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圓房

凝霜其實與蕭易成總共也沒見過幾次面, 更不會專程去注意人家的手, 但對他的笑聲卻十分熟悉——那樣促狹的、又微帶着撩人的意味, 勾得人心中癢癢。

她有意想掀開喜帕瞧瞧對面,好容易才忍下了,要算賬得回房再說, 當着衆多賓客的面, 她自然不好大吵大鬧。

倘若被她得知蕭易成耍詭計騙她, 她就……凝霜也沒想好怎麽做才好, 不過, 妻子要對付丈夫,自然有一千種辦法,尤其是在剛成婚的時候——只要嘗一嘗被冷落的滋味, 就夠蕭易成狠狠喝一壺的了。

這麽想的時候, 凝霜餘光瞥見那人忽然站得筆直,氣場也變得嚴肅起來,這下不會有錯了, 除了蕭易成沒有第二個。

不過,他怎麽知道自己已然發覺端倪的?

正猜疑間,就聽到司儀嘹亮的嗓音, “新人送入洞房。”

凝霜身不由己地被一群喜娘簇擁着向後廳走去,光琢磨着如何跟蕭易成算賬,卻連要行周公之禮的緊張感都忘了——出閣前阮氏神神秘秘交給她一本小冊子,她還沒來得及細看呢!

眼前先是一片昏暗,繼而卻亮堂起來, 想是洞房燃起了紅燭,凝霜由人攙扶着到床畔坐下,繼而室中便安靜下來,也無人同她打岔——想是知曉新娘子怕羞,新郎官又不在,生怕惹惱了她就不美了。

凝霜安靜的坐了約有兩盞茶的工夫,室中方喧騰起來,不用猜也知道,定是新郎官應酬完賓客、趕來辦大事了。

一杆喜秤倏然将嵌着流蘇的紅帕挑起,凝霜嬌怯怯地擡頭,就看到蕭易成那張春風得意的臉:許是映着燭火的緣故,往常慘白的面龐倒多了幾分血色,使他看起來更添英俊。

衆人瞧見新娘子露出真容,不由低低的驚呼一聲:早聽聞傅二小姐美貌,不成想會是如此絕色,和新郎官站在一處,恰似一對月宮璧人,說郎才女貌都算是淺薄了。

喜娘笑吟吟的,“行了,咱們也別礙事了,還是騰出地兒來,讓新人好好說說話吧。”

蕭夫人向來端方持重,此時也不禁喜上眉梢,“這話很是。”又叮囑兒子,“易成,你娘子年紀尚輕,別粗手粗腳,仔細傷着她。”

凝霜很知趣的紅了臉,又忙垂下頭,表示自己很懂但必須裝作不懂。

蕭易成含笑點頭,“兒子省得。”

蕭夫人滿意颔首,正欲領着衆人撤退,她身畔一位盛裝麗服的女子卻道:“嫂嫂,我說你是鹹吃蘿蔔淡操心,世子還在病中,你倒不怕他累着有何不測?這樣急煎煎地圓房,生怕被人笑話罷?”

凝霜有些詫異,這人好生輕狂,當着蕭夫人的面都敢說這些不吉利的話,聽她的稱呼,應該是蕭夫人的弟妹,怎麽她卻似對侄兒的體質很了解似的?

她以為蕭易成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莫非只是看着好,內裏餘毒仍未拔除麽?

蕭夫人早沉下臉,卻并不出言呵斥,大約是怕那女子變本加厲,說出更多秘聞來——好好一樁親事,攪黃了就不妥了。

好在那位“弟妹”只是喜歡給人添堵,卻懂得見好就收,見蕭夫人不悅,她只抿唇一笑,便彎腰告退了。

蕭夫人卻有些不放心,抱歉的朝凝霜道:“你嬸娘就是這麽個性子,無須放在心上。”

想是怕凝霜信了二夫人的口無遮攔,其實凝霜自己卻沒當一回事,蕭家人所謂的忌諱,無非是蕭易成從胎裏帶來一段弱症,天然不适于生育而已,這在她根本不算什麽秘密——她都做好當寡婦的打算了,還在乎這區區小節麽?

凝霜遂乖覺的嗯了一聲。

蕭夫人見她眉宇之間并無異樣,這才松了口氣,輕輕擡腿出去,順勢還将房門帶上,省得有人來打攪。

室中只剩下一對新人。

凝霜也懶得再裝羞怯了,直直的看向對面,“我以為世子爺病到連床都下不來了,如今瞧來,倒是我枉做好人,白白上了人家的當。”

小姑娘緊抿着花骨朵一般的唇瓣,兩眼亮得能冒出火來,可見動了大氣。

蕭易成忙道:“你當我故意騙你來成親麽?我還不至于這樣卑劣。”

遂将喜服褪下半邊,露出白玉般的胳膊,左肩上傷處猶在,且泛着隐隐青色,可見的确是中了毒。

凝霜的氣散了大半,不過她也沒那麽好騙,立刻察覺疑點,“刺客若要行刺,怎麽不選那些見血封喉的毒藥,倒由得你茍延殘喘?”

這不是故意留下解救的機會麽?

