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私奔之人

甘珠原本木木在一旁看着, 及至聽了淮安這番分析, 臉上幾乎氣炸了, “小姐,咱們一定得告訴三老爺和夫人!”

淮安不由得看她一眼,這丫頭真是忠心, 出嫁有一段日子了還不肯改口, 口口聲聲小姐小姐的, 再說, 為什麽是告訴傅三老爺?現成的蕭家人就在這裏呢。

淮安挺了挺略顯單薄的胸膛。

凝霜有點好笑, 卻也知曉這小子怒從何來,說來的确是她不曾約束好下人,只是甘珠在家中叫慣了小姐, 凝霜雖叮囑過她數次, 一時要改口稱少夫人也難,只好先混着,等過些時日, 她自然慢慢就習慣了。

至于該請傅家還是蕭家做主麽……

淮安催促道:“少夫人,還是快些報知公子吧,這事可耽擱不得!”

誰都知道蕭家大房有多看重子嗣, 張二夫人如此作為,等于是直接與大房為敵,世子爺焉能饒過?

然則凝霜思量片刻,卻緩緩搖頭道:“不,這件事, 暫且不必讓郎君知曉。”

淮安不解,“為何?”

凝霜款款道:“一來沒有确實的證據,糕點是家中送來,可廚子是各房統一安排,從公府到此處,中間不知有多少人經手,二嬸大可以辯稱有人誣陷,反而容易打草驚蛇;二則,我剛嫁來蕭家未久,根基尚不穩固,你想蕭家信我的人多還是信二嬸的人多?此事若處理不好,沒準倒叫人倒打一耙,今後我在蕭家的日子卻難過了。”

淮安一想也是,臉上不由顯出愁容來,“那該如何是好?”

依世子爺的性子,若知曉有人在打少夫人的主意,斷不會輕易縱過的。

凝霜循循善誘,“所以還是先瞞着他為好,待我這廂有了章程,自會去同郎君商議,你無須着急。”

淮安只得答應,雖然此舉有違忠仆的本分,可少夫人也是為了世子好,世子應該不會怪罪他吧?

他又看向那盒熱氣蒸騰的糕點,眉間怒意勃發,恨不得一腳踢開,“這害人的東西可不能再送了,少夫人,廚房那裏您可得交代一聲。”

凝霜卻按住他的手,含笑道:“不行,還是照送不誤。”

淮安疑心少夫人失心瘋了。

凝霜暗嘆一聲,心道蕭易成那樣精明的人物,怎麽卻找了這樣天真的仆人?但想起甘珠也是這樣咋咋呼呼呆呆傻傻的,凝霜也就不好再說什麽了。

他兩個倒像天生一對。

凝霜只得耐心解釋,“你想啊,這糕點是日日在吃的,忽然不要,二嬸那邊難免起疑,與其等她發現端倪再想另外的法子來對付我,倒不如暫且按兵不動,這樣,敵明我暗,反而更加安全。”

原來是障眼法啊,淮安恍然大悟,也就不加阻攔了。

甘珠亦明白過來,卻憤憤道:“小姐,那這盤點心該如何處置?”

雖然柿子蒂能避孕不過是謠傳,真吃了也不會怎樣,但凝霜想着還是謹慎些為好,便道,“拿去喂狗吧,以後也是一樣。”

淮安卻忙珍惜地捧在懷裏,“少夫人,既然是不要的東西,就賞給小的吧,免得糟蹋。”

可憐他自幼貧苦,一向缺吃少穿的,後來跟了世子爺也沒過上幾天好日子——世子爺不愛吃零嘴,天天喝藥,他想打點牙祭都不成呢。

這樣精致的點心,每常想吃還吃不到。

凝霜忍俊不禁,“好,那你就拿去。”

甘珠上上下下打量了淮安幾眼,見他只顧狼吞虎咽,終忍不住詢問,“你不怕吃了生不出孩子麽?”

