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較量
淮安站在大門前翹首以盼, 心中十分不平世子爺為何不帶他進宮, 明明他這樣赤膽忠肝, 幹着出生入死的活——假如有機會的話——他也想嘗一嘗宮中的點心,見一見青春年少的宮婢呢。
唔,雖然那些宮婢多數規矩謹肅, 死板着一張臉, 籠統看起來還不及夫人身邊的甘珠漂亮……
正胡思亂想着, 就見一輛馬車在長街的拐角處停下, 繼而甘珠風風火火的從裏頭下來, 推開他吩咐道:“快,讓人将棉衣捎來,多帶幾個湯婆子, 還有, 後院地上那些小石子也須揀一揀,當心夫人滑倒……”
淮安都被她說糊塗了,“發生了什麽事情?”
這樣大張旗鼓的, 莫非又有人要成親?可府裏總共只兩位少爺呀。
甘珠不滿的瞪他一眼,心道粗人就是粗人,她都暗示得這樣明顯了, 居然還不明白!
她也懶得廢話,“照我說的做便是,夫人現有身孕,可不許有人怠慢!”
淮安懵懵懂懂點頭,随即才反應過來——夫人有身孕了?
他再不敢耽擱, 一疊聲地吩咐二門上的幾個小厮辦去,自個卻眼疾手快的奔向馬車——當然是要好好表現,親自扶夫人下車。
甘珠恨恨地罵了一聲馬屁精,抱着湯婆子亦快步趕去,唯恐落于人後。
然則這兩人都做了無用功,待淮安趕去時,蕭易成早扶着凝霜下車,瞧他那小心翼翼的神态,仿佛世間最稀罕的珍寶也不過如此。
不過兩人也沒覺得如何,世子爺這樣看重夫人當然是好事,那種寵妾滅妻的才叫家風敗壞呢,如世子和夫人這般和和美美,人看着心情都會好許多。
淮安不禁盤算起今歲能領多少賞錢,趁着世子爺心情好多讨一點,想來世子爺也不會介意,這般攢上幾個月,應該就夠老婆本了——不過,娶誰好呢?
他下意識瞥了甘珠一眼。
甘珠被他看得一陣惡寒,甩着帕子大步進門,還砰的将門關上。
淮安搖搖頭,唯有嘆息:這是朵帶刺的玫瑰,他一個粗人想要摘取,定會傷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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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易成一回去就命人炖了雞湯來,說是讓她補補身子,撣撣寒氣,可凝霜才被傅凝婉逼着嘗了好幾塊肥肉,如今見着葷腥實難下咽。
蕭易成捧着碗勸道:“多少喝兩口。”
他擔心凝霜在重華宮受了那場氣,又經冷風一吹,恐積了傷在心裏。
凝霜卻不過他的好意,只得就着他的手抿了兩口,只覺這雞湯無比鮮甜,且精心撇去了面上那層油星,喝起來并不膩味,反倒入口生津。
她就這麽淺嘗辄止的,小半碗都進了胃裏。
蕭易成這才放心笑道:“我專程去莊子裏買的烏雞,費了十兩銀子,如今瞧來倒是物有所值。”
凝霜訝道:“什麽雞這麽貴?”
二十兩銀子都夠尋常農戶人家過一年的,這一下就去了一半,跟喝錢一般。
“打小用黃黍米、紅棗、野菌喂大,自然所費不呰。”
凝霜聽得啧啧,蕭易成卻理着她的烏發道,“若是散盡家財能博你一笑,我覺得也值。”
凝霜不忿道:“誰要你傾家蕩産了?”
