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好酸
傅凝妙一口氣提上去噎不回來,轉臉就跑到程夫人那裏打小報告去了,不止是為了給傅凝霜上眼藥,更別提她還有一重隐秘的心思——既然傅凝霜都能去,憑什麽她不能?她也是傅家的女兒,也在适婚之齡呢。
程夫人強忍厭煩打發了她,絕口不提帶她同去的話:想得倒美,她一個庶出之女,倒想去皇家園林身披榮耀?何況傅凝妙一向眼皮子淺,若叫她大庭廣衆之下露出什麽醜态來,傅家的臉都該丢盡了。
傅凝婉聽說三房也得了請帖,面上不由得不安起來,“娘,不如您去勸勸老太太,讓二妹在家好好休息吧。”
也不是下了帖子也一定得赴約,冬末春初,正是容易染上風寒的時候。傅凝霜若知趣,就該安生在家呆着。
就怕她去了說出什麽不中聽的話來。
程夫人冷冷道:“老太太?老太太才不管這種事。”
別看松竹堂那位慈眉善目的,和傅家的男人一樣黑心爛腸。程夫人最見不得別人說她有個和煦可親的婆母,早些年她初初管家的時候,天知道傅老夫人明裏暗裏給她使了多少絆子,克扣月銀,害得她不得不拿出嫁妝錢來添補,後來才算慢慢收回了些。理?
想也知道,老夫人絕不會偏幫她們大房,一樣是傅家的女兒,哪個得了勢,她都是養尊處優的老太太,她才懶得摻和這趟渾水。
程夫人緊緊攥住女兒的手,“咱們只能自己想辦法,好在你二妹不是個糊塗的,諒來不會光天化日拆你的臺——她縱說出實情,有誰會信呢?等你順利嫁進承恩公府,娘今生也算有指望了。”
傅凝婉被她抓得很不舒服——她不愛聽這種話,好像她一過門就得倒貼娘家似的,婆家的人會怎麽想她?
她輕輕松開母親手指,含笑道:“娘,您放心,三房不敢和咱們鬥的,爵位、還有那些祖産田地,不都在父親手上麽?”
程夫人嗤之以鼻,“爵位?呵!外頭人總說咱大房占了多少便宜,叫我說,老太太真正偏心的是三房!”
什麽南明侯府,不過說着好聽罷了,何況到傅大老爺這輩就降等成了伯爵,底下的子孫屁都沒有,功勳全得自己去掙——不瞧瞧幾個有真本事的?何況那幾十畝薄田遠在南邊,每年的出息本就不多,中間不知轉了多少道手,落到她錢袋裏的不過寥寥,若非她持家有道,怎能支撐偌大一個門庭,傅大老爺又素性揮霍,十兩銀子恨不得當成五兩銀子來花——她怎麽嫁了這麽個男人?
反倒是傅三老爺那幾間商鋪地段頗好,這幾年更是做得紅紅火火,光瞧三房的吃穿用度便處處不輸給別人。程夫人看着着實目內噴火,叫她說就該将三房的賬本要過來,年年分些利潤給大房——兄弟之間還能計較這些麽?再說,若非南明侯府的名聲罩着,傅三老爺的店鋪哪能如此清淨滋潤。
三房盡是些沒良心的,傅三老爺不懂得孝敬大哥,她自然也無須顧及兄弟妯娌間的情面。
程夫人自個兒生了會悶氣,愈發下定決心,這回的親事一定得捏在手裏。等宮裏親自指了婚,她這苦日子才算熬出頭了。
母女倆齊心協力挑起進宮的衣裳。
傅凝婉瞅着桌上幾匹顏色鮮亮的料子,着實愛不釋手,賞花宴上各家淑女頗多,若不打扮得精心些,如何能豔壓群芳?
不料這番癡心妄想還是被程夫人無情否決了,程夫人深知以己之長攻彼之短的道理,将一襲月白菱紗裙披在女兒肩上,不容置疑道:“你喜歡的,宮裏人未必喜歡,女子該以貞靜柔雅為美,等你出了閣,你想怎麽打扮,娘都別無二話。”
傅凝婉到底有些不安,“但,皇後娘娘會否不喜歡我?”
真要是照着步貴妃的裝扮進宮,皇後心裏難免不會舒服吧。
程夫人見她能想到這層,眼中不禁露出欣慰,愛憐地撫過女兒發鬓,“她是皇後,理當有容人之量,不會計較這區區小事,再說,不是還有皇上嗎?”