淮安翻了個白眼,“我是男人啊。”

甘珠:“……”也對哦。

可她仍有點不放心,“那也說不好,生孩子又不是一個就能生的,你能保證你以後的娘子不會受影響麽?”

淮安睨着她,“你管這麽多做甚?莫非你想當我娘子?”

甘珠臉上一紅,正要反駁,還好凝霜及時打岔,避免兩人争執起來,她向淮安問道:“郎君說三少爺有個外室養在城郊,你可知道地方?”

雖然根據蕭易成的說辭,蕭榮成跟那女子發乎情止乎禮,說是外室不太妥當,可人家都甘願舍棄父母私奔來此,凝霜也想不出更好的說辭了。

淮安三口兩口将糕餅咽下,拍了拍手上的碎屑道:“少夫人您想做什麽?”

凝霜也不隐瞞,“沒什麽,不過想請她前來,兩人見個面,說說話。”

沒準以後還會成為妯娌呢。

淮安搖頭,“她不會肯的,那女子乖僻得很,雖行事叫人不齒,到底是私塾裏養大的,性子幽靜,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輕易不肯見人。”

凝霜當然明白,若不是這樣固執的性子,也不會因蕭榮成幾句調戲般的情話就認為自己失了貞,以致要死要活非得賴上蕭家。

但這正合凝霜的意,她微笑道:“若你告訴那位徐姑娘,我能助她達成所願呢?”

淮安不得不對這位少夫人刮目相看——難怪世子會挑上傅二小姐做媳婦,兩人真是匹配極了。

淮安眼睛發亮,“那就不是您非要見她,是她非要見夫人您了。”

此時他當然已體會到凝霜的意思,張二夫人這樣清閑,處處将心思放在少夫人身上,那麽,不如就給張二夫人找點事做,她有了別的煩惱,就不會這樣汲汲營營針對大房了。

至于徐姑娘入門,會不會掀起新的風波,将二房鬧得家反宅亂,就不得而知了——就算有,那也是二房自己該操心的問題。

凝霜回到家中,已是月上三竿。

她輕輕推開虛掩的房門,正想着蕭易成莫不是已先睡了——那樣也好——就聽到一句幽幽的問話,“你總算回來了?”

卻是蕭易成和衣坐在黑暗裏,燈也沒點。

凝霜心道這語氣怎麽跟“悔教夫婿覓封侯”的怨婦一般,她自己倒成了渣男。

摒去心頭奇怪的想法,凝霜笑道:“二爺原來還沒就寝?”

正要摸索着升起燭臺,誰知下一刻,她就跌進一個清冽的懷抱。蕭易成擡起她的下巴,目光深湛,“你不在,我如何安寝?”

說罷,就抱着她的後頸來了個長長的深吻,凝霜只覺口腔中的呼氣被他攫取一空,好容易才将對方推開,“做什麽?”

一面整理起弄亂的鬓發。

蕭易成就是這點不好,行事任性,有時甚至完全不顧及體統。設若此時有個丫鬟或小厮跑進來,她的臉往哪兒擱?

還好沒上燈——敢情是計劃好的。

凝霜白他一眼,就見蕭易成懶懶的阖上門,回頭問道:“要不要讓廚房傳膳?”

凝霜其實在路上已胡亂用了些,不過看蕭易成這三堂會審的架勢,怕是不容易善了,若能邊吃飯邊談,氣氛想必會緩和許多。

凝霜便道:“二郎有心,就讓廚下送些過來吧。”

蕭易成輕哼一聲,倒是沒繼續逼問——天曉得,他也是餓着肚子在苦等呢。

等兩人将半冷的禦膳用了些七七八八,蕭易成方問道:“今日怎麽這樣晚才回?連淮安也去了許久。”

他倒不是擔心妻子同仆人有何首尾——不是蕭易成對自己太過自信,而是不相信凝霜會那樣沒眼光。

凝霜正打算誇一誇他從宮裏帶回的膳食味道極好,冷不防經此一問,卡了半晌,方擠着笑道:“沒什麽,今兒是進貨的日子,因此格外忙碌。”

