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糕點
面對如許大的壓力, 饒是張二夫人素來面皮老辣都有些頂不住, 她不得不為自己尋個臺階, 假意嗔道:“瞧你說的,嬸娘是這種人麽?”
一面含笑去掏荷包,“多少銀子?你只管報個賬, 嬸娘絕不會賴的。”
凝霜輕輕巧巧的道, “不多, 才三百兩而已。”
張二夫人手上一抖, 錢包險些落到地上, 三百兩銀子!她怎麽不去搶?
不過是些文房四寶而已,張二夫人以為頂多百十兩銀子出頭就算了,誰知卻比她預期的超出三倍, 這傅凝霜莫不是在訛她罷?
面對對方質疑的目光, 凝霜露出一個無比親切地笑,“嬸娘,二弟是個精細人, 所挑所用自然也都是最好的東西,別的不說,就連那墨都挑的徽州績溪之墨, 您就是徽州出來的,不會不曉得行情吧?”
說罷,就命甘珠将賬簿拿出來一一核對,證明自己并未诓人。
張二夫人望着她兩眼幾乎噴火,自家兒子還不了解麽?榮成那倒黴孩子, 腦子又淺,手上又松,還不是別人說什麽就算什麽?傅凝霜明明看在眼裏,也不勸他換成便宜的,若說不是故意,傻子才信!
怕是就等着在這兒坑她呢!
無奈東西已經到手,怕是都動用過了,張二夫人也不好退回去,只得自認理虧,“可是我房裏現銀不湊手……”
凝霜溫婉道:“不妨事的,銀票也行,我自己去票號兌。”
應對這樣厚顏無恥的角色,張二夫人都覺有心無力,她只得親自開箱籠取了三張百兩銀票出來,硬邦邦遞到凝霜手裏,“喏,給你。”
凝霜将借據交還給她,半點不介意對方态度惡劣,反而好心道:“嬸娘放心,日後二弟再想賒欠,我這裏還是會大開方便之門的,到底是一家子親戚麽!”
說得好聽,到時候要起賬來毫不手軟,依舊得歸結到她頭上。張二夫人縱使憤懑填胸,可也無力同傅凝霜争執,只盼着盡快将這尊瘟神送走,“行了行了,嬸娘謝謝你,時候不早,侄媳婦還是快回去歇着吧。”
凝霜行了個姿勢優美的屈膝禮,花蝴蝶一般翩跹離去。
張二夫人望着這女子動人的側影,眼神卻陰冷無比,恨不得一口吃了她——有生以來,她頭一次覺得自己遇到對手了。
凝霜回到院裏,蕭易成已經等候多時,一見她便埋怨道:“去哪兒了?叫我好等。”
不知是否凝霜錯覺,蕭易成好像越來越有那種大型金毛貴賓犬的氣質了,連抱怨的時候都帶點撒嬌意味。
她便笑道:“沒什麽,不過是陪二嬸唠唠家常。”
好像她是個多麽孝順的侄媳婦。
蕭易成冷哼一聲,“少來,二弟可什麽都跟我說了。”
蕭榮成跟他的交情其實不壞。在蕭易成看來,這個堂弟雖然蠢了點,可蠢也有蠢的好處,若太聰明,自己反而得費心提防。
故而每常蕭榮成跟他讨要什麽,蕭易成能給的基本會給,只要不是太過分的要求。許是因為這副外在的“好脾氣”,蕭榮成誤以為這個哥哥會無條件縱容自己,行事也就愈發乖張。
但蕭榮成還是知道點事理的,這回在嫂嫂那裏落了案,他便自覺跑到蕭易成跟前報備一番,為的就是怕張二夫人問起,這位堂哥能幫忙掩飾一二。
蕭易成聽他說完,就知道凝霜定是跑到張二夫人那裏要賬去了——的确很像她的作風。
凝霜見他一語不發,心中不免有些惴惴,她這樣打張二夫人的臉,蕭易成到底究竟會不會高興?說到底,那也是他二嬸,自己剛嫁過來,還是外姓人……
她疑心自己做得太過火了,蕭易成才不給她好臉色,要擱平時,早過來親親抱抱了。
蕭易成聽見這番百感交集的話,又好氣又好笑,這女孩子究竟把他當成什麽了,活體的雙标怪?合着她是外姓人,張二夫人就不是?論起親疏遠近,蕭易成怎麽也不會把張氏排到凝霜前頭。
歸根究底,還是兩人的關系不夠親密,才叫她瞻前顧後。
蕭易成思及此處,便板着臉向其招手,“過來。”
凝霜謹慎的挪着步子,心道蕭易成莫不是想賞她一耳光?應該不會,蕭易成不像會家暴的男人,原書裏兩人冷淡成那樣,也不見蕭易成動她一個指頭呢。
不過男人天生就不可靠,凝霜走到離他三尺的地方就不再往前走了——保持胳膊劃圓以外的距離,這樣蕭易成想動手也打不着她。
凝霜頗有些得意于自己的小機智。
蕭易成卻幾乎噴飯,面皮再也繃不住了,一擡手就将凝霜攬入懷中,略顯粗粝的指腹輕輕摩挲她的臉頰道:“你想我怎麽罰你?”
