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表白
蕭易成的唇與她想象中不太一樣, 它并不冷硬, 反倒柔軟易吮, 類似于某種果凍狀的膠質,還帶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這香味自然是從蕭易成身上傳來的,并非時下流行的熏香, 而是近乎松針的清淺氣味, 如同在一望無際的曠野中行走, 十分好聞。
凝霜神游了好一陣子, 才記起将蕭易成推開, 可是便宜也幾乎被人占盡了。
蕭易成舔了舔唇部,笑道:“這下你不必怕誤會了吧?”
意思是,反正他已經做了, 随便凝霜怎麽栽贓都沒關系——省得白擔虛名。
凝霜心道真是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遂掏出手絹用力在唇上揩抹幾下,淡淡道:“那你願意幫我掩飾了吧?”
無論如何,不能讓人知道她在城隍廟旁遇上一夥強人, 這種事向來說不好,就算她并未失貞,可若見她衣衫淩亂跑回家裏, 只怕明日流言就能傳遍整個京城——傅凝妙的賬她一定會算,但,不是現在。
至少,得等她成功的将自己嫁出去之後。
蕭易成眼神閃爍,含笑道:“我當然會幫你, 誰叫你已經是我的妻子。”
凝霜困惑的看向他,不太明白他是什麽意思。
蕭易成心道這女子一向聰明,怎麽關鍵時刻就糊塗起來?他不免扶額,“我會回禀母親,請求她差人去尊府提親。”
凝霜不解,“為什麽?”
就因為剛才那個突如其來的吻嗎?實話實話,她的貞操觀與時下的女子不太一樣,不至于因為一個吻或是別的什麽就非得以身相許不可,在她看來,那純屬偶然。
蕭易成眉心跳了跳,這女孩子果然非同一般!不過事情到了這個關口,他當然不會打退堂鼓,“你以為我是臨時起意?不,我很早就打算這麽做了。”
這是他的真心話,也許娶了傅凝霜還會面臨和上輩子一樣的困局,但,他寧願再給這女孩子一次機會,也是給自己一次機會——不管結果如何,他都想嘗試不一樣的人生。
凝霜驚奇的發現,自己對于蕭易成這個冒昧的提議并不十分意外,倒不如她也在期盼這一刻——難道冥冥中還是逃不脫既定的宿命?她注定要嫁進承恩公府?
蕭易成緩緩摩挲她細白的手心,柔聲問:“如何?你答不答應?”
凝霜在心中飛快地思索一陣,程遲那件事眼看着不可能了,傅凝妙這樣偏執,注定會給她帶來不少麻煩,她雖然想嫁個好丈夫,但更想清清靜靜過日子;耍酒瘋的張瑞千更不在考慮之列,除此之外,貌似只剩下蕭易成一個人選?
凝霜回憶方才唇部輕柔的觸感,臉上不禁有些發燒,她沒能及時将蕭易成推開,是否說明她對蕭易成其實也沒那麽抗拒?畢竟,她其實從未真正接觸過他。
細思起來,蕭易成哪怕放眼京城也是罕有的優質男,無論容貌還是風度,只是理智總讓她拒絕接近,因為他不像凝霜其他認識的男子那樣易于掌控,可正因如此,蕭易成對她才具有莫大的吸引,如同會上瘾的罂粟果。
她該放任自己掉入感情的漩渦中嗎?
凝霜只覺腦子裏一團漿糊,從未有過的紛亂如麻,最終她還是聽憑自己的心聲,細如蚊吶道:“好。”
與其費心去解釋今日這出意外,倒不如就讓蕭家提親蓋過吧,畢竟,這也是保全她名聲的最好方法。
許是她的錯覺,凝霜竟罕有的從蕭易成臉上瞥見一抹狂喜,不過蕭易成很快就克制住自己,而是緊緊握着她的手,笑容漫出來,“我很高興,真的。”
看來應該是真的,凝霜的手都被他抓疼了,不由輕輕哼了一聲。
蕭易成此時才意識到自己失态,忙将凝霜松開,只見雪白的手腕上出現兩道細細紅痕,不由抱歉道:“是我太魯莽了。”
凝霜只好不介意,心裏卻懷疑他是故意的,這痕跡一時也難消退,被人瞧見怕是還以為他倆做出不才之事。
好在手腕上的可以遮一遮,至于儀容……凝霜再度照照鏡子,多虧蕭易成那個纏綿的吻,她臉上嘴上的胭脂又被蹭掉好些,竟是非補個妝不可。
蕭易成遂帶她來到最附近的一家成衣鋪子,這裏的老板跟蕭易成相熟,最是守口如瓶。
凝霜看着面前琳琅滿目的衣衫,幾乎挂滿了四周牆壁,很懷疑蕭易成把整間鋪子都給買下來了,她一個人哪穿得了許多?