心裏将桂花糕那件事轉了轉,到底不曾出口。

蕭易成嘆道:“生意雖忙,你也須注意身子,不要讓人擔心。”

凝霜勉強笑了笑,“我知道。”

正欲埋頭繼續扒飯,冷不防卻見蕭易成凝視着她,“若有何為難之處,不妨直言告訴我,我是你的夫婿,就算不能替你解決,至少也能幫着一同分擔。”

凝霜垂眸,“……沒什麽。”

她不是不信任蕭易成,只是……她更信任自己。以蕭易成目前的狀況,還沒能力将二房連根拔起,與其讓他徒增憂心,并讓二房有所戒備,倒不如将這件事擱在心裏,直到她有更妥善的處理辦法。

她這廂吞吞吐吐,其實蕭易成已然明白——早在凝霜剛剛推門的時候,他就從她心中探聽到所有經過,只是沒想到她會瞞着他。

蕭易成很應該生氣,可他沒有。看到那女孩子眉宇間的憂色,讓他明白自己不能操之過急——信任是需要累積的,既然他沒有更多的表現來證實自己的能耐,當然不能怪凝霜擅作主張。

末了他只是拉着妻子的手,諄諄告訴她,“霜霜,無論何時,我都會是你最強大的依靠——至少在我還活着的時候。”

面對這戲劇化一樣的表白,凝霜心裏不是不動容的,有那麽一剎那,她幾乎懷疑蕭易成看透了她:不,這不可能,這麽久以來,她都将自己努力僞裝成一個名副其實的古代閨秀,就連傅三老爺和阮氏都沒察覺,沒道理蕭易成會起疑。

但,蕭易成待她卻又格外不同,倘若照着原書中的軌跡,兩人本該漸行漸遠才是,很不該這樣恩愛篤睦。

她該将自己的命運交到蕭易成手中麽?凝霜心頭微微迷茫,她其實不太懂何為愛情,更不懂一個人該如何去愛,她只知道如何明确而穩定地生活。

面對蕭易成此刻流露出的眷眷深情,凝霜輕輕別過頭去,嘆道:“我信你。”

她會試着去相信——但,不是現在。

對于這樣的結果,蕭易成已相當滿意了,至少他已漸漸在卸下小姑娘的心防,假以時日,還愁得不到全部的她麽?

盡管如此,晚間兩人洗漱就寝的時候,蕭易成還是狠狠折騰了她一番——理智告訴他不該如此,可人的身體并非全然服從理智的。

凝霜細汗淋淋伏在他身下,軟語哀求他緩一些,無奈蕭易成卻好像一匹發了狂的孤狼,只知橫沖直撞,末了凝霜唯有摟緊他的脖子,貼得緊一些,再緊一些,以纾解那陣颠簸的痛感。

蕭易成輕輕吻去她眼睫上的淚珠,捧着她的臉,如同捧着一件稀世珍寶。恍惚中凝霜聽見他低低說了些什麽,可是她太過疲憊,太過困頓,徑自睡了過去。

夜裏雖不曾好眠,凝霜次日還是照常起身,蕭易成也照例去了官衙,生活仍在繼續從前的步驟,仿佛昨夜那場迷亂只是個夢——也許真是個夢。凝霜想起來都有些模模糊糊的,她跟蕭易成已然成婚多時,按說不會有那種少男少女般可貴的激情,這太不合時宜了。

照例檢查完庫房裏的存貨,凝霜正打算讓甘珠去問問淮安辦事辦得怎麽樣了,就見一個梳着婦人髻的妙齡女子遲疑着來到鋪子跟前,欲言又止。

只一眼,凝霜便直覺是那位徐姑娘,忙命甘珠請她進來,一面叫人備茶。

“妾姓徐,閨名慧琴。”女子來了個簡短的自我介紹,對于家境卻只字不提。

凝霜将熱茶端到她身前,微笑道:“我知道。”