還真要罰呀?凝霜頗不情願的扭頭,“悉聽二爺處置。”
雖然蕭易成叮囑她私底下不妨就叫二郎,可凝霜每每惱火的時候,還是會擰着嗓子喚他二爺——盡管在蕭易成聽來音色并無太大分別,都是如貓抓一般軟綿綿的,勾得人心裏癢癢。
然後他就将人抱到床上去了。
凝霜直到挨上枕頭才反應過來,又氣又惱,“你做什麽?”
蕭易成抓住她奮力掙紮的兩團拳頭,含笑道:“不是你讓我罰你的麽?”
“可……我沒想到你會……”凝霜鬧了個大紅臉,說話都磕磕絆絆起來,這人怎麽老是曲解她的意思,莫非腦回路格外不同些?
心好累。
蕭易成惬意地欣賞她窘迫姿态,“怎麽?莫非你覺得這個不算懲罰,而是享受?”
凝霜發覺跟這人講道理完全講不通——蕭易成比她更會詭辯,她只好放棄抵抗,卻摸摸索索用一個軟枕将後腰稍稍墊高——正如阮氏教導的那樣。
蕭易成正吻着她雪白玉頸,冷不防瞥見這番鬼鬼祟祟的舉動,不禁奇道:“你做什麽?”
凝霜白他一眼,“你管我?”
蕭易成這樣磨人,倒叫她更迫切的想懷上一個孩子了,等她懷孕之後,蕭易成總不好這樣天天纏着她。
蕭易成眉心跳了跳,被這女孩子驚世駭俗的想法震撼到了,而且,他有那麽遭人嫌棄麽?
蕭易成決定化悲憤為力量,愈發骁勇奮戰起來。
凝霜還要再說,檀口微張,便已被蕭易成火熱的唇舌封住,末了她只輕哼一聲,再無二話。
一場餍足之後,兩人達成完美的諒解。凝霜得知蕭易成不是真生氣,心中大石總算放下——她就說嘛,張二夫人這樣讨嫌的人物,蕭易成怎麽會尊敬她?
倒是二房天天想着占大房的便宜,她這回才剛扳回一局呢,很該再接再厲才是。
蕭易成輕吻她的耳鬓,溫聲道:“霜霜,我知你想為我出氣,但,聽我一句勸,二嬸心性詭谲,不可估量,還是少去招惹她,府裏的事,由我應付就好。”
凝霜心道她才不是幫蕭易成出氣,她只是懶得當現成的倉庫去填二房的無底洞,但看在蕭易成真心實意關切她的份上,凝霜勉強答應下來。
“不過,”她說道,“錢可以不要,賬還是要記的。”
她當時對蕭榮成所說的并不完全是托辭,雖說蕭易成将這幾間鋪子全權交由她打理,可正因如此,凝霜才感到肩上擔子重大,她不想蕭家的基業毀在她手上,更不願蕭易成誤會她是個貪財之人——雖然她有時候的确是。
總之,不管盈利還是虧損,凝霜都決定一筆一筆的歸算清楚,這樣到年底好歹有個交代,證明她确是在兢兢業業為蕭家操持——她是個稱職的兒媳婦。
瞧着女孩子滿臉認真的模樣,蕭易成只覺翹起的唇角怎麽也按不下去,他輕輕在凝霜臉頰親了口,摸着她的頭道:“就依你。”
盡管凝霜做好了被揩油的準備,可不知是蕭易成事先提醒過那位堂弟,還是蕭榮成經張氏責備後學乖了,總之他再很少來凝霜的鋪子賒賬,就算有,也是挑一些便宜的東西,不敢再任性揮霍,見到凝霜時,也會乖乖稱她嫂嫂。
看在他還算懂事的份上,凝霜勉強對這位小叔子有了些好感,倒是張二夫人依舊看她不順眼。那日被凝霜要賬要上門之後,張二夫人便将凝霜視之如仇,雖不敢到蕭夫人面前對質——她怕嫂子知道自己這些年貪了多少東西——卻沒少在侄兒面前吹耳邊風。
蕭易成笑道:“嬸娘說的很是,回去我便好好教導她。”
張二夫人猶嫌不足,“阿成,論理我一個外人不該插手你們家事,只是傅家女着實太沒規矩了些,成日家抛頭露面,論起銀錢頭頭是道,遍身的銅臭味,她若肯将半分心思用在你身上,嬸娘也就不必說這些話。”
言下之意,便是傅凝霜不夠賢良淑德,大房娶她純粹瞎了眼。
蕭易成的臉色微微沉下來,面上雖仍挂着笑,那笑卻只浮于表面,而未到達眼底。
他眼中是一片冰寒之意,“嬸娘覺得自己很清高麽?張家祖上還是商賈,靠販賣絲絹布匹為生,拿錢換了個功名,幾代傳下來才有點書香味,轉臉就不認過往,嬸娘不覺得太可笑了麽?”