若皇帝也乘興來至賞花宴,見着婉兒的打扮只會倍添欣喜,程夫人雖不指望女兒魚躍龍門為嫔為妃,不過,若能得陛下親自指婚,自然多一重保障,皇後也難有二話。
傅凝婉一想也是,若皇後真是個氣量狹窄的,也不會容步貴妃風光多年。何況她本就生得容貌清雅,還是穿适宜的衣裳會更好些。
不過,想到傅凝霜那張豔如桃李的俏臉,傅凝婉心中難以遏制地生出些妒恨來,她更怕傅凝霜效仿自己的裝束,那自己的風頭無疑會被蓋過去了。
凝霜才懶得當學人精,收到請帖之後,立刻命人從箱籠裏取出最鮮豔熱烈的布料,好盡快趕制進宮的衣裳。
阮氏對于京中風尚還是很了解的,有心為她做幾套素雅合乎大流的,凝霜卻道:“娘,不用費事了,我就愛這樣的。”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麽,雖不知本朝規矩如何,據她從影視劇裏看來的經驗,若穿得太過素淡,難免會被視為大不敬之嫌,還是謹慎些好。
阮氏盯着那幾件朱紅粉紫的面料,愁容道:“我只怕你太過惹眼。”
“我要真穿得跟大姐姐一樣,那才叫惹眼呢。”凝霜說道。
撞衫不可怕,誰醜誰尴尬,她要是貿然追逐傅凝婉的着裝風格,只怕傅凝婉能生撕了她——誰叫人家是大姐姐呢?至少在傅凝婉正式出閣之前,凝霜都不想去招惹她,免得為自己惹一身麻煩。
倒不如現在這樣好,一清雅,一明麗,各得其樂。
阮氏眼眶微微潤濕,“好女兒,委屈你了。”
呃,可能她覺得傅凝霜是在委曲求全?但凝霜真不覺得委屈呀,她還覺得傅凝婉那副死氣沉沉的老太太裝扮可憐呢,哪像她,一年四季都能穿好衣裳,都不帶重樣的。
說到底,阮氏還是愛女兒的。
凝霜一時觸動情腸,摟着阮氏的肩,軟軟喚道:“娘。”
其實原書中阮氏也并非完全不留情面,那時原主無法證明自己乃玉镯的持有者,亦無法證實救命之恩,阮氏之所以迫令她向大房讓步,并非是不信她,一則是怕與承恩公府結親不成,日後婚事反而會受到大房拿捏——大太太畢竟擁有管家之權,二則,也是擔心女兒在承恩公府步履維艱,日子難過。
可惜,原主并不能體會父母這番苦心,反而不惜做出上吊自殘這般舉動,渾然不顧及生身之恩,最終雖順利成為承恩公府的一份子,阮氏卻被傷透了心。原主自矜身份,亦不屑與傅家這個沒落侯府來往,連歸寧都懶得回來,天曉得阮氏背地裏流了多少眼淚。
再世為人,凝霜自然不願走原主走過的辛苦路,她擁有珍愛她的家人,忠于她的仆婢,還有什麽不滿足呢?
既然蕭易成已經斷了與傅家結親的念頭,想來她也不必非照着劇情線不可,今後,她該擁有更充實的人生。凝霜陷入對未來的暢想之中。
這次進宮就是個機會。
她也怕程夫人發覺婚事不諧之後會惱羞成怒,在她的姻緣上諸多阻撓,甚至胡亂安排些歪瓜裂棗;既然如此,不如由她先挑個滿意的,兩頭妥當了,大房想必便沒什麽話說。
凝霜知道,自己這番想頭實有些驚世駭俗的意味,哪有女孩子自己挑親家的?可身為女子,她能接觸的世面實在太少,來往的不是親戚就是故舊,且多半跟大房的交情更好些,怎麽也輪不上她的份,她要找個合乎理想的如意郎君千難萬難。
其實她所求并不高呀,不過是顏值中上點兒、性情溫柔點兒,別的方面都可以商量的。
好在這次蕭夫人給了她機會,聽說皇後娘娘的賞花宴上每年都會來不少青年才俊,這麽大海撈針的撈過去,總能找到個把中意的。
凝霜暗暗下定決心。
一夜無夢。
天邊剛剛透出晨光,傅家的下人便已備好車駕,恭恭敬敬地準備送兩位小姐進宮。
不消提又是些依依不舍的場景,好在大夥兒都怕耽擱,不到一刻鐘工夫,便催着快些出發了。
凝霜端端正正坐在馬車裏,被馬車颠簸得胃裏微微泛酸,她有些懊悔晨起不該吃那籠肉包子,可是她也不知道宮裏會不會提供早點呀——而且等進宮說不定都到中午了。
再看對面的傅凝婉,一襲蓮青色衫裙工工整整,雙手交疊放在膝上,半絲起伏都看不見。凝霜還真有些佩服她,想也知道傅凝婉絕對沒用早膳,肚裏空空如也,真難為她怎麽忍住的。
姊妹倆一路上都沒說話,傅凝婉懶得理她,凝霜也懶得拿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這樣安安靜靜正好。
馬車辘辘駛到宮門,周遭的動靜漸漸大起來,甚至隐有喧嘩之意。皇宮大內向來是禁止喧嘩的,但今日顯然是個例外——春光正好,人也正好。
無怪乎周遭除了女子嬌笑,隐約還雜有男子之音。
凝霜有心想掀開簾子瞧瞧是否真有青年才俊,可礙于女子的矜持,到底還是忍住了。不急,不急。
等被人攙扶着下了馬車,眼前才豁然開朗。傅凝婉早忘了自己還有個妹妹,上前同幾個閨中密友敘舊去了,凝霜則假做觀賞環境,目光平移到對面那撥翠衣玉冠的人堆中。
蕭易成自然也在內,蕭皇後是他的親姑母,他豈有不來的道理?不過凝霜的目光并未在他身上過多停留,而是飛快的移了開去,專心致志地打量起另一些來。
她看那些人的眼神就好像在看挑好的獵物,擇肥而噬。
蕭易成微微蹙了下眉,說不準心底不快從何而來。
一個生性落拓的同僚擠了上來,還沒到大中午,便已帶了三分醉态。他拍拍蕭易成的肩,帶着笑道:“蕭兄,何事在這裏發怔?”
蕭易成呷了口澄明的酒液,神情平靜,“無事,這宮中的佳釀似乎很有些酸。”
這麽快就移情別戀了,該說這姑娘太灑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