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稀客

凝霜原以為大房會多矜持幾日,避免失之急切落人話柄,然而,不知是她低估了大房的臉皮厚度,還是低估了傅凝婉對于這樁婚事的決心,才兩三日功夫,大姑娘從雪地裏救下承恩公世子的消息就已傳遍整個傅家了。

張媽媽一臉憤慨的站在三夫人阮氏身前,“您瞧瞧大房做的什麽事?人是老爺救下的,咱們都沒發話呢,她們倒好,才回來就遣人禀報老太太,還說人是大小姐在雪地裏發現的,咱家老爺倒成了跑腿的,二姑娘的苦功更是只字不提——大房這般黑心爛腸,睜着眼睛說瞎話,就不怕遭報應麽?”

她是阮氏的陪嫁,又是自小看着傅凝霜長大的,竟可算得半個奶嬷嬷,自然同氣連枝,見不得自家姑娘受半點委屈。

阮氏素性寬和,雖覺她這話頗多不敬,也沒法封她的嘴——何況張媽媽說的并不錯。阮氏只得無力的擺擺手,“媽媽,你先下去喝口茶罷。”

因讓小丫頭将張媽媽帶下去。

阮氏這廂卻盯着女兒,“凝霜,這事你怎麽看?”

傅凝霜坐在靠窗的一張繡凳上,假意鑽研繃子上的花樣,手上卻半點沒空,不住地抓取碗碟中的零食往嘴裏塞——難怪小廚房這幾日殷勤許多,什麽帶骨鮑螺、糖蒸酥酪應有盡有,流水般地送過來,想必是得了大房授意,特來向她示好,也是間接堵住她的口。

偏偏凝霜別的毛病沒有,唯獨在飲食上絕不肯委屈自己,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大房收買人心的伎倆雖然簡單,對她而言卻很管用——反正她也不想借這樁功勞嫁進蕭家,何不趁此機會為自己多撈些好處呢?

她倒是能理解大房的想法,未免夜長夢多,還是快刀斬亂麻的好,只要老太太發了話,旁人自然無從異議。本朝以孝治天下,就算傅三老爺到親娘那兒去理論,也翻不出大浪來。

凝霜清了清喉嚨,待要分證自己愛惜姊妹之情,甘願退位讓賢,誰知傅三老爺卻面色陰沉地進來了,冷哼一聲道:“大哥打的好算盤,人剛救回來,就要我去蕭家陳情,最好能合一合庚帖——瞧他那心急火燎的模樣,恨不得連夜将女兒嫁過去,這不知羞恥的混賬!枉他在翰林院讀了那麽些書,這書淨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傅三老爺是個烈性子,脾性上來,天王老爺都不放在眼裏,何況是親哥哥。

橫豎這話只在私底下說說,阮氏只好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權當沒聽見。她不免關切道:“這麽說,真是承恩公府那位世子?”

傅三老爺點頭,“說是去西山騎馬,不慎跌下山澗,誤打誤撞爬到普陀寺,若非霜兒及時發現,怕是這條命都救不回來。”

阮氏先念了句阿彌陀佛,繼而急急問道,“他知道咱們凝霜……”

傅三老爺冷笑,“我倒是想提,大哥卻招呼得密不透風,半句也不肯讓人插嘴——比防賊還防得厲害些!”

那日他護送蕭世子回來,才剛到山腳就被傅大老爺的人接了手,又緊鑼密鼓地送去承恩公府,生怕他搶功似的。傅三老爺雖沒什麽非要拔得頭籌的執念,可見大房這般行事,難免心生不喜。蕭世子回府後足足又昏迷了兩三日,聽說大房的人一直照看着,看來定要撕咬下這塊肥肉。

阮氏面上更添憂色,因緩緩将這段時日府裏的動靜一一道來:男人們操心的是事業,女人關心的當然是婚事。

傅三老爺一聽便暴跳如雷,“他敢!人是霜霜瞧見的,大房何曾操了半點心?這會子倒連老太太都敢哄騙,當真不怕被人恥笑!”

阮氏見他青筋倒豎,在房中踱來踱去,唯有不住搓手,卻也不好勸得——她是最不願三房同大房起隔閡的。大房那位程夫人正是阮氏的表姊,阮氏出身孤苦,父母早逝,還是舅舅程氏一族将其撫養長大,姊妹間相處雖不親密,倒也和睦,阮氏嫁給傅三老爺還是程家給保的媒,若因兒女姻緣而起了嫌隙,當真無地自處了。

可這事大房做的又實在過分了些……哎,這都叫些什麽事呀!

衆人皆沒個主意,凝霜反倒淡定地開口了,“爹,您希望女兒嫁去承恩公府麽?”

她一雙翦水秋瞳望着眼前的父親,目中滿是澄明之意。

傅三老爺雖是個大老粗,卻懂得疼老婆、愛孩子,聞言不由一怔,“這個麽——”

他當然知道承恩公府有多風光,那可是皇後娘娘的娘家,但,這般高門大戶也不是好相與的,蕭家歷來人丁不豐,到了這一代的承恩公蕭顯膝下,更是只得一位獨子。想也知道,未來的世子夫人不止門楣要高,能力也得非凡,否則怎能承擔宗婦之責?非止如此,若不能盡早誕下子嗣,怕是地位堪憂,連宮裏也得時時催問,這種壓力哪是尋常人承擔得起的?

