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燈會

計議已定,蕭易成便吩咐淮安:“帶上我的名帖,親自去太子宮中走一遭,就說我邀他二月二出宮賞燈,問他是否得閑。”

難不成憑空說他去見傅家二小姐的?總得找個由頭。

淮安卻體會不到自家主子的深意,鈍鈍的道:“少爺您不是一向不喜呼朋結伴的麽?”

蕭易成輕輕踢他一腳,“蠢材,太子是什麽人,連他也要生分嗎?”

淮安恍然大悟,有蕭皇後這層關系在,承恩公府勢必得跟東宮打好交情的。且陛下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将來太子登位,這承恩公府的生死可不就由新帝說了算——誰說世子爺不關心政事,分明是很深明大義的嘛!

淮安暗暗佩服,正要出發,又問道:“二皇子那邊要不要着人知會一聲?”

不然同為兄弟,二皇子面上怕是不大好看。

他自以為考慮周全,誰知蕭易成卻冷冷瞪着他道:“不必了,照我的話去便是。”

二皇子本就有些貪花好色的毛病,怕是燈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蕭易成可不願未婚妻被人謀奪了去——他可不管二皇子是什麽審美觀,至少在他眼中,傅凝霜便是滿城貴女裏顏色最出衆的。

淮安見自家主子面色不善,再不敢多問,匆匆領命而去。

且不提承恩公府如何布置,南明侯府內,程遲亦在暗暗發愁。他理想中的狀況是二人共乘,一壁賞燈,一壁談些風花雪月,循序漸進,方能成就一樁美好姻緣,誰知這夢想卻被傅凝妙輕易打破。

眼瞧着傅家三女登上油壁車,程遲仍站在原地發呆。

傅凝妙透過窗紙,嬌滴滴地喚道:“表哥,你愣着做什麽,不跟我們一道去麽?”

程遲醒過神來,忙命人牽馬出廄,一壁上前關切道:“婉妹妹,你身子可大好了?”

畢竟長幼有序,且傅凝婉又是程夫人親生,程遲唯有先對其表示關切——以免給凝霜帶來麻煩。

傅凝婉倒比平時顯得沉靜許多,雖是難得出門,臉上卻并無歡喜之色,只悄悄捏緊手中絲帕,顯得頗為緊張。

她低首施禮,“謝表哥關心,我已痊愈得差不多了。”

非常程式的對話。

程遲松口氣,正要問問凝霜可有帶足禦寒的衣物——夜裏畢竟有些冷,傅凝妙卻大驚小怪地打起岔來,“遲表哥,你怎麽不問問我是否安好,我前兒也差點染上風寒呢。”

一面提着裙擺輕輕扭動,好叫程遲注意到她那身新做的衣裳——她明明五官寡淡,小鼻子小眼睛,卻效仿傅凝霜穿一身繭綢做的豔麗襦裙,生生營造出一種小孩子偷穿大人衣裳的滑稽感。

程遲強忍住笑意,正色道:“我看你活蹦亂跳,半點也不像生病的樣子。”

本略帶譏諷,聽在傅凝妙耳中,卻覺得對方在同自己打情罵俏,心中不由甜滋滋的,愈發撒嬌撒癡起來。

程遲被她磨得沒法,只能抽空向凝霜投去抱歉的一瞥。

凝霜報以淡淡微笑,并不介懷,程家的人本就好面子。程遲若連親戚都不顧念,她反而覺得此人不足以托付終身。

傅凝妙以為自己取得勝利,遂得意地向扔給凝霜一個挑釁的眼色:瞧瞧,人到底是被她奪去了吧?

凝霜只覺得好笑,側身坐着望向窗外,天邊已漸漸被暮色籠罩,濃黑的夜一點點将霞光吞沒,與此同時,道旁兩旁卻陸續點起盞盞蓮燈,火光交相映襯,幾乎能與星月争輝。

西市不單是京城繁盛貿易之所,也是人流最密集的地方,因而大部分商家都将燈會定在此處。距離西市入口還有數十丈,前方便已堵得水洩不通,衆人只好下了馬車,以足代步。

凝霜看着眼前密密麻麻形态各異的花燈,深覺大夏朝的國力一日強似一日,雖說這燈會年年有,可每一次置身其中,似乎都能有新的發現,今次更是非凡,不知是哪幾家商戶聯合起來共同造了一座巨大的冰山,矗立在河中搭起的高架上,裏頭華燈閃耀,遠遠望去,恰如月中仙宮一般,無怪乎在場的女眷們都變成偷藥嫦娥,情不自禁地被吸引過去。

程遲見她對那冰山格外注意,心中一喜,便要領她過去瞧瞧,誰知身後卻傳來弱不禁風的一聲低呼“哎呀!”

程遲有些不悅的轉過頭去,“三妹,你怎麽了?”

