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蘭草

現實跟理想畢竟是兩回事,凝霜還是挺有自知之明,知曉以蕭易成的個性,不會無端做這樣的冒昧之事,多半還是同情她——尤其她打扮得這樣顯眼,人人胸前都佩有蘭草,唯獨她這樣空空蕩蕩,她都覺得自己可憐。

不過凝霜并不需要別人的同情,尤其是容易招致非議的舉動,她婉言謝絕,“世子的好意我心領了,但,大可不必。”

蕭易成冷聲道:“你是看不起這花,還是看不起我這人?”

怎麽就扯到看不看得起呢?凝霜略一思忖,總算明白過來,蕭易成這人性子高傲得很,在他看來此舉無異于纡尊降貴,若自己不肯接受他的好意,将好比将承恩公府的臉面扔在地上踩——真是個別扭精。

凝霜深吸一口氣,慎重問道:“世子是特意為我摘的麽?”理?

“不,只是路上偶然瞧見,順手而為。”蕭易成神情淡淡——當然是扯謊,這蘭草是他特意從宮中匠人那裏讨要的,經久而不凋,故而能藏在袖裏多時而不萎靡。至于為何到現在才拿出來,當然是邁不過心中那道坎。

不過,既然傅凝霜今日別無所獲,想來這唯一的一支蘭草她總能收下吧?

凝霜見對方不似扯謊,糾結片刻後,還是伸手接過,溫聲道:“多謝。”

既然是偶然拾得,應該不用負起責任吧?她可不想弄得跟定情信物一般。

只是蕭易成人在這裏,就難免吸引太多注意,凝霜頻頻向傅凝妙那頭張望,唯恐被這長舌婦發覺,回去搬弄是非。

蕭易成只當她仍在偷看程遲,冷笑道:“他連蘭草都不肯贈你,你還挂念他做什麽?”

凝霜不得不分辯兩句,“那是沒法子,難不成要将三妹晾在一邊麽?”

何況這世道終究是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她再不待見傅凝妙,不得不承認傅凝妙有些做法頗具用處——太注重臉面的人,反而活得過分艱難。

蕭易成聽到這段感觸,心底倒有些微微的揪疼,不知是為她還是為自己。沉寂一剎後,他突兀問道:“你當真要與程家定親嗎?”

凝霜答不上來,照傅凝婉這個鬧騰的架勢,程家到底會否前來提親呢?就算程遲真有幾分求親的意思,沒準也會被傅凝妙給攪和了。

再者,她到底希不希望程遲前來求親呢?在此之前她是很肯定的,可自從……她的心卻越發亂了,做人要講公道,倘若她做不到一心一意地對待程遲,憑什麽指望程遲一心一意待她?

凝霜手裏撚着那株草莖,跟搓麻線似的,眼看着好好的花草要折在她手裏,虧得她及時反應過來,紅着臉笑道:“我忘了,佩蘭該戴在胸前的。”

說罷珍而重之地裝進一個小香包裏,再系在流蘇上,也算間接回避了方才的問題。

蕭易成雖未得到肯定的答複,可聽見凝霜那番心理活動,臉色不由得舒展好些,加之見她對自己贈送的蘭草這樣珍愛,如此說來,他提親成功的希望會不會更大些?

正欲乘勝追擊,忽見不遠處,一個散着衣襟的男子直挺挺向這邊撲來,凝霜唬了一跳,忙躲到蕭易成身後。

蕭易成深覺自己肩負英雄救美的重任,遂站直身體,将腰間佩劍微微提出,冷聲道:“哪來的混賬無賴?”

凝霜從他背後悄悄探頭,已見得那人模樣十分相熟。

原來張瑞千也在那些士子中間,比起旁人,他的模樣更像個笑話,雖說不勝酒力的人不少,可別人飲了恰似魏晉時的名士風流,他喝醉了卻似張牙舞爪的粗漢,面上癫狂,又哭又笑。

早有幾個同游的士子一把上前将其按住,嗔怪道:“張兄酒量好生淺薄,怎的喝醉了酒倒撒起歡來,跟牛馬一般?”

