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養女

她期期艾艾道:“那……是正室麽?”

凝霜莞爾, “當然。”

傅家的女兒倘給人作妾, 說出去都會被笑話死——當然, 像傅凝婉那種皇子妃是例外。

只是見徐慧琴這樣情切的模樣,凝霜心底最後一絲退堂鼓的念頭也消失無形,這會子倘若她說反悔, 徐慧琴反而該怨怼她了。

凝霜讓甘珠取來紙筆, 親自寫了一封拜帖遞到徐慧琴手中, 好讓她拿去投奔傅家。其實讓甘珠直接引她去會更方便些, 只是這麽一來容易起疑, 若被人瞧見就不妥了。

南明侯府雖也算高門大戶,徐慧琴卻半點不懼,打包票道:“不怕, 我自有我的辦法。”

又真心實意望着凝霜, “嫂嫂,多謝你,我入京許久, 你是我見過最好的人。”

這麽快就喊起嫂嫂了,着實是個妙人。凝霜雖覺得徐慧琴此舉有拍馬屁的嫌疑,卻也欣然接納——她并不介意與徐慧琴做妯娌, 比起張二夫人那樣難纏的人物,徐慧琴這樣天真的卻好多了。

徐慧琴也沒閑工夫喝茶了,當即就要出發,她迫不及待想讓這樁婚事盡快落地,凝霜叮囑道:“等到了傅家, 你可別再這樣莽莽撞撞的,少說話,多做事,方為正理。”

雖說傅三老爺跟阮氏性子都好,可憑空冒出個寄人籬下的,誰心裏都難免不痛快,就算有凝霜手書的那封信,可若徐慧琴太不懂事,恐怕傅家人也難給她好臉色看。

徐慧琴嫣然一笑,“嫂嫂放心,我自然省得。”

凝霜驚奇地發現她笑起來居然頗具媚态,比平日愁眉緊鎖的模樣好看得多,想來正是這股天然的風流吸引了蕭榮成——若兩人真成了婚,未嘗不是一對佳偶。

凝霜也便笑道:“那你就耐心等待好消息吧。”

徐慧琴離去後,甘珠便找來抹布擦拭桌椅,一面嘀咕,“小姐,你幹嘛這樣幫她呀?”

盡管凝霜口口聲聲說給張二夫人添堵,可要添堵有一千種辦法,何必這樣迂回盤曲,倒顯得費事。何況這徐慧琴滿腦子都是婚事婚事,可見是個自利的人,縱使小姐幫她達成所願,只怕她也未必反過來輔佐小姐——恐怕得不償失。

凝霜嘆道:“我是見她實在可憐。”

像徐慧琴這樣受封建教條荼毒的女孩子,難得天性裏還有積極進取的一面,不管她所求的是否真愛,凝霜都不忍見她就這樣殒命京中。對蕭榮成來說,娶哪家的小姐都不要緊,反正又不是只能娶一個,可對徐慧琴而言,蕭榮成便是她此生唯一認定之人,她正是因着這股執念才能活下去,否則早在張二夫人将她趕出家門的時候就該上吊明志了。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人。為了成全她的天真,凝霜也斷不肯袖手旁觀。再者,依她看人的眼光,徐慧琴絕不會忘恩負義——她連蕭榮成幾句甜言蜜語都能輕信,這樣的人又能壞到哪兒去?

凝霜一面撥動珠算,一面笑着說道:“等她進了門,我的日子就該輕松了。”

正如徐慧琴所保證的,雖無人引路,她卻極容易就找到了傅家——想來在得知傅蕭兩家定親之時,徐慧琴就悄悄打聽過這位未來嫂嫂,自是熟門熟路。

她是趁着黃昏悄悄跑去的。

門口值守的家丁一開始不肯放行,直到徐慧琴拿出那封家信,守衛這才答應通傳一聲。也虧得徐慧琴運氣好,程夫人出門禮佛去了,否則恐怕免不了一番盤問。

阮氏看了家書,自是非同小可,親自将徐慧琴召到後院接見,徐慧琴也不隐瞞,将自己與蕭榮成怎樣相知相識,後來蕭易成離去,自己悄悄上京,又是怎樣得世子夫人幫助,都一一道來。

阮氏看出這女子不似撒謊,且那家信上的确是凝霜的親筆,想來不會有錯,只是……她想了想,也不明說該如何處置,只讓張媽媽帶徐慧琴下去歇息。

徐慧琴雖有疑惑,但因初來乍到,也不好追問,只得惴惴告退。

等傅三老爺回來,阮氏才同他商量此事,“你說凝霜打的什麽主意,好端端的,把個女子引上門做什麽?”