張二夫人生起氣來,“我好歹是你的長輩,你怎能用這種口氣同我說話?”
蕭易成懶洋洋的,“既知是長輩,就該拿出長輩的氣度,偏要同小輩計較,究竟是我冒犯還是您多事?”
張二夫人怒不可遏,轉臉就走——去老太太的蘭藻堂中告狀。但就連老太太也拿蕭易成沒法子,誰叫人家眼下是世子,同東宮交好,皇後又器重他?張老太太活到偌大年紀,別的本事沒有,趨利避害還是很擅長的。
因此她婉拒了将傅凝霜叫來蘭藻堂立規矩的提議,只勸張二夫人心胸放寬大些,與其着眼于這些小事,不如籌謀以後為好。
張二夫人眼中有微光閃過,連連應聲,自此果然不再尋凝霜的麻煩。
凝霜也終于能将全部心思用于生意上,這日她正倚在案邊,将新進的一批貨物登記在冊,就見淮安笑嘻嘻的打着千兒進來,“少夫人,二爺命我問您幾時回去?禦膳都已備好了。”
凝霜不像蕭易成那樣時常有機會進宮,她也不願跟傅凝婉多有來往,故而每每宮中遞來帖子,她能推的都避而不見,只是凝霜別的毛病沒有,唯獨吃上從不肯委屈自己,尤其眼饞宮中那些花色各異的禦膳——別的不提,禦膳房的庖廚手藝的确好。
蕭易成吃慣了或許不覺得,可對于凝霜這樣沒見過世面的來說,那些精細的美食堪稱一種享受。
蕭易成見她實在喜歡,就時常順手從宮中捎些回來——反正他跟廚子們的交情也很不錯,只要肯出銀子,便定做都使得,何況只是舉手之勞。
凝霜聽聞今晚的大餐有水晶蒸餃和紅燒蹄髈,不由得心生向往,可惜她還得将這批貨品登記完,一時抽不開身。
淮安十分識趣,“不要緊,二爺是用食盒拎回來的,等您回去再加熱也來得及。”
凝霜有些赧然,“怎麽好叫二爺等我?他先用膳就是了。”
淮安笑眯眯的道:“少夫人不在,二爺哪還吃得下飯。”
凝霜臉頰微紅,心道難怪人都說有其主必有其仆,這淮安也挺會說話。不過她倒是不讨厭這種人,因不好叫淮安坐着幹等,凝霜就讓甘珠取來茶和點心,讓他先墊墊肚子。
淮安嘗了口白瓷碗碟中整齊碼放的桂花糕,詫道:“這是哪家做的糕?滋味似乎不怎麽甜膩。”
甘珠笑道:“當然是府裏,天天晌午都會差人送來一籠,知曉我家小姐不愛吃太甜的,所以偏清淡些——他們也算有心。”
凝霜不好意思的笑笑,她倒不是不喜甜食,只是京中風氣如此,若吃得太胖,難免會被視為異端。凝霜雖不願随波逐流,可也不願淪落為指指點點的對象,故而她日常所用的點心都是減了糖量的。
淮安細細再嘗了口,眉頭越皺越緊,“這味道不對,微苦而澀,應該是加了柿子蒂粉的緣故。”
他家裏從前是開藥館的,淮安耳濡目染,多少知道一些,據說用柿子蒂磨成的粉,是一味避孕的好藥。
“能确定嗎?”凝霜也聽說過這種說法,雖然缺乏科學依據,但若真有人用此招對付她,足以說明那人動機不純。
淮安肯定的道:“不會有錯,少夫人,您若不信,大可以送去藥館請郎中驗看。”
凝霜陷入深思,府中最不想她有機會生孩子的,應該就只那一位了。
是她錯估了張氏的心胸,原來人家老早就将她視為對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柿子蒂粉避孕這個應該算民間誤傳,現代醫學是不認可的,大家不必深信~
感謝在2020-05-24 23:57:22~2020-05-26 00:05:0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缇芮雪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