張家是新貴,在京中根基本就不穩,因着步貴妃的緣故才得晉升,自然惹人眼紅,何況他相貌不雅,舉止粗苯,這些人更是逮着機會便要陰陽怪氣刺他幾句。

張瑞千酣醉之後聽不出來,只捂着胸口,仿佛十分痛苦,嘴裏還喃喃念着“傅姑娘”。眼睛茫然四顧,仿佛在找尋什麽。

還好凝霜沒被他認出來。

凝霜心中好生懊惱,她斷想不到張瑞千是這樣的人品,若是堂堂正正上門來提親也不會有什麽,可大庭廣衆之下耍酒瘋算怎麽回事,還将她的名諱宣之于口——酒精這玩意真是害人。

凝霜感受到周遭指指點點的目光,只覺如芒在背,這下可好,人人都知道她被步貴妃的親戚、一個鄉下粗人惦記,她的名聲算完了。

蕭易成見她臉色蒼白,下意識将她護在臂後,自個兒卻上前一步,笑道:“看不出張世兄相貌老實,骨子裏卻是個風流的,連踏青出游都不忘将傅姑娘挂在嘴上——那傅如音姑娘當真如此絕色?”

衆人恍然大悟,那纖巧閣的傅如音姑娘,不止色藝出衆,聽聞還是前朝名宦之後,難怪張瑞千醉裏都還念念不忘呢——他一個山野村夫,沒見過多少世面,随便一個賤籍歌伎都能将其迷得神魂颠倒,可見張家家教不過如此。

若此話傳到天子耳中,怕是連步貴妃都得吃挂落。

便有與太子一系交好的人道:“難怪前兒我在街上見到一個人影十分相熟,喊了幾聲也不理我,敢情是惦記着纖巧閣那溫柔鄉,生怕耽擱好事呢!”

在座多是風流才子,談起此事自然津津有味,一時間十分熱鬧。

傅凝妙在一旁聽了半日,終忍不住開口道:“是這樣麽?我怎麽瞧着,那位張公子像是沖着二姐去的?”

說罷還輕輕睨了凝霜一眼——可惜遭到蕭易成這堵牆壁的無形阻攔。

蕭易成冷聲道:“張世兄口稱傅姑娘,誰知道他指的哪一位?要這麽說,我還覺得他是看上了傅三小姐你,你可敢認?”

傅凝妙沒想到蕭易成堂堂世子爺這般口無遮攔,還欺負自己一個小姑娘,不由氣得柳眉倒豎,正要同他理論,卻被程遲拽回。

程遲的面色亦不好看,“三妹,你消停些吧,橫豎不幹咱們的事。”沒見過這樣上趕着往自家人身上添麻煩的。

傅凝妙讀不懂他的臉色,只當他是關心自己,心裏于是甜滋滋的,總算安靜了些。

程遲望着對面的兩人,心裏卻是又酸又澀,方才若是他早一步站出來就好了,結果卻是蕭易成出面解圍——同為男子,他自然看得出那位世子對表妹是什麽心思,而表妹呢,也是因為他這段時日才對自己疏遠麽?

程遲心裏頗不是滋味。

張瑞千發完了酒瘋,便倒在地上打起呼嚕,晚來的書僮忙将自己公子帶回,其餘圍觀的人見無熱鬧可看,只得意興闌珊地散開,至此,一場鬧劇終于平息。

凝霜卻不願意待下去了,欠了欠身道:“表哥,你可否送我歸家?”

可惜程遲還要回歷山書院一趟,這會子竟沒空。

蕭易成心中一動,正要開口,誰知傅凝妙忽然變得善解人意起來,“二姐,我陪你回去吧。”

說罷就命人收拾行李。

女孩子們在一處,總是有許多體己話要說,蕭易成也不便跟上,只得命淮安去幫她們将車馬牽出來,省得耽擱功夫。

一擡頭,卻見那程家的小少爺牢牢盯着自己,目中不乏怒意,蕭易成只覺好笑:覺得他太獻殷勤?擔心他搶走他的未婚妻?

可傅凝霜算他哪門子的未婚妻?

連古鶴先生都是他幫忙引薦的,這位程少爺會否太忘恩負義了些?

也罷,不管程遲的眼睛裏有多少刀子,總之這樁婚事他絕不會讓給程家。

這位小少爺注定要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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