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意外
再見程遲, 凝霜覺得他比之前憔悴許多, 袍袖寬大, 倒是多出幾分飄逸出塵的意味,可她內心真正渴盼的,卻還是見到從前那個愛說愛笑的程表哥。
凝霜很不願意将程遲的清瘦歸結到婚事上, 這令她良心有所不安——盡管從道義上, 她其實是無可指摘的, 誰叫程家不來提親, 叫別人占了先, 那也是沒法子的事。
何況,她對程遲鮮有超出親人層面的遐想,之前是因為沒有更好的選擇, 才默許了程遲的追求, 如今——錯過了便是錯過了。
這是無可挽回的事,她必須明确地告訴程遲這點。
素手微擡穿過紗簾,凝霜便望着影影綽綽的身形笑道:“表哥這一向不是都在書齋裏麽, 怎麽有空回來了?”
努力讓自己的口吻與先前并無二致——她不願與程遲顯得太過生分,有阮氏的紐帶在,程遲總歸還是她的親人。
程遲望見她, 眼睛倏然一亮,繼而黯淡下去,勉強笑道:“姑母不是抱病麽,做侄兒的豈能不來瞧瞧?”
凝霜便多問了兩聲,“大伯母的病可好些了?”
程遲點頭, “精神已經好多了,我瞧着婉妹妹也比先前懂事不少,如今天天在榻前奉藥,姑母甚是寬慰。”
其實他模糊覺得程夫人待他比先前冷漠了不少,似乎有何事特意瞞着他,加之目睹傅家最近的異狀,程遲忍不住問道:“二妹,他們都說三妹去了莊子上養病,你可知是什麽緣故?”
凝霜眸光微動,神色卻平靜如昔,“沒什麽,只是發了些疹子,她又一向愛俏,養好了便會回來的。”
她決定不告訴程遲傅凝妙的所作所為,一則這于程夫人名譽有損,亦會使程家面上無光,程遲聽着多少不會舒坦;二則,她不願程遲誤會她是因為救命之恩才嫁給蕭易成,而非自願。
細想想,她與程遲本就隔了一層,有許多事對着蕭易成可以直言相告,在程遲面前卻無法宣之于口——程遲是一個溫潤如玉的好人,可正因他的好,才叫人不願拿那些龌龊的事去打擊他。
程遲哦了聲,繼而便陷入長久的沉默。
空氣久久凝滞,凝霜緊張地等他開口問及婚事,卻遲遲不見他有所動作,久到凝霜都快忍耐不下去,正打算直言相告時,程遲卻說話了,
“二妹,你當真要嫁給承恩公府的蕭世子麽?”
終于來到這一刻了,凝霜驀地有一種大石落地的輕松感,橫豎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她坦白道:“是。”
其實承不承認都無意義了,府裏到處張燈結彩,傻子才瞧不出來。
程遲唇間微微苦澀,他倏忽擡頭,“是因為蕭易成碰巧在城隍廟救了你麽?為了保全自己的名譽,你不得不出此下策?”
“你都知道了?”凝霜有些詫異,轉瞬便明白過來:程夫人重用親信,裏頭有不少還是程家舊識,程遲這位表少爺若連半點風聲都聽不到才稀奇。
“若果真如此,我想盡辦法也會幫你推了這門婚事,斷不讓你受人脅迫,表妹,你可願信我?”程遲晶亮的眸子帶了點祈求的意味,他是真這麽想的,這一輩子,他都未像現在這般勇敢過——但此時此刻,他願意用全部的力量去對抗權勢,以及追求自己夢寐以求的幸福。
凝霜本可以敷衍他,說承恩公府有皇後撐腰,絕非區區一個程家所能抗衡,如此一來,程遲想必亦會死心——他總得顧及程家的存亡。
但,凝霜并不願對其撒謊,她尊敬程遲,亦愛重程遲,正因如此,才不能讓他繼續抱有不切實際的希望。
短暫的停頓後,她正色道:“表哥,我想你是會錯意了,我是喜歡蕭世子,能嫁進承恩公府,更是一種光榮,裏頭絕沒有半點不情願。表哥,你若關心我,就真正祝福我吧。”
她發現這句話并沒有想象中那樣困難,當然,當着蕭易成的面她是絕不會承認自己喜歡他,可在外人面前卻輕而易舉就說出來了,莫非她的人設跟蕭易成一樣是傲嬌?等等,蕭易成什麽時候具備這種屬性了?
古怪的念頭一閃而過,凝霜再看向程遲,就見他凄然立在那裏,仿佛心都要碎裂。
莫非自己的話說得太狠了,也許該嘗試着委婉些?但,就算重來一回,凝霜想自己還是會這樣決絕,感情的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程遲痛心一時,總好過耽誤他一輩子。
又是良久的沉默,期間二人未能再說一句話。
凝霜想,她怕是會永遠失去一個好哥哥了,也罷,世間安得雙全法,想十全十美是不太可能的。
她正欲告辭回去,以免站久了被人說閑話,誰知程遲卻輕輕開口道:“那他喜歡你麽?”
凝霜不曾猶豫,“是的。”
至少目前看來,蕭易成對她抱有極濃厚的興趣,盡管她尚不知這興趣從何而來,至于以後,誰說得準呢?
既然千方百計都避不開既定的命運軌道,她還是與蕭易成定了親,那凝霜也只能勇敢面對,以後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生而樂觀,自是要抓緊眼下的每一分每一秒,至少目前為止,她仍過得很好,不是麽?