一路上傅凝妙纏着他問東問西,恨不得連他祖宗十八代都打聽清楚,程遲頗為不耐煩,這會子見她喬張做致引人注意,心中更是不悅。

傅凝妙卻不似裝假,面上微露痛苦之色,蹙着秀眉道:“我方才急于下車,不慎跌了一跤。”

當着若幹人的面,程遲不好置之不理,只得拿出做哥哥的榜樣來,“這可如何是好?不然,咱們就回去吧。”

傅凝妙當然不肯,好容易才避開程夫人的耳目出府一趟,她自然得抓住機會跟程遲單獨相處才好,怎能輕易放過,遂嘤嘤呖呖的道:“只是一點輕微的扭傷,不妨事的,表哥你自去玩吧,我看着你們就好。”

她如今也算學乖了,懂得以退為進。

傅凝婉眸光微動,知曉她打的什麽算盤,不過這倒正合了她的意,遂輕聲說道:“那怎麽成?此處人來人往,萬一再磕着碰着,母親知道一定會擔心的。”

因望着程遲懇切道:“表哥,不如你扶三妹到那邊醫館略歇一歇,二妹由我照看便好。”

程遲眼看街市上人頭攢動,這會子就算折返回去,不知要費多少功夫,且不知會否又鬧些幺蛾子出來,只得懊喪的嘆了一息,認命道:“好吧,三妹,我這就帶你去看大夫。”

一壁戀戀不舍地望了凝霜一眼,深覺時運不濟。

傅凝妙卻管不了許多,蹦蹦跳跳的依偎在他身側,恨不得化成藤勾到他身上——反正她崴了一只腳,程遲正好做她的拐杖。

待那兩人消失在車水馬龍中,傅凝婉便看着凝霜,難得親切的道:“二妹,你想去看冰山麽?我還有些瑣事料理,不若咱們就此分道揚镳,半個時辰後再于此地會合,你覺得如何?”

凝霜本就與她性情不投,雖知傅凝婉故意支開自己,但是正好,她也巴不得被撇下。一個人才好玩得盡興,若時時刻刻扮姐妹情深,未免太累了些。

于是她含笑點了點頭,“就依大姐姐的吧。”

姊妹倆相親相愛地拉了會手,方才各自分開。

眼看着傅凝婉蓮步輕移向既定的方向而去,凝霜約略猜到她要去見誰,不過,反正也不關她的事。

至少在出閣之前,她還能享受到閨中女兒的浪漫時光,且是獨屬于她一人的時光,凝霜覺得很開心。

蕭易成沿着西邊一溜店鋪緩緩踱步,目光卻并未停駐在那些精心打磨的花燈之上,而是輕輕一瞥便移開去,仿佛這繁華集市的任何事物都無法吸引他的注意。

他身畔一個衣着華貴的俊偉男子笑道:“阿成,是你發帖子請孤過來賞燈,怎麽自己卻提不起興致,是因為孤在,讓你不得肆意了麽?這主人當得未免太委屈了些。”

蕭易成神情淡淡,“只要殿下高興不就好了麽?身為臣子,本該事事以殿下為先,各人的喜好微不足道。”

“原來你也會說這樣的漂亮話,”太子饒有興味,“孤可不記得你有讨好別人的必要,說罷,今日為何邀孤過來?”

蕭易成自然不可能說請你當擋箭牌的,只平靜敷衍道:“殿下還是安心與民同樂吧,過了今日,怕是想來也來不成了。”

太子想起宮中森嚴的規矩,還有他那位嚴厲且多疑的父皇,亦覺唏噓不已。蕭易成有句話倒說對了,于他而言,真正自在的怕也只有今日而已,遂不再多問,而是專心致志欣賞起街畔的花燈——不得不說,宮中的燈會雖然精細,有時卻也流于死板,反倒是這些民間匠人妙手偶得的産物更富趣味。

蕭易成目光流連,并未注意那些精巧的小東西,而是恍若無意地從來往人流中掠過,仿佛想要發掘什麽。

淮安拿起一個魚戲蓮葉的竹編燈籠,喜孜孜的道:“少爺,我聽說二月二互贈蓮燈是為定情之物,若是碰上心儀的女子,沒準能成就一段佳話呢。”

至少他就已偷偷取中了好幾個如花美眷,只是怎麽也分不出優劣來,又不好都去送——除非他想被當成流氓打死。

蕭易成淡淡一笑,“如花美眷易得,知心人卻難求,恐怕——”

話音未落,他的兩眼便定定望向前方,只見傅凝霜身着一襲淡黃衫裙,款款從河邊暗影處行來,橙黃的燈籠照在她白皙俊俏的小臉上,隐約還能看到微細的絨毛,她正輕輕俯身,同一家攤主和氣商量着什麽,偶爾還露出些赧然笑意,此情此景,似乎格外寧谧美好。

淮安發覺自家少爺好好的發起癡來,不由伸手晃了兩晃,喚道:“少爺,少爺!”

不會又被魇住了吧?

蕭易成面無表情将淮安的爪子撥開,“我很好。”

只是不知,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叫他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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