阮氏雖心軟,但也不願平白無故給自家人惹麻煩,只覺得女兒的所作所為太大膽了些。

傅三老爺卻沒覺得如何,他自幼少讀聖賢書,滿肚子生意經外兼江湖俠氣,收養個把女兒對他而言并不困難,反而是值得稱道的義舉。

他道:“霜霜也是看那姑娘可憐,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麽,再說,她那二嬸是個母老虎,成天盯着咱們女兒不放,若不遞塊肥肉過去引開注意,霜霜的日子怎能好過?”

阮氏雖不知桂花糕的事,對那位張二夫人的尖酸刻薄也有耳聞,兩家沾親帶故,勉強也打過幾次照面,張氏回回都拿那塊玉佩說嘴,叫阮氏笑在嘴邊,怒上心頭。這麽一想,還是凝霜的主意好,女兒身為晚輩,不便同長輩争執,阮氏一個娘家人也不好強出頭,叫女兒面子上難做人,眼看着承恩公府竟無人能治得住張氏——合該給她送個刁鑽古怪的兒媳婦添添堵,否則她也太恣意了些。

思量過後,阮氏對于徐慧琴的印象稍稍扭轉了些,雖則這女子不遵閨訓、淫奔無德,但看在她對女兒有所幫助的份上,阮氏也就樂意收養她了。

兩口子耳語片刻,覺得這事并不難辦,多雙筷子添張嘴而已,于家計幾乎無損,唯一難過的老太太那關。

傅三老爺皺起眉頭,“要不,咱先瞞着母親?”

傅老太太一向自诩清正,是斷不肯收留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孩兒的。

“不可,”阮氏搖頭,“霜兒叮囑了,讓咱們務必先告訴老太太。”

徐慧琴娘家不肯要她,日後肯定是要上傅家宗譜的,也好以傅氏的名義議親,若老太太明着阻攔,這一關便邁不過去。

傅三老爺沉默片刻,“那就聽霜霜的。”

他雖不知此言何意,但,傅三老爺還是很相信女兒的,生意上如此,這件事也是如此——畢竟是他的種,怎麽會不聰明?傅三老爺微微自得地想。

于是次日清早,阮氏便帶着書信直奔松竹堂而去,正趕着老太太起身。阮氏頰邊流汗,滿以為會遭一頓訓斥,誰知傅老太太靜靜的看完信後,并無二話,只道:“既然是二丫頭的主意,你就照着作罷。”

阮氏恍恍惚惚離去,像是在夢裏。

傅老太太搖搖頭,便朝常嬷嬷嘆道:“二丫頭的聰明,竟是遠勝過她娘。”

這樣的好事,她怎麽會不同意?那徐慧琴出身不高,可那又怎樣,入了傅家的宗譜,從此便是傅家的女兒;若能成功嫁入蕭家二房,等于南明侯府與承恩公府有了更緊密的聯結,日後太子得勢,蕭家水漲船高,傅家同樣能蒙餘蔭——老太太巴不得能有這樣機會呢!

“還是老太太福氣好,剛瞌睡便有人送枕頭。”常嬷嬷一面為她捶背,一面笑着奉承。

“還是二丫頭肯想着娘家。”傅老太太冷笑。

大房那個枉讀了滿腹詩書,進了重華宮卻只知獻媚邀寵,半句話都不為娘家說。她倒不想想,若娘家是個扶不起的阿鬥,終日死氣沉沉,她的前途怎會好過?

常嬷嬷聽她說起大房,便道:“大夫人那頭還不知情,咱們要不要知會一聲?”

傅老太太搖頭,“算了,告訴了她又橫生周折,還是順其自然吧。”

不過三房多了個女兒畢竟不是小事,程夫人很快就知道了。起先她還竊喜,聽說徐慧琴年輕貌美,以為是三老爺從哪裏覓來的外室,哈,這下阮氏也該嘗嘗受人冷落的滋味了!