說得好像她是個好吃懶做的婆娘一般,專會掏夫家的家底。
“我不過是打個比方罷了,娘子自然是最賢惠不過的。”蕭易成忍笑親了親她的額頭,覺得她這種凡事愛認真的脾氣雖然無理,倒也十分有趣。
凝霜才懶得同他較勁了,輕哼一聲,便将剩下的雞湯喝得一滴不剩——表示她勤儉節約。
她按着肚子,只覺今天發生的事恍若夢一場,心中亦是千頭萬緒,不禁嘆道:“這麽小,也不知幾時才能長大……”
她的處境雖不及傅凝婉在宮中那樣危險重重,可到底是頭一遭懷胎,說不害怕那是假的——到底是一條命。
蕭易成珍惜地握住她的手,“我會一直陪着你。”
凝霜相信他是認真的,她當然也不會假惺惺的說什麽孕中不宜行房,要給蕭易成納妾的話,那未免太虛僞,再說,蕭易成十幾年都過過來了,不至于忍不了區區幾個月。
她偷偷望了蕭易成,小心思打了個轉,又回到肚裏去。
殊不知蕭易成早就門兒清,擰了擰她的鼻子,卻笑而不語——真想告訴霜霜,他就愛她這股醋勁。
兩人依偎了一陣,凝霜才想起應遣人知會蕭夫人一聲,不然他們兩口子偷着樂,卻不讓長輩知曉,難免有些失禮。
蕭易成輕撫她的鬓發,“母親知道了,一定會很高興的。”
蕭夫人得到消息,立馬急匆匆從普陀寺趕回,送子娘娘也不用拜了——她拜了這些年的娘娘,也不見娘娘給她任何喜訊,到底還是新娶的媳婦中用。
蕭夫人當即立斷,将自己與丈夫所住的院落辟了一半出來,撥給蕭易成和凝霜使用。兒媳婦現懷着身孕,自然得多派些人手,他們那個院子雖然清淨,可到底小了些,哪裏住的開。
除此之外,又命人開庫房取銀子,準備多請幾個繡娘和奶娘過來,孩子雖還有大半年才出世,可凡事提前打點,總好過忙中出錯,況且繡娘奶娘雖多,上好的卻難尋,若不趁早預定下來,沒準就被別家搶去了。
蕭夫人想了想,又托人往太醫院打點一番,外頭的大夫雖好,到底不及宮裏的學識淵博、經驗豐富,生孩子是大事,稍有不慎便容易出亂子的。
凝霜見婆婆忙忙碌碌,雖然歡喜,又覺得有些小題大做,真想勸蕭夫人不必如此,誰知蕭夫人觑她一眼,就蹙眉道:“正逢年節,穿得這樣素淨做什麽。”
正趕上開庫房,蕭夫人就命嬷嬷将皇後娘娘前兒賞的幾匹雲錦搬出來給凝霜做衣裳。
凝霜:“……”
她是因為進宮面見傅凝婉,怕招人恨才故意低調行事的,誰知卻被蕭夫人誤會她寒酸,這婆婆會不會太體貼了些?
凝霜難免惶恐,“那是皇後娘娘賞的料子……”
總共才兩三匹,家裏其他人都還沒有,蕭夫人卻盡數給了她,這樣大的體面,若非蕭夫人素來溫厚,凝霜都要以為她在故意捧殺了。
蕭夫人正色道:“我就是要讓外頭人知道,蕭家大房對這個子嗣有多看重,那些人縱有壞心,也不得不掂量一二。”
這個外人想必也包括了張二夫人,老太太亦算半個——大房後嗣有繼,将來分家定會占大頭,連爵位都攬了去,二房怎可能不恨?
凝霜想了想,橫豎這身孕瞞不住,倒不如索性大張旗鼓地賀起來,千百雙眼睛盯着,張二夫人想下手也得忌憚,這麽一看倒顯得安全。
凝霜也就聽之任之了。
不過見蕭夫人取出筆箋要往安國公府等處寄帖子時,凝霜着實有些汗顏,她就算懷了個元寶也不用廣而告之吧?