蕭易成卻是鎮定自若,“有喜歡的只管包起來,我讓他們送到南明侯府中去,并不費事。”
他盡管財大氣粗,凝霜卻不敢讓他這樣破費,還沒成親就忙着花婆家的銀子,這是上趕着樹敵麽?
末了她只挑了一件天水碧的淡綠綢裙,雖說與她的氣質略微不符,勝在不惹眼——她今日這趟出行已經夠驚心動魄了。
凝霜正要更衣,見蕭易成仍杵在那裏,不由怒道:“世子爺,您就不能稍稍回避麽?”
蕭易成人逢喜事精神爽,難免皮起來,“早晚得看的,何必如此拘禮?”
他指的當然是新婚之夜裸裎相對。
凝霜漲紅了臉,氣咻咻地拉來一扇屏風,才算将讨人嫌的未婚夫婿隔開。
蕭易成聽着裏頭傳來的窸窣響動,雖有些心癢難耐,可顧及小姑娘臉薄愛嬌的性子,到底還是忍下了。不急,日後有的是功夫。
等凝霜更完衣出來,蕭易成很有誠意的給予她一個驚豔的表情。
凝霜心知肚明還是誇張居多,小聲嘀咕,“裝什麽裝,難道沒見過女人。”
“見是見過,就是沒見過這樣美的。”蕭易成神情肅穆,“娘子纖姿麗色,一如天人下界,為夫實在惶恐,怕哪日你羽化登仙而去。”
凝霜心道這人原來也是個甜嘴蜜舌的,不過天底下的女孩子都愛吃這套,她也不例外,但面上還是嘴硬,“什麽為夫,我答應嫁你了嗎?”
“你還打算反悔?”蕭易成挑了挑眉。
“誰說得準,女子都是善變的。”凝霜微微顯出得色,她忽然覺得逗弄蕭易成這種人十分好玩,尤其在明知對方有可能發火的情況下——簡直如虎頭上拔毛,又危險又刺激。
蕭易成卻沒那麽容易上當,但聽他冷哼一聲,便從懷中取出一枚光溜溜圓滾滾的镯子來。
凝霜這才記起他一直沒還,忙要上前奪過,“這是我的東西!”
蕭易成高高舉起,仗着體型優勢盡情戲弄,悠閑自得道:“胡說,這分明是你贈予我的定情信物,我自當好好留存。”
凝霜驀地意識到他這人多麽可惡,就算沒人能證明那镯子是她的,可只要蕭易成到外頭一傳,世人都會以為她跟承恩公府的世子有了首尾——流言本就是一柄無形殺人的鋼刀。
換言之,其實她方才不答允蕭易成的求婚也不要緊,蕭易成總有法子逼她嫁他——這世道男人總是比女人多占些便宜。
蕭易成見她神氣委頓,亦疑心自己做得太過分了,遂幹咳一聲,“逗你玩呢!”
他豈會用這樣龌龊的法子去逼迫一個小姑娘,那未免太有失身份。
凝霜的注意力集中在镯子上,楚楚可憐道:“那你能把它還給我嗎?”
蕭易成當然不肯,他沒那麽傻,若現在就将把柄交出去,萬一對方悔婚怎麽辦?
凝霜忙道:“我不是說現在,成婚之後,你能還給我麽?”
蕭易成不解,“為何?”
凝霜白他一眼,“沒有哪個女孩子會嫌身上首飾太多的。”何況這本來就是她的東西。
蕭易成不禁無語,敢情他的未婚妻還是個財迷?這小姑娘知不知道,等她成了國公府的世子夫人,半個蕭氏的家私都是她的,何必在乎這區區之物?
凝霜仿佛也擁有了讀心術,竟能從他的臉色讀懂他腦中的意思,她輕輕哼道:“那可說不好,被掃地出門的宗婦也不少見呢!”
她還是沒信心能勝任世子夫人的職位,光是應付傅家這樣簡單的人際關系就令她筋疲力盡,遑論蕭氏這樣的大族?
蕭易成鮮少見她露出苦惱模樣,不禁樂了,遂攔住那女孩子柔細的腰身,貼着她白皙臉頰密密說道:“放心,我不會讓你獨木難支的。”
凝霜還沒習慣動不動來個親密接觸,下意識紅了臉,輕輕将他推開,“既無三媒六證,世子爺仍需矜持。”
蕭易成望着她美不勝收的紅暈臉頰,心內倒覺怦怦直跳,聲音也愈發低沉下去,“快了,我不會讓你等太久的。”
凝霜本意并不是催他下聘,但是聽他如此說,心中不知怎的倒湧上些甜蜜滋味——蕭易成的确是個有擔當的男人,僅憑這點,便已比許多人強得多呢。
她看了看牆上挂着的西洋鐘表,覺得自己實在不宜久留,遂央告道:“世子,你可否現在送我歸家?”
蕭易成在她手心輕輕捏了一把,嘆道:“就這樣不願與我獨處麽?”
凝霜暗罵沒見過這樣黏糊的男人,以為照着話本子裏演呢,她可沒辦法陪蕭易成盡情浪漫,只能陪笑道:“日後有的是機會,世子爺想必不急在一時吧!”