蕭易成見瞞不過去,只得嘆道:“實話實話罷,這箭傷的确是給太子殿下擋的,但毒卻是我自己下的。”

否則怎能這樣精準地掌握分量?既要讓衆人相信他快死了,又不能真去見閻王,拖滿十天半個月,蕭易成才将預先準備好的解藥取出來服了半劑,對外只稱找到神醫,如此才顯得“起死回生”。

凝霜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就為了在殿下那兒争功?”

她以前怎麽沒發覺蕭易成是這樣好大喜功之人。

“不止,”蕭易成搖頭,“還為了陛下知道這件事的厲害,唯有我受盡這番苦楚,陛下才能真切地認識到,太子此行多麽兇險,才會動怒徹查此事。”

皇帝寵愛步貴妃,連同她所出的二皇子都愛屋及烏,很多事上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會對東宮抱有如此惡意的,除了步貴妃母子還有誰人?故而蕭易成早在中箭之時,便與太子商量定下此計,他這廂弄假成真,太子則命人在市井推波助瀾,以致于衆人紛傳蕭世子命不久矣——至于沖喜,不過是順勢而為。

蕭易成微笑望着對面,“我卻不知你這樣喜歡我,明知前路渺渺,也要與我成親。”

當時他甚至已經決定,若凝霜前來退親,他便允了她,當然,也不能容她嫁給旁人,只是婚事得耽擱一些時候;誰知事情比他想象還要好,小姑娘人美心善,明知他氣息奄奄,還自告奮勇嫁進來沖喜,這令蕭易成覺得自己真是撿到寶了。

凝霜扭頭哼道:“早知如此,我趁早就該答應程表哥,他可不像你這樣奸詐。”

蕭易成并不吃醋——這女孩子慣會口是心非,他已從她的心聲窺見一斑。蕭易成順勢在她身邊坐下,嗅着她發間的馨香道:“你如今後悔已晚了,入我蕭家門,便是蕭家人,你那表哥還能将你搶回去?”

凝霜心道這活脫脫是劫匪與壓寨夫人的臺詞呢,蕭易成不會也看話本子看上瘾了吧?

她卻不慣于這樣調情,想到自己今後要與這個男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凝霜難免有些緊張,畢竟是頭一遭嫁人——或許多嫁幾次就不會了。

凝霜選擇暫時逃避,掩袖打了個呵欠,故作困倦道:“我累了,想早點休息。”

“不吃個交杯盞麽?”蕭易成睜着兩汪濕漉漉的眼睛,小狗一般可憐兮兮地望着她。

凝霜心道這人慣會演戲的,斷不能被他騙了去,便道:“算了,你不是不能飲酒麽?”

蕭易成一想也是,他正在喝的藥,太醫叮囑了不可與黃酒同服,雖說不一定會出事,可他還想多活些年,寧可仔細些好。

蕭易成便撤下酒盞,自顧自地解起袍服來。他自知理虧,想來是不敢用強的。

凝霜偷眼看去,覺得蕭易成并不似她想象中那樣瘦弱,玉色胸膛反倒頗為堅實,這大概是男子與女子天生的體質差異吧——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蕭易成聽到這不倫不類的比喻,不自覺的扯起嘴角。

凝霜忙別過臉,表示自己是個正經人。不過正經人也是需要睡覺的呢,凝霜自不可能将他趕出去,那樣太明顯也太做作了點。

兩人脫得都只剩下中衣,正準備腳挨着腳并排躺下,蕭易成忽道:“要吹滅蠟燭嗎?”

凝霜本就有些擇席的毛病,若滿室燈火輝煌,更不容易睡着,可是新婚夜就熄燈會否不太好?聽說要徹夜點着才能長長久久,若明早仆人瞧見兩截完好無損的紅燭,怕是該嚼舌根了。

蕭易成見她躊躇,也不再多問,而是想了個巧宗,将蠟燭用紗罩罩上,這樣光線便減弱許多。

室中昏昏暗暗,凝霜于寂靜中卻不曾合眼,又怕蕭易成對她做什麽,又覺得蕭易成什麽也不做,豈非證明她是個毫無吸引力的女人——對面也怪安靜的。

正胡思亂想間,凝霜就感覺被子拱了起來,繼而一個奇奇怪怪的物體爬到她胸脯上,令她想起童年陰影女鬼鑽被窩的一幕。

她險些驚叫出聲,直到一只手溫柔的放到她肩膀上,“是我。”

恐懼消失,凝霜卻愈發不自在,蕭易成熾熱的鼻息幾乎噴到她臉頰上——這麽明顯的暗示,傻子才瞧不出來。

她不禁側過頭,避免與他對視,“你不是病得厲害麽?”就算不是快死的病,劇烈運動肯定是不相宜的。

僵硬的身體卻洩露出她的緊張。

蕭易成輕吻着她的耳垂,莞爾道:“可是一見到你,我就覺得自己生龍活虎起來。”

什麽虎狼之詞,簡直沒眼看!凝霜捂着臉,正要找幾句閑話支吾過去,誰知下一刻,雙唇便已被人銜住,末了只化為輕輕唔的一聲。

她不由抓緊了身下大紅色的錦被。

蕭易成緩緩将那幾只蜷縮的手指撥開,溫柔道:“別怕,看我。”

他的聲音有一種奇異的安定人心的力量,凝霜終于鼓起勇氣與其對視,正對上蕭易成柔情似水的目光,只這一下,她便覺得自己陷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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