中數一數二的美男子,不想他的這位大哥更勝他一籌。眉宇如畫,鼻峰勾挺,薄唇緊抿而微翹,比着慕楓多一分堅毅冷冽,稍一些親近溫和。如此算來,我雖是不禁多瞧了幾眼令人賞心悅目的慕影,心底裏還是比較喜歡那位微笑着的慕楓。為此,朱砂在事後被我懲罰抱在懷裏入睡之時,很是鄙視了我一番。她道:“主人不過就是懶,覺着慕楓好相處些,而慕影一張冰雕似的臉太不易親近,主人又是懶得與人費勁溝通。”末了,朱砂阖上眼,輕聲作出結論。“所以,主人也就是有點懶。”
我瞧着懷裏火紅色的一團,暗暗想着,朱砂說得沒錯。就好比現在,我還是比較喜歡朱砂化作原形時的樣子,雖是一般的面無表情。可是據我所知,一只狐貍大約也是沒有什麽表情的。可是總比那張冷氣森森的臉蛋瞧着要舒服許多,更何況,化為原形的朱砂,可以抱在懷裏睡,若是我當真抱個大美人,可是無論如何也睡不着的。再者說,或是鬧脾氣,或是沉默不作甚的小狐貍都是可愛的緊。
想來我好賴也是個神仙,也是不需睡的,可這幾日奔波轉悠,這會兒躺在床上,竟是一忽兒就睡着了,懷裏的朱砂也極是安靜,沒有攪擾。可偏生半夜又醒了,為此,我頗有些懊惱,定是上床之前忘了将窗戶關好,我着了涼風,這才醒來的。我百般懶怠起身去關窗之時,恰又瞧見另一處院落的假山上似是立着一個男子。我略摸瞧了一會兒,看看他要做些什麽,可是他竟什麽也沒做。為此,我不禁有些不舒服,待我這份不舒服略略消了之後,便又覺得大半夜立在假山上看風景實在是件無比寂寥孤絕的事情。于是,我夾帶着些好奇心和微末的同情心,捏了個訣,眨眼就隐身到了那座假山前。
的确是個男子,可卻是慕影。我實在不大喜歡瞧見那麽張臉,便也沒有站他身前仔細瞧一瞧他的神情是否果真如他的身影一般耐人尋味。我便拖起自個的腰身,仰起臉,瞧見他漆黑如墨的衣裳,瞧見他将手掌負在身後,一動不動突出的喉結,還有閉着的眼眸。
不妨他忽而垂下臉來,似是緊盯着我投過去的注視,我猛然間有些心慌,身子後撤了些,不小心踢倒一只花盆。
那般冷靜而深沉的嗓音便自上方傳來。
“是你!”那是篤定沉靜的語氣。表示他可能認識我,可能認出我。
“怎麽是你?”那是疑問。表示他看見陌生的人,可能不是他期望的那個。
“你……”那是欲言又止。表示不确定,也可能是受了驚吓。
都是你。是那一聲你。可我過了那一個瞬間,便再也想不起來再也分辨不清,到底是哪一個你。但我知道慕影終歸是說了些什麽,我記不清了。
是朱砂自我身後将我扶起,我依是隐身的狀态,倒是朱砂現了身,但她施力将我扶起那一刻,卻是又吓着我了。本想着,這裏不過就我和慕影兩個人,不曉得朱砂是何時跟來的。難道過去了這萬把年,我的戰鬥力和警惕性都下降了不成?
戰鬥力?
我猛地産生這個想法的時候,又被自己驚了一跳,不及多想,便又被朱砂與慕影的對話吸引了過去。朱砂坦言道:“朱砂半夜時醒來再睡不着,便獨自出來走走,不想攪了公子雅興,還望公子莫要責怪,明日,朱砂必定向我家公子讨罰。”
這一回,那位慕影公子倒也沒有多說,只擺擺手,讓朱砂離去。轉過身,我方才長舒了口氣,曉得方才那位慕影公子說得想來是單單一個“你……”了。想罷,便揪住朱砂的袖子,與她打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