及至見阮氏為徐慧琴辟了單獨的院落,贈她華衣美婢,又請身邊嬷嬷好生教她規矩,程夫人這才起疑,阮氏再怎麽賢惠,哪有人這樣款待丈夫小妾的?

後來一打聽,才知是收養的義女,程夫人一腔美夢化為泡影,雖此事與她并不相幹,她還是跑到傅老太太那裏進了番讒言,說這三房定是不安好心,巴結上承恩公府還不夠,還想送個女兒進宮邀寵呢!

老太太任憑她說得口沫四濺,只冷眼睨着這個大兒媳婦,直至程夫人在她冰冷目光下惶惑不安地垂頭,老太太這才命常嬷嬷将事情經過一五一十說給她聽。

程夫人只覺得腦子亂亂,什麽餘杭私塾,什麽蕭家少爺,等等,這跟收養一個逃女有何關系,而且,怎麽就成她大房的福氣了?

老太太心道真是孺子不可教也,只得又耐着性子跟她分析利弊,不外乎跟蕭家聯姻有多少好處,若操作得好,怕是傅大老爺的官位都能高升。

程夫人聽她吹捧了三房半日,終是忍無可忍,尖聲道:“老太太,婉兒如今就在宮裏,您又何必巴着蕭家?”

簡直不可理喻,那蕭易成再怎麽與東宮交好,也不過是個短命鬼公府世子而已,婉兒嫁的可是皇親國戚,兩者孰輕孰重,這還不明顯麽?

老太太用一種奇怪的眼色看着她,淡淡道:“若你的女兒中用,又何必指望人家的女兒?”

程夫人如遭雷擊,身子搖搖欲墜,她雖然知曉傅凝婉在宮中的處境并不太好,非但未育下子嗣,連寵愛都岌岌可危,可也沒想到老太太會這樣直白的戳穿——等于說傅老太太已經放棄了婉兒這一支,難怪她成天把傅凝霜那賤丫頭挂在嘴上。

程夫人一陣氣苦,待要争辯幾句,奈何老太太已命人倒茶送客,“老大家的,我從不指望你能給傅家帶來多少好處,但,至少不要在一旁扯後腿,先前你說的那些話,我不會再計較,三房也是一樣,可再有下次,你就等着老大出妻罷。”

程夫人滴溜溜打了個寒噤,她是知道這老東西性子多麽冷酷的,說得出就一定做得到,而一旦她發了話,大老爺肯定會毫不猶豫照辦——就算他對母親沒多少敬愛,可官場最講究孝悌之道,若老太太迫他如此,大老爺也只能答允。何況,一紙休書而已,對大老爺來說并不困難——相處這麽些年,兩人早就剩不下點滴情分了。

程夫人無聲告退,自此果然不再摻和三房俗務,連大房的事都少管了,旁人問起,便推稱身子不爽。老太太見她這樣識趣,心下倍感欣慰。

徐慧琴至此在傅家安頓下來,雖然衣食無憂,可阮氏輕易不許她見客,而是先讓嬷嬷細細教她規矩——餘杭畢竟天高地遠,徐慧琴遠道而來,亦沾了不少鄉下習氣,平常看着或許純然可親,可若要嫁進豪門世族為嫡妻,非得将這些不合時宜的地方磨去不可。

雖然辛苦,可徐慧琴并不埋怨,想到眼下的這些努力都是為了日後跟郎君相親相愛做準備,她便覺得流的汗都是甜滋滋的。

與此同時,徐慧琴跟傅家人的關系也漸漸好起來,阮氏生性軟善,又憐她孤苦,倒是将疼親女兒的心移了三分在她身上;老太太雖然規矩大些,待她也很不錯,徐慧琴并不知自己被人視為奇貨可居,只以為傅家人都是這樣一團和氣。唯一對她略有微詞的便是大房程夫人,好在程夫人多病,也懶得見她。

傅家這廂和樂融融,那頭張二夫人得知城郊的屋子已空無一人,卻不禁勃然大怒,她奮力将桌上的碗碟一掃而空,“你們是怎麽辦事的,連個人都看不住?”

跪在地上的仆婦頗為委屈,夫人也沒說要常去探望呀!平常說話,倒是巴不得那女子孤零零死了才好呢,如今卻又問起那女子的去向,簡直不知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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