且正逢年節,難道那些夫人拜訪時都得拉她出來見客麽?凝霜想想就有點頭皮發麻,她才剛嫁人半年,還沒學會太太奶奶那套應酬功夫,光是一群人叽叽喳喳圍着自己說話,凝霜就覺得腦袋都要炸了。
她本想勸蕭夫人不必如此,不過見蕭夫人的模樣,就知道說了也是白說,她斷不肯聽的——蕭夫人憋了半輩子勁,可算守得雲開見月明,她當然要揚眉吐氣才好。
好在府裏還有個妯娌徐慧琴,到時只要将她搬出來,想必那些夫人的注意總能稍稍移開,凝霜如此想着,心裏略微安定了些。
此時二房院內,張二夫人正陰沉着臉将一個鑲金耳的白陶杯掼在地上,任它摔得粉碎,渾然不顧值數百兩銀子。自從上回徐慧琴侍疾故意撞倒了博古架後,張二夫人對錢財倒看開了,有別人來糟蹋的,不如她親自糟蹋——橫豎大房生不出孩子,這份家當早晚是她的。
誰知不過一夕之間,她滿腔美夢化為泡影,傅凝霜的肚子雖還未鼓起來,可有太醫佐證,是斷不會有錯的了,這賤人怎如此有福?
一旁的陪嫁媽媽、張二夫人的心腹小心翼翼道:“少夫人到底是怎麽懷上的,夫人您不是一直在送那些糕點麽?”
張二夫人冷笑,“誰知道。”
要麽,是那柿子蒂避孕的偏方無效;要麽,就是傅凝霜識穿了她的計謀,根本不曾動用那些點心,若真如此,這女子的心機可太深了,虧她竟裝得跟沒事人般,連點心都一頓不落的叫送去。
倒是自己被瞞在鼓裏許久,懵然不知,真是八十歲老娘倒繃孩兒,虧了血本。
仆婦躊躇道:“如今大太太發了話,咱們再想做什麽手腳也難了,不如……”
張二夫人并不接話,眼中戾氣卻慢慢凝聚起來,她咬牙道:“她不會永遠這樣有福的。”
從懷孕到生産,中間可有不少關卡供經手,便是真上了産床,也還等于半只腳踏進鬼門關裏——閻王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
張二夫人不信命,她只信人定勝天,拼着傷了陰鸷,也要将大房這份家私奪過來,為自家謀一條幸福無憂的後路,這是她應得的。
面上憤怒漸漸消散,張二夫人扭頭向那仆婦道:“走,去見見老太太,傅凝霜不是新得了幾匹上好的綢緞麽?這樣大的喜事,合該讓老太太知道。”
仆婦心領神會,張老太太這個人心眼只有芝麻粒大,又最好面子,年輕時更是一等一的愛俏,如今雖年老,見了新樣料子還是挪不開眼,若知道傅凝霜越過長輩将那幾匹宮緞悉數奪了去,怎會不惱怒?
張二夫人不便自己出手,借老太太的手卻容易多了。
然則她的主意打得雖好,可到蘭藻堂一看,張二夫人卻傻眼了。只見案上一片花團錦簇,老太太跟傅凝霜并坐一處,兩人仿佛還交談甚歡。
老太太笑着招手,“瞧瞧,還是霜丫頭有孝心,統共兩匹雲錦,倒都贈予我這個老婆子。”一面捂臉佯作羞愧,“唉,都老成精怪了,再穿得這樣鮮豔,該叫人笑話哩!”
凝霜挽着她的胳膊,甜甜笑道:“老祖宗說的哪裏話?您瞧着也不過四十許人,和我站在一處,倒像是母女一般,若再隔着屏風影影綽綽望去,別人就該稱姊妹了!”
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一面罵她油嘴滑舌,一面卻将她摟入懷中,心肝肉的叫起來——再端莊嚴肅的長輩也免不了膝下孤清,逢着能說會道善撒嬌的晚輩,尤其是像傅凝霜這樣的漂亮女孩子,再冷的心腸也會稍稍動容。
死丫頭小嘴跟抹了蜜一般,真會見風使舵,張二夫人暗暗咒罵兩句,上前陪笑道:“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