程遲望見她眼中的盈盈笑意,心裏不知怎的倒松快下來,就這樣吧,只要妹妹足夠安樂,他便該心滿意足了。程遲真心實意發出祝願,“那我便祝你與蕭易成和和美美,白頭到老。”
想了想,還是補上一句俏皮話,“要是能早添貴子就更好了。”
凝霜眉眼彎彎,齒頰粲然,“謝表哥吉言。”
“當然,日後他若是欺侮了你,也別忘記找娘家人為你撐腰。”程遲慢悠悠地點了點自己胸口,“傅家,還有程家,都不會坐視不理的。”
凝霜忍住笑意,“我自會将此話轉告二郎,他會知道分寸的。”
兄妹倆再敘了一番家常,凝霜便請辭回去——她那喜帳才繡了一半,還擱在檀香桌上呢,當心被哪個粗手粗腳的仆婦給弄壞了。
程遲望着她窈窕離去的身影,一股遺憾從心頭升起,轉瞬化為輕煙消散——就這樣吧,他注定只能做個不越雷池一步的好哥哥,那麽,且讓他靜靜的守着她便好。
只當守着曾經的一場夢。
程遲仍舊回了歷山書院刻苦攻讀,反正程夫人的病日益見好,用不着他這個侄兒多費神,程遲便将所有的精力放在文章上,準備應付明年的科考——短時間內沒了成家的心思,立業還是得繼續。
凝霜自不會去打攪程遲實現祖輩夙願,況且,她總覺得蕭易成好似在身邊安插了探子,自己一舉一動都能被他知曉似的——大概是她多心了。
也罷,她本就打算與程遲保持距離,用不着那醋壇子提醒,她也會照做的——天底下怎會有這樣小心眼的男人?有時候她竟還覺得蕭易成可愛,真是瘋了。
凝霜搖搖頭,将全副精神拿來繡那幅喜帳,當然蕭易成交代她的香囊她也沒忘記,只是時不時拿出來繡兩針,免得太快弄好,蕭易成又得吩咐她做些別的差事——這人慣會得寸進尺的,凝霜氣鼓鼓地想。
等她終于慢悠悠将那只香囊大功告成時,府裏卻傳來一個震撼的消息,傅凝婉要嫁進二皇子府了。
仿佛一滴水滴進滾燙的沸油裏,傅家頓時炸開了天,就連凝霜都忍不住起了些八卦的心思,傅凝婉長時間按兵不動,一出手卻是這樣一鳴驚人,這人也太秀了吧?
阮氏臉上卻頗為嫌棄,“哪是正正經經嫁進皇子府,不過是個側妃,也值得這樣滿座嘩然。說是她們詩社裏的幾個女孩子誤打誤撞闖進了西山圍場,可巧陛下同幾位皇子在那兒狩獵,二皇子的箭不偏不倚插在了你姐姐胸口上,當時就暈了,二皇子遂慌忙将人抱回來,這一下,可不就非娶不可了?”
衆人心知肚明,皇家圍場豈能擅入,多半是傅凝婉買通了看守故意躲進去的,目的就是守株待兔,可算叫她得逞了。步貴妃浸淫宮中多年,怎會看不出這女孩子的詭計?她當然不肯上當,雖然答允了傅凝婉納入皇子府,卻只許以側妃之位,至于要不要扶正,還得看傅凝婉日後的本事——對外是這樣說,步貴妃卻想着為寶貝兒子另外結一門強大的姻親,才不肯讓一個沒落侯府的女兒做上正妻之位呢,何況這傅家還是與蕭家結了親的,更叫她膈應。
凝霜對此并不意外,她只有些奇怪,傅凝婉明知結局最好不過一個皇子側妃,她為何會挑中二皇子,太子不是更好的人選麽?
阮氏點點她的腦門,白道:“你以為她不想啊?傅凝婉跌倒的時候,太子殿下就在跟前,誰知人家掉頭就走,正眼也不肯瞧她一下,可不只有二皇子吃這啞巴虧了?”
凝霜:“……”這位太子殿下真是朵奇葩——褒義上的。
阮氏嘆道:“大房這樣急急的許了人家也好,否則到時候妹妹先于姐姐出閣,總是難免遭人閑話,如今咱們就輕省多了。”
大概程夫人也抱着同樣的想頭,生怕傅凝婉再拖下去會拖成老姑娘,才忙忙地幫女兒出此下策,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六月底,傅凝婉悄無聲息地進了二皇子府,因她那一箭傷得過重,連掙紮着起來拜堂都不能,只好先過了門再說。
傅家更顯安靜,凝霜本以為,離自己嫁人還有兩個月,可以慢慢準備不遲,誰知二皇子納妃後不久,承恩公府卻傳來一個嚴峻的消息——蕭世子自那日圍場歸來,至今仍卧病在床,已有半月,且眼看着一日壞似一日。
據說來問診的太醫只扔下一句“準備後事吧”,便匆匆趕回去複命,似乎生怕染上幹系:既無良藥可醫,這生死之事可不就剩聽天由命了。倘若病人死在他們手裏,回頭家屬鬧起來,那才叫惹一身臊呢。
京中議論紛紛,凝霜的小香居卻十分安靜,她因是将嫁女,并沒人拿這些混賬話來打攪她,因此凝霜也就全然蒙在鼓裏。
凝霜還是偶然在花廳內聽見衆人議論此事,彼時她正打算将香囊送去承恩公府,滿心想着差人遞什麽話,要不要親自寫封信去,聞言手指倏然一松,那精工刺繡的荷包便骨碌碌滾落下去,沾了遍地的塵埃。
她整個人卻似完全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別擔心,這是甜寵文哦,女主不會真當寡婦的~
感謝在2020-05-15 22:46:04~2020-05-16 23:01:1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兔幾愛吃奶黃包 3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