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成親
程夫人自己當然記得, 她當時所受的屈辱, 至今仍歷歷在目。她那樣做小伏低懇求讓步, 結果呢,傅凝霜這個侄女兒卻不依不饒,害她丢盡了顏面。連老太太都幫着三房, 拼命來擠兌她, 這些沒心肝的!
那時候不得已說下大話, 這會子要她兌現諾言, 将嫁妝添上三成, 程夫人難免肉疼。傅凝霜一個要做寡婦的人,哪裏用得着許多,等着帶去棺材裏麽?
當着老太太的面, 她自然不好這樣說, 只陪笑道:“蕭世子還病着,婚事最好一切從簡,就不必大操大辦了吧?”
能省一筆是一筆。
老太太眉毛倒豎, “這叫什麽話?難道因着新郎官抱病,就叫新娘子沒臉見人?蕭家如今再怎麽不好,那也是京中大族, 皇後娘娘的母家,你這個當家太太若太過寒酸,是打娘娘的臉麽?”
程夫人被其堵得啞口無言,想了想,一計不成又生一計, 搓着手低低道:“可是大房的體己多半都被婉兒帶去皇子府中,媳婦如今手頭頗緊……”
老太太毫不容情,冷着臉道:“少來,你當我不知道你那些斤兩?敢在我面前裝佯,你還嫩着呢!”
程夫人再怎麽心疼女兒,也不敢讓傅凝婉帶上全部家私出嫁——傅凝婉于理財上一竅不通,宮中又都是些人精,處處打點,怕是沒幾天就叫人掏空了,程夫人還指望留些養老錢呢!
當然,她也不是說就不顧及女兒了,好鋼得用在刀刃上,傅凝婉亟須用錢的時候,程夫人再來雪中送炭,也好叫女兒記得她的好處,不要忘本——故而目前為止,大房的家業泰半仍捏在程夫人手裏。
如今見自己的心思被人揭穿,程夫人不禁又氣又囧,老臉也漲紅了。
老太太得理不饒人,“我知你心疼女兒,想着到時候給大丫頭貼補些,可你的女兒是人,別人的女兒難道不是?當初你那樣敗壞二丫頭的名譽,且是當着蕭崔二位夫人的面,如今只讓你出三千兩銀票作為補償,已經算寬厚的了。你若不想落人話柄,就老老實實将這筆錢貼出來,蕭家自會記得你的好處。”
換言之,若她仍想給二丫頭沒臉,就別怪蕭家給她沒臉——大老爺的官職今年正可以升一升了,可若承恩公在朝中一卡,不知得等到猴年馬月。
程夫人暗暗心驚,再不敢狡辯,急忙道:“媳婦省得,老太太您就放心吧。”
多虧傅老太太這一點撥,程夫人總算理智了些,不敢在婚事上同凝霜過不去。不止如此,她待三房忽然友好起來,不僅多出了三千兩銀票,還親自幫着阮氏料理瑣事接待賓客,也讓阮氏的壓力減輕不少。
阮氏有些納罕,心道這人怎麽前後有兩張面孔,從前怎麽沒發現嫂子這樣善變?她倒沒想到是因為大老爺官位的緣故,還以為程夫人忽然良心發現,心疼侄女兒呢。
凝霜懶得理會程夫人忽冷忽熱的态度,橫豎她就要離開家門了,日後除非歸寧,與程夫人少有打交道的機會——這樣也好,她早就看膩了這位大伯母的為人處世。
想到自己即将成為蕭家的兒媳,凝霜心頭不免湧上幾縷淡淡的不安,雖說這婚事是意料之中的,但,親身經歷與走馬觀花旁觀別人的一生畢竟頗有不同,她,很快将是蕭易成的娘子,承恩公府的宗婦,她能挑好肩上的擔子麽,能幸福美滿的度過一生麽,或者半生?
眼前籠罩着層層迷霧,看不清前路,也看不見希望,而她只能堅定的走下去,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的走下去。
轉眼已至成婚之期,凝霜一大早就被甘珠等人從睡夢中叫醒,來不及揉眼眶,就得到銅鏡前上妝,這是一項繁瑣而浩大的過程,每個新娘子都是這麽過過來的。
凝霜望着鏡臺上琳琅滿目的脂粉卻覺得頭疼,她喜愛明豔的妝容,但那也是在合乎常理的範圍內,而時下的新娘妝卻是塗上濃濃的脂粉,再在兩腮打上猴屁股一般的胭脂,好端端的人也化成了鬼。
凝霜只得尋個借口,“蕭世子仍抱病,喜娘,我還是打扮簡素些吧,大體上過得去就好。”
喜娘含笑應允,心道難怪都說傅家二姑娘懂事,瞧瞧人家這聰明勁兒——就算是大婚,可丈夫病着,濃妝豔抹難免惹得婆母不快,倒不如淡掃蛾眉即可,反正隔着喜帕也瞧不大出來。
喜娘遂專心致志地開始為新嫁娘上妝,因傅家給了不少賞銀,承恩公府又額外添了個紅包,她這趟賺得盆滿缽滿,自然不敢不用心。
傅凝婉在門口瞧見,不由得譏笑道:“二妹不是一向最愛打扮麽,怎麽大喜的日子反倒謙遜起來,莫非是怕妹夫見你貌美如花,撐不住了?”
