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請帖

蕭易成回到家中,院子裏早已烏泱泱地圍了一大群人,連他生母蕭夫人亦在其中,像是專程迎接他的。

自打兒子失而複還之後,蕭夫人總是這般牽腸挂肚,每逢外出便提心吊膽,生怕再遇不測——不是次次都能有上回的好運氣,着人送回來的,若是傅家沒能及時發現呢?

蕭易成是經歷過生死的人,自然明白一位母親挂念孩子的心情,他暗嘆一聲,上前攙扶住蕭夫人的身子,“外頭風冷,您怎的在庭院中站着?也不叫人攏上爐火。”

因讓侍從去取手爐和錦衾過來。

蕭夫人道:“你娘又不是紙糊的,哪就這般嬌貴了,倒是你此去南明侯府結果如何?”

蕭易成神色不改,“拜見了老太太,老太太待我很好。”

“誰和你說這個?”蕭夫人不由瞪他一眼,養了十幾年的兒子,倒在她面前裝傻,真把她當佛像供着呢,“你就沒有別的話要說?傅家可不止一位老太太,還有兩個水蔥似的大姑娘呢。”

聽見熟悉的口吻,蕭易成不由得頭疼起來,蕭夫人樣樣都好,唯獨在兒女姻緣上也和別的母親一般俗氣且瑣碎。他固然知曉母親是好意,可他暫時并沒有成親的打算——誰知道他能活到幾時?上輩子遭人暗害是真的,可他胎裏帶來的弱症也是真的,就算沒有那碗毒-藥,大約他也活不太長,何苦再去帶累旁人?

面上不由得冷淡起來,“傅家并未提起婚事的話。”

這個倒是真的,兩位老爺俱不在家中,傅老太太年紀大了不管事了,亦不便越俎代庖,故而這初次見面倒和敘舊一般。

蕭夫人見他頗有些不耐煩,亦不敢十分催逼狠了,有時候她也難免自悔:若非她生阿成的時候難産,孩子在肚裏多憋了幾刻鐘,阿成生出來也不會那般孱弱;而這些年來,她又再無消息,膝下惟阿成一根獨苗,叫她怎能不着急?

旁的夫人像她這個年紀早就當祖母了,她卻不知幾時才能含饴弄孫。

蕭夫人巴巴地問,“傅家那兩位小姐你可曾見過?”

若兒子遇上中意的,她并不介意備上厚禮上門提親,反正兩家也算有緣。

蕭易成眉心微不可見地跳動一下,短暫遲疑後便道:“并未,傅家女子皆為貞靜守禮之人,兒不曾面見。”

雖說一個居心叵測妄圖攀附權貴,另一個外表柔善、心底卻狠狠地罵了他一頓,可他身為男子,自然不便敗壞別家女子名聲。

蕭夫人半信半疑,看着兒子鑽進書房,轉頭便叫來淮安細問。

無奈淮安守口如瓶,愣是說自己寸步不離主子爺身側,并未見過任何私相授受之事。

蕭夫人對這小子的斤兩還是有些底細的,逼問道:“他就沒停下來和人說過話?”

淮安撥浪鼓式地搖頭,拍胸脯保證,“絕對沒有。”

而且世子爺見到傅二小姐也不像見到人,倒像是見了鬼呢。

蕭夫人見問不出所以然,只得放他離去。

淮安正要一溜煙地跑開,不料蕭夫人陡地問道:“前兒我命人将世子腰間那枚舊香囊拆下來重織,不料在裏頭發現一枚镯子,是他自個兒買的?”

蕭易成并非流連花柳街巷之人,自然不會為了讨哪個窯裏的姐兒歡心,專程買這東西去。

淮安想了想,這個世子爺似乎并未要求他保密,因誠實道:“不是,是公子偶然拾到的。”

蕭夫人心念電轉,掩去眸中一抹異色,擺手道:“你下去吧。”

淮安如蒙大赦。

周嬷嬷服侍夫人數十年,早知其心意,因笑道:“看來這傅家救人一案還別有隐情,傅家大老爺往咱們府裏來了好幾遭了,怎麽一次都沒提過镯子的話,不是說人是傅大姑娘發現的麽?”