其實不止是她,二房這件妙談在府內流傳多時,若非張老太太雷厲風行按下來,怕是得生出更多風波。

徐慧琴面露赧然,似是怕凝霜誤解,忙忙道:“我與三郎并無茍且,我……我仍是完璧之身,少夫人若不信,大可以親自驗看。”

說罷便要解衣裳。

凝霜着實驚着了,這女子比她想象中還要單純,幸好兩人都在後堂,若是前廳人來人往的,真得贻笑大方了。

甘珠忙替徐慧琴将衣襟上的紐子合上,又嗔道:“你傻呀,這種事叫人怎麽看?小姐也不是大夫。”

徐慧琴這才有點窘,埋頭喝着茶,不敢胡言亂語了。

凝霜倒是不在乎完璧不完璧,只是,她總得問問徐慧琴的意願,“既如此,你又何必非嫁給三弟不可呢?”

徐慧琴先前聽了淮安那番說辭,是真心過來求助的,及至見凝霜此刻的模樣,又覺得這位“二嫂”并非樂意幫助自己,難道她想趕自己走麽?

徐慧琴不禁急了,兩腿一彎便撲通跪在地上,“少夫人,我與三郎是真心相愛的,還請您高擡貴手幫幫忙,成全我們,小女不才,日後必有重報!”

說罷便砰砰砰連磕三個響頭,饒是甘珠眼疾手快都沒能攔住。

凝霜眼角不禁抽了抽,先前聽蕭易成說這徐氏傻,她還不信,想着私塾先生的女兒能傻到哪兒去,及至見了本人,才知這徐慧琴怕是讀書讀成書呆子了,滿腦子三貞九烈的閨訓,卻又拘泥于此不知變通,以致于弄到眼下不尴不尬的境地。

盡管她說自己跟蕭榮成真心相愛——凝霜對此表示懷疑,畢竟她也見了蕭榮成幾次,蕭榮成卻沒一次提起過她,少年心性,本就是最容易遺忘的,何況在蕭榮成看來那只是玩笑。

凝霜雖想借徐慧琴的手來給張二夫人添堵,可也不想就這麽将人家往火坑裏推,她不得不多嘴問上一句,“你怎知三弟對你真心,可有何憑據麽?”

徐慧琴搖頭,面露黯然。她唯一所有的只是蕭榮成送她的那些情信,可是在坐船上京的路上被水打濕了,字跡也都泡爛。

不過,若要她默誦,她卻能一字不漏地背出來。

她正欲開口,凝霜卻不願聽那些纏綿悱恻的情話,擺擺手讓她安靜,想了想說道:“你若想回去,我可命人雇船送你回餘杭,只說路上遭了拐子,所幸得蕭家解救,如此,想來你家中不會太責怪你。”

雖說被人販子拐走也不太好聽,可比起私奔的罪名總輕多了。

徐慧琴搖頭,“我不回去。”

當初憑着一腔孤勇上京,她就抱定了要嫁給蕭榮成的念頭,打從蕭榮成在書院後山說下那些話的時候,她便已決定,此生非君不嫁。再說,好女不嫁二男,好馬不配雙鞍,她已經收了三郎的信,再跟別人算怎麽回事呢?

看來她是打定主意要留在京城,凝霜再無話可說。也好,既然是徐慧琴自己願意的,她心上的顧慮便小許多。

沉默片刻後,凝霜說道:“以你如今的身份,想當個妾室都難,遑論嫁進蕭家二房?縱你情願,張夫人又豈能同意?”

何況還背了私奔的名頭,說句不好聽的,作妾都算擡舉。

徐慧琴緊緊抿着唇,雖不答言,目中卻有着不容忽視的決心,可見她是認定蕭榮成了。

凝霜嘆道,“不如這樣,你先到南明侯府,也就是我的娘家傅家住一陣子,等過些時日,我讓爹娘将你收為義女,到時再請蕭家前來提親,你覺得如何?”

徐慧琴驚喜地擡眸,還有這種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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