她這話說得實在不雅,且暗指蕭世子病中無法行房一事,仆婦們不禁齊齊沉下臉,卻又不好與她争辯——大小姐畢竟是大小姐,如今嫁了人,也是大姑奶奶。且聽聞傅凝婉頗投步貴妃所好,如今在二皇子府中又得鐘愛,自是風頭無兩。
傅凝婉瞧着得意,凝霜面上只是淡淡,“大姐姐有心顧及閨房瑣事,還是多操心自己吧。”
別人或許瞧不出來,她心裏卻是門兒清:步貴妃若真看重傅凝婉,不會揚言等生下皇孫再扶正——傅凝婉這樣弱不禁風的身子骨,天曉得幾時能生出來;至于二皇子,聽聞步貴妃一向約束他頗嚴,房裏連個通房丫鬟都不許有,生怕有傷風化讓皇帝不悅,二皇子好容易有個名正言順的妾室,初嘗滋味,自是難分難解,等這陣新鮮過了,到時再來談論傅凝婉的處境也還不遲。
傅凝婉見她這樣掀自己的老底,不由得沉下臉來,有心想拉扯城隍廟那件事,轉念一想,自己嫁給二皇子的手段也并非光明正大——傅凝霜那蹄子牙尖嘴利,定會揪着不放,與其被她抓住機會反咬一口,倒不如不提。
傅凝婉遂冷哼一聲,轉過臉完事。
好容易上完妝更畢衣,凝霜頭上罩着喜帕,由喜娘小心翼翼地攙扶出來,耳邊便是一陣隐隐的啜泣聲。
哭嫁的是阮氏,傅三老爺則在那裏笨手笨腳的安慰,大概是不會說話,反讓阮氏眼淚淌得更厲害。
凝霜心裏也很難受,相處這些年,豈會毫無感情?可比起悲傷,那種壓迫一切的緊張感卻充塞着她的心胸,讓她連哭都哭不出來。
凝霜只好鞠了一躬,“女兒拜別父親、母親。”
阮氏強忍住悲痛,絮絮說了幾句祝福的話語,凝霜安靜聽着,間或還一點頭。
到了啓程的時辰,喜娘們催促起來,阮氏不敢再耽擱,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女兒由幾個仆婦攙扶着走下臺階,眼淚流得愈發洶湧。
透過淡紅的紗幔,凝霜影影綽綽看到一個騎馬的高大身影,喜娘們争先恐後地向他讨賞錢,隐約還聽到賓客們的談論,說什麽“儀容不凡”“風姿出衆”之類。
她上次去的時候蕭易成還病得憔悴支離,按說沒這麽快好,莫非來迎親的是某位叔伯兄弟——京中不乏類似的風俗。可她并不曾聽聞蕭家還有哪個才貌俱佳的子侄輩。
當然,也可能賓客的誇贊總是誇大其詞,是她想差了。凝霜搖搖頭,一扭身鑽進花轎,模糊中感覺那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熱辣辣的。
承恩公府就在皇城的中心,沒多會兒就到了。凝霜由喜娘攙扶着下了花轎,便聽到司儀渾厚而有序的安頓聲。
她循着指引慢慢向大堂行去,只覺适才那人亦步亦趨跟在自己身側,心中不禁納悶:她以為蕭易成不能起身,便該尋一只公雞拜堂呢,迎親就算了,拜堂哪有讓叔伯兄弟代勞的?未免不合禮數。
凝霜有點惱火,她以為像蕭家這樣家風清正的人家,按說不會犯這種原則性的錯誤,正要提出質疑,司儀的聲音已再度響起,“一拜天地。”
那人緊緊握住凝霜的手,凝霜被他一帶,身不由主地向前拜去,恍惚間卻有些錯愕:那只帶着薄繭的手,觸感好似與蕭易成一模一樣。
他不是不能起身麽?
“二拜高堂。”凝霜轉了個方向,和那人再度拜倒。
“夫妻交拜。”司儀唱道。
那人終于将手松開,凝霜手上仍殘留着溫熱的觸感,愣怔片刻,又急忙回神,趕緊俯身下去。
到底還是遲了點,節奏沒能準确對上。
她忽然聽到一聲低低的淺笑——這回相當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