蕭夫人面色沉吟,“若說她顧及女兒家的體面,羞于提及,也不無可能。”

自個兒卻又冷笑起來,“若真是她發現的成兒,豈有不找她生身父親幫忙的道理,倒去找傅家三房?你瞧傅大老爺的架勢,若有了好處,斷不肯分給別人的。”

別看傅大老爺最近跟承恩公府打得火熱,蕭夫人心裏自有一杆秤,這樣的貪婪之人,若真讓他得了勢,怕是贻害不小。好在南明侯府如今就剩個空架子,要作惡也沒能力,縱使結為姻親也不足為慮。

周嬷嬷道:“傅大老爺可一天到晚為他那寶貝女兒表功呢,怪的是傅三老爺也不和他争辯,會不會咱們想多了?”

那傅三老爺聽說是塊暴炭,脾氣極大,談起生意反倒笑眯眯的,看來不容小觑。

蕭夫人嘆道,“不管傅家多少腌臜,倘若我的成兒能娶到一位好女子,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她思量片刻,輕輕說道:“下個月皇後娘娘要舉辦賞花宴,給傅家也遞一份帖子吧。”

往常傅家當然是沒有這種體面的,可今時不同往日,哪怕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也該表示些誠意。

周嬷嬷心領神會,“能得夫人看重,那傅家大姑娘真要高興壞了。”又輕輕嘆道,“說到底,傅三老爺是個白身,連官階都沒有,他的女兒……門第上怕是不太相配。”

難怪夫人會挑中傅大姑娘,兩家結親,登對自然最要緊,傅家大房的官品雖不大高,比三房可強太多了——因這層,救命之恩歸誰有什麽要緊呢?總歸一家子同氣連枝,再沒有為這個生分的。

誰知蕭夫人卻緩緩搖頭,“不,請傅家兩位小姐都去,皇後娘娘想必也想見見她們。”

周嬷嬷立刻明白過來,要考察女子的品行,再沒有比宮裏的人更火眼金睛的了;再則,世子爺決意不肯娶妻,旁人實在拗不過他,若能由蕭皇後賜婚,他總沒話說了罷?蕭夫人也算了了一樁心事。

周嬷嬷于是含笑道:“親侄兒的婚事,皇後娘娘自然是關心的。”

就不知傅家的哪一位能有此福分,看來這傅家是免不了一場風波了。

傅凝婉自那日受挫之後,整個人便如曬枯的瓜秧子一般,終日閉門不出,神情也愈發憔悴——不過她向來是一副人比黃花瘦的體态,哪怕比從前更瘦些,瘦得也不夠明顯,故而旁人也難發覺,更談不上安慰——反正大姑娘一個月總要傷春悲秋好幾回,由她去吧。

程夫人冷眼看着女兒,“這麽一點小事就把你給打垮了,你還是不是我生的?”

傅凝婉抽抽搭搭地道:“娘,您不知道,他都沒正眼看我一眼,連他身邊那個小厮都認出我來,我就不信蕭世子認不出!”

活了十幾年,她從未受過這樣的屈辱,蕭易成的心是鐵打的嗎?

程夫人冷冷道:“別人見了更好的,自然瞧不上你這樣的。”

傅凝婉難以置信地擡頭,“您說什麽?”

程夫人因娓娓将那日蕭世子與傅凝霜見面的情狀道來——蕭易成選的地方雖隐蔽,可程夫人掌家多年,手底的眼線自然不少,這府裏的事很少有能瞞過她的。

傅凝婉一聽便恨極,“原來是她在裏頭搗鬼!不行,我得去告訴老太太!”

口口聲聲說要避嫌,她還以為傅凝霜當真不想與她争功呢,結果卻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轉手就勾搭上蕭世子去了——好一個端莊貞靜的大家閨秀!

她就不信老太太聽了會不動氣。

傅凝婉立刻來了精神,便要去松竹堂尋老太太理論,程夫人忙拽住她,“你傻不傻,這件事鬧大了對你有什麽好處?你倆論起來都姓傅,一家子姊妹,若她的名聲壞了,你以為你能尋個好人家?”