傅三老爺先前因不恥兄長所為才義憤填膺,這會子冷靜下來想一想,倒覺得大房奪了功勞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能者多勞,合該讓他們操心去。

凝霜抱着父親的胳臂輕輕搖晃,嬌憨道:“您也覺得我不是那塊材料對不對?女兒頗有自知之明,有多大肚量吃多少飯,宗婦什麽的,女兒從不敢肖想。”

其實原書中傅三老爺也不甚贊同這樁姻緣。南明侯府日趨沒落,大老爺勉強能在翰林院混個閑職,二老爺幹脆戍邊,傅三老爺既無爵位承繼,又無祖宗基業恩蔭,好在他讀書不多,做生意算賬卻是一把好手,靠着京中人脈混了幾十間商鋪,日子倒也堪稱富足。

可他知曉,些許家底雖然豐厚,放在承恩公府這樣真正的望族面前卻是不夠看的,他原本的打算就是為女兒尋一個同樣沒落勳貴家的子弟——最好排行不大不小,居長的要當家理紀勞神費力,太小的又難免失之溺愛,女兒嫁過去怕是要受苦的——他家的寶貝閨女合該別人疼她,哪能由她去疼人?

再不然,就尋個年輕有為的士子為姻親,頂多頭幾年辛苦些,等中舉後日子便好過了;若實在運氣不濟,傅三老爺也願意慷慨解囊,為女婿買個一官半職——只要有真才實學,是金子在哪裏都能發光。

無獨有偶,傅凝霜也是這麽打算的。傅三老爺一片拳拳愛女之心,着實令人感佩。至少在這一世,她決定做個孝順女兒——愛情這東西,哪有親情來得寶貴。

而且她也不覺得自己有當好一名宗婦的實力,就連傅凝婉她都不怎麽信服——她要跳火坑就由她跳吧!

傅三老爺沉思片刻,嘆道:“罷了,蕭家縱使滔天富貴,也和咱們不相幹,大房要争就去争吧,焉知是福非禍!”

凝霜見父親轉身要走,卻又拽住他的衣襟,朝他使了個眼色,“爹爹,此事何必着急。”

三老爺愕然,“為何?”

凝霜狡黠地眨了眨眼,“爹爹性子寬宏,不願與伯父他們計較,可是,公道自在人心,這便宜也不能由人白占是不是?”理?

傅三老爺恍然大悟,大房裏是長女,論年紀、論排行,都該是大房對這樁婚事更急切些,就算為着兄友弟恭,也不妨多吊着大房幾日,讓他們着急上火,才能更好地表現出誠意來——将來若是分家,爵位和家私泰半都是大房的,若不借此時讓他們出點血,更待何時?

再則,傅三老爺在京中到底人微言輕,若要為女兒說門好親事,亦得借兄長之力;老太太那裏,也是長子更說得上話些。

思及此,傅三老爺不禁喜上眉梢,贊許地望着女兒,“還是霜霜聰明,懂得為爹爹分憂。”

凝霜假做謙辭,小圓臉上卻泛起淘氣之色,“不敢不敢,女兒無非學以致用罷了。”

只許州官放火,倒不許百姓點燈?大房裏做事不厚道,就別怪別人有樣學樣。

父女倆相視一笑,無形中達成共識。

阮氏瞅着這對“臭味相投”的活寶,只能無力扶額。

大房裏雖對這樁姻緣志在必得,可到底沒有女方上門逼婚的,何況蕭世子的傷勢似乎尚未好全,只得暫且按捺下澎湃心緒,等時機成熟之後再說。

傅三老爺為人誠篤,可到底有幾分商人的狡猾在裏頭,面上假意允了兄長,卻往承恩公府跑得越發熱切,叫大老爺在旁看得心驚肉跳,卻又不好說得——不管人是大姑娘還是二姑娘發現的,若非傅老三趕到得及時,蕭世子也不會救治得這樣快。

傅凝婉就更不敢着急了,有心想去承恩公府瞧瞧究竟,又顧念着女兒家的身份,生怕身價貶低,一來二去,嘴角反因上火起了燎泡,這下想出門都出不成了。

傅凝霜任憑家中長輩鬥法,自個兒反落得逍遙自在,她現在有吃有喝有玩樂,才不稀罕男人呢!

然而還沒等她過夠有滋有味的小日子,府裏卻傳來一個不幸的消息——對他人來說或許是幸運的:蕭世子終于養好了傷,親自登門造訪了。

此刻人就在老太太的松竹堂中。

凝霜本不願露面,無奈甘珠道:“老太太讓常嬷嬷親自來請咱們呢,小姐,您可不敢不去。”

這會子裝病也晚了,凝霜只得吩咐小丫頭為其更衣,一壁問道:“還有誰?三妹和四妹也去嗎?”

要是諸姊妹都在,那就算世交之誼,沒什麽可避諱的。

甘珠搖搖頭,雀躍地道:“老太太交代了,二房四姑娘年幼,大房的三姑娘是庶出,就不用出來見客了。”

這麽說,就只剩她跟傅凝婉?凝霜小小地起了警覺:這哪像是來道謝的,倒像是來相親的。

蕭易成究竟搞的什麽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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