蕭易成看着她粉白的小臉因惱火而微微泛綠,這才心滿意足撒手,親自攙扶她出了廂房——當然,不忘在她頭頂罩上一件幂籬,他的未婚妻可不能輕易被人瞧見。
那成衣鋪子的老板本就是蕭易成的舊相識,見他和一妙齡女子獨自出入,不由得疑心是從哪裏覓來的外室,遂撞了撞蕭易成的胳膊肘,還極有含蓄的朝他眨了眨眼。
直到坐上馬車,凝霜的臉仍是黑的,不言不語,也不知生的哪門子悶氣。
蕭易成只得同她解釋,那人不過是開玩笑的,他此前從未和任何人單獨來過——無論男女,當然,以後也不會有,凝霜是唯一的例外。
小姑娘端端正正坐着,小手平攤在膝蓋上,眼皮都不擡一下,哼聲道:“誰信?也罷,反正我也不在意這些。”
蕭易成心道就算沒有讀心術,這女孩子的心事也淺薄得叫人一眼就能瞧出來,但這也正是她的可愛之處。
他不禁再度起了逗弄的心思,一手拉着車簾,一邊微微俯身道:“真的嗎,那纖巧閣的傅如音姑娘你也不在乎?”
傅凝霜立刻瞪着兩只圓溜溜的眼睛,兇狠地望向身側,莫非他真去過?她以為蕭易成對張瑞千說的那些都是扯謊哩!
瞧她的模樣,倘若蕭易成敢點頭,傅凝霜立刻就能給他臉上撓兩下。
蕭易成留神避開那兩只白生生的爪子,自己卻捂着胸口,幾乎笑斷氣——這人也太好騙了!以前他怎麽沒覺得傅凝霜如此好玩?
凝霜暗悔自己幾次三番着了他的道,決定不再理他,遂用力放下車簾,任憑蕭易成千呼萬喚,只是不應。
蕭易成知曉自己玩笑開大了,唯有摸一摸鼻子,以沉默代替贖罪。
等到了南明侯府門前,凝霜的情緒到底被他哄得緩和了些,不過這會子已不像初經表白時的悸動,能夠冷靜的考慮利弊了。
第一件事就是兩人的相處問題,凝霜希望在正式拜堂之前,兩人盡量少見面,一則她要繡嫁妝;二則,兩人都在血氣方剛的年紀,最好還是守着禮教之大防,免得擦槍走火就不好了。
蕭易成想了想,勉強同意,反正他可以催促府裏趕緊完婚,必要時以裝病為要,不怕傅家不答應——這會子他都恨不得立刻将她帶回府中去。
凝霜感受到對方灼灼熱烈的視線,下意識垂眸,輕聲道:“還有一樁,今日之事,希望世子爺切莫告訴任何人,也包括您的母親。”
哪怕蕭夫人看着溫和平易,可世人對于女子的婚前名譽還是很看重的,若得知她在成婚以前就曾與蕭易成在外有過獨處,難免會被親戚們指指點點。
蕭易成微微正色,肅容道:“放心,這個我自然明白。”
凝霜欣慰的看向對面,她對于蕭易成的人品還是很信得過的,但還是繼續道:“另外就是表哥那邊,我會親自同他說明,也希望世子千萬信任于我,別去尋他的麻煩。”
蕭易成挑眉,“你就這樣衛護他?”
語氣裏有些吃醋的意味。
凝霜嘆道:“正因為表哥是外人,我才會待他客氣,處處維護他的顏面,這點親疏之別,世子爺莫非瞧不出來?”
她對程遲本就無多少男女之情,只是這些年程遲待她頗好,凝霜究竟不願輕易傷了他的心,只能徐徐告知。這件事若由蕭易成去說,恐怕程遲連書都念不下去了,豈非毀了他的一生?
蕭易成見她目光澄明,有的只是關心,而無绮思或偏袒之意,心裏于是舒坦好些,點頭道:“好,就依你。”
眼看凝霜欠了欠身便要朝臺階走去,蕭易成叫住她道:“城隍廟附近那幾個人,是否要我幫你打聽一下?”
有怨報怨有仇報仇,蕭易成可不會容許自己的未婚妻被人輕易欺侮了去。
凝霜想了想,“那就有勞世子爺了。”
傅三老爺雖說京中人脈頗廣,可到底不及蕭易成路子野,再者,老爹愛女如命,一急起來反而誤事,倒是蕭易成更值得信任些。
蕭易成望着她明淨皎潔的面龐,輕輕笑道:“都這時候了,還稱呼我為世子爺,你就不知道改口?”
意思仿佛要喊他一聲夫君,他才遂願。
這就是個登徒子!凝霜紅着臉照地上啐了口,匆匆跑開了。
蕭易成從沒想過有誰害羞起來會如此動人,只覺一顆心整個地陷了下去,不禁悠然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