傅凝婉頗有些不服氣,“那就由她恣意妄為?”

“否則還能如何?若真鬧到人盡皆知,蕭世子反而非娶你二妹不可了,你以為是誰得了便宜?”程夫人抿唇。

傅凝婉頓時啞口無言。

程夫人瞧見女兒這副頹唐模樣,頓時心生憐惜,遂将她摟入懷中,“放心,有娘替你籌劃,定不會讓你失望。”

因從懷中取出一封燙金請帖來,“下個月就是皇後娘娘的賞花宴,承恩公夫人特意請你前去,你難道不想把握機會?”

傅凝婉仍是恹恹,“男女不同席,蕭世子又不會專程來找我。”

“他肯不肯不要緊,只要皇後娘娘和蕭夫人肯就行了。”程夫人握緊女兒的手,目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決心,“有這樁功勞在,蕭家怎麽也不會虧待咱們。”

只要在皇後娘娘跟前将功勞坐實了,日後三房再怎麽鬧,都不過是徒勞而已。

難得冬日晴和,凝霜特意将繡架搬出來練習繡花,前些時因手冷,連針都握不住,耽擱了好些功夫,今日可算有餘暇了——女孩子們出閣之前,總要親自繡幾件嫁妝的,也算約定俗成。凝霜雖還未到出閣的時候,可也得早早打算起來,免得臨時抱佛腳。何況,比起讀書習字,她對于刺繡的熱情反而更大些。

原書中傅凝霜與傅凝婉處處競争,凡是傅凝婉有的,原主都要努力做到最好,可惜天資這種事向來不由人決定,何況大房有人脈、有資源,請的女先生都是一等一的好,原主哪裏能比得過?縱使累到吐血,也沒能将傅凝婉從京城才女(之一)的名頭上拉下來,反氣出一身病,花容亦憔悴不少。

既然比不過,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凝霜也不想精力耗費太過,減損容貌——女孩子大都是愛美的。

她才繡了半只綠水鴨子,就見傅凝妙搖搖晃晃地走到窗前來,譏刺道:“喲!看來二姐姐對蕭家婚事竟是志在必得,連嫁妝都打算起來了。”

她是大房庶出之女,因自幼失恃,向來依仗程夫人而活。程夫人愛惜名聲,對她倒也不曾苛待,可是否親生到底還是差別巨大,傅凝妙自幼嘗慣人情冷暖,因此學得掐尖要強,拜高踩低,對程夫人和傅凝婉極盡巴結,對其餘姊妹卻極盡欺壓之能事。

世子夫人的位置自然也令她眼饞不已,可既然自己不能得到,最好旁人也得不到才好,故而她有事沒事總要刺凝霜兩句,生怕日後就沒機會了。

凝霜懶得理她,兀自撚着針輕巧地從繡布上穿過,姿勢既美妙又雅致。

傅凝妙愈發來了勁頭,上前捏着嗓子嬌聲道:“二姐,你可知下個月便是皇後娘娘的賞花宴,宮裏專程來了帖子,要接咱們大姐姐過去作客的?”

凝霜搖頭,“不知。”

她這間院落消息閉塞的很,而且,她也懶得管閑事。這跟她有什麽關系呢?

傅凝妙故作嘆息,“哎呀,一樣是救護蕭世子的有功之人,大姐姐呢,就能盛裝麗服出入宮闱,你呢,卻只能悶在家裏繡花,老天爺會不會太偏心了些?不過,到底長幼有序,想必二姐你也不會埋怨的,是不是?”

說罷,便婉轉睨了凝霜一眼,極盡嘲弄之能事。

凝霜還未來得及答話,就見甘珠急匆匆地推門進來,臉頰漲得紅噴噴的,手裏握着一封信箋樣的東西,“小姐,承恩公夫人命人送來請帖,邀您一同去宮中游玩呢!”

呃,這打臉來得會不會太快了些?凝霜朝窗外三妹露出一個抱歉的笑。

傅凝妙的眼珠子都快蹦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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