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送女

當面不說人長短, 若她在這裏, 張二夫人就不好進讒言了。凝霜識趣的從榻上下來, “祖母,那我就先回去了。”

老太太慈愛的捏了捏她的肩膀,“你雖懷着身孕, 也不宜整日悶在屋裏, 得閑還是出來逛逛, 透透氣, 自個兒的身子結實了, 孩子生下來才會順順當當。”

這是她一番經驗之談,凝霜自然感激應下,經過張二夫人身側時, 凝霜屈膝向她淺淺施了一禮, 方揚長離去。

張二夫人正眼也不瞧她,直待簾門合上,便三腳兩步上前, 快語道:“姑母,這丫頭心眼多着呢,您可別被她蒙騙了去。”

老太太微擡眼皮, “她還能害我一個老婆子不成?我有什麽值得她害的?”

張二夫人被噎了一下,她光顧着給傅凝霜上眼藥,卻忘了老太太也不是好糊弄的。不過……張二夫人眼珠轉動,開口道:“那她為什麽巴巴的來給您送料子,這不是有所圖是什麽?”

老太太似笑非笑, “她的所圖,無非是想從我這裏得到庇護,你的所圖又是什麽?”

張二夫人微微漲紅了臉,她沒想到老太太會說得這樣直白,這不明擺着傅凝霜在防她麽?倒好像自己專會害人一樣。

盡管張二夫人确有不軌之心,可要做狐貍總得将尾巴藏好,尤其要争取将老太太拉到自己這邊來,方便日後行事。她上前一步,低首下心道:“如今大房侄媳婦有了身孕,老太太您便眼睜睜看着麽?”

到底承恩公也不是從老太太肚子裏爬出來的,她不信老太太一點都不芥蒂。

滿以為這下就能離間二人,誰知老太太卻冷笑道:“這是府裏的喜事,我為什麽不高興?傅凝霜的孩子生下來,照樣得喚我一聲曾祖母,我又何必做那損人不利己的事?”

張氏想撺掇她除掉這孩子,簡直是做夢,老太太作為公府繼妻能盤桓多年而不倒,并非她多麽賢能,無非少出錯罷了。何況,傅凝霜的孩子威脅不到她,老太太更懶得髒了自己的手。

張二夫人看出她想置身事外,暗罵一聲老狐貍,可到底不肯幹休,試探道:“可若是大房襲了爵,将來分家的時候就不好說了……”

老太太之所以平時一直偏幫二房,就因為二老爺是她生的,與張氏又是姑侄,這般血緣牽絆,哪是大房那名義上的區區母子情能比得過?

老太太往椅背上一靠,面上微有倦色,“好說不好說的,都是命罷了。”

至少她還活着一天,承恩公府便永不會分家,若是她死了……人死後哪管洪水滔天,她庇護了二房這些年,剩下的就只能看二房自己的造化了。若孩子不成器,做母親的再怎麽籌謀也是無用的,老太太活了如許光陰,勉強也悟出這番道理,更是歇了勾心鬥角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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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二夫人掩去眸中一絲愠怒,想了想,小心問道:“那……若是傅凝霜不小心沒了孩子呢?”

老太太目光如電一般急射而來,轉瞬卻又平淡下去,快到令人以為是錯覺,但聽她靜靜道:“那,當然也歸她自認倒黴。”

張二夫人心中略微安定,垂首從容說道:“媳婦受教。”

凝霜離了蘭藻堂,甘珠随在她身後,面上仍是憂心忡忡,“小姐,您覺得老太太真被您打動了麽?”

雖說方才兩人言笑晏晏,着實氣了張二夫人一回,可甘珠總覺得,這位老太太不像是好說話的人,一邊是血脈相連的侄女,又是兒媳婦,另一邊卻不過是個隔房孫輩的妻室——到底隔了一層。

凝霜淺淺道:“當然沒那麽容易,我也沒指望她能幫我。”

她只要老太太不插手,這樣,剩下的事情就好說了。其實細想想,老太太雖不待見她,也絕不會幫着二房來謀害大房的子嗣,這對她并無好處。二房所求的無非是爵位和家産,可就算二房落不着爵位也沒什麽,老太太名義上總歸是老承恩公的繼妻,照樣是诰命夫人,至于家産……再多的錢也歸不到老太太身上,還不如趁着大房二房争鬥,趁機多捏些銀錢在自己手裏,再讓長子次子争先恐後來孝敬,這才是享福之道。

某種意義上來說,老太太是一個立場絕對客觀中立的人,張二夫人想借刀殺人,無疑是打錯主意了。

甘珠似有所悟,“那,咱們下一步就等着二夫人自己出手?”

凝霜緩緩搖頭,“不,與其守株待兔,還不如主動出擊。”

攻擊才是最好的防禦。她不想去試探張二夫人的底牌有多少,那樣太過危險,且容易打草驚蛇,與其等着張二夫人來捕獲她這只獵物,不若反其道而行之,化被動為主動——為了孩子,她是一定要除掉這個禍患的。

兩人穿過天井,就看到淮安步履不停的前來傳話,“少夫人,宮中又來人了。”

他現在一改從前忠心不二的本色,對着凝霜反倒鞍前馬後奉承起來,畢竟少爺總嫌他聒噪,不及少夫人溫柔可親。早說,如今要緊的是少夫人的肚子,将未來小主子保護好,便是對世子最大的忠心了。

他正老神在在想着,就聽凝霜輕輕吐口,“不見。”

淮安即刻會意,“我這就告訴那位公公,夫人身子抱恙,實在不宜出行。”

“真會耍滑頭。”甘珠忿忿地看着淮安背影,繼而憂心忡忡地望向凝霜,“傅側妃遭拒,會不會懷恨在心哪?”

傅凝婉跟程夫人的脾氣簡直一脈相承,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得罪了她當然不算好事。

凝霜淡漠道:“她要懷恨就懷恨吧,我就是去了,也不見她對我多幾分好感。”

如今有了身孕,正是光明正大的借口,就連宮裏也不好置喙。何況,凝霜更不想懷着孩子去受磋磨,那樣太不安全,之前容讓幾分,不過是看步貴妃跟二皇子的面子,如今卻不必了。

重華宮。

傅凝婉見那內侍無功而返,奮力将一把折扇摔到他臉上,“你是怎麽辦事的,連個人都請不來?”

侍人額角破皮,亦只能戰戰兢兢回話,“奴婢無能,可少夫人稱病,奴婢總不能強行帶她出去……”

想到這個傅凝婉就來氣,她總共才折騰了傅凝霜兩回,結果第二次那蹄子就驗出了喜脈,原以為傅家就自己一人出彩,如今傅凝霜也有了,等于好好的風頭被人分走一半,如何能忍?

且她這一胎懷男懷女還是未知之數,若生出來是個丫頭,不過落人笑柄而已,遑論扶正——宮中并不缺孩子,東宮就有好幾個,只有二皇子膝下寥寥;傅凝霜卻不同,無論生出男孩還是女孩,至少解了蕭易成子嗣艱難的困局,而蕭家長房絕後的流言也将不攻自破——能生女,當然也能再生男。

怎麽看都是傅凝霜占了便宜。

傅凝婉咬緊銀牙,只覺胸中蓬勃的怒火正旺盛燒起來,前兒吃了蕭易成那一番吓,她險險動了胎氣,虧得吳太醫趕緊燒艾才穩住,回頭她哭哭啼啼尋二皇子做主,二皇子卻直言是她自找的——她若不磋磨傅凝霜,蕭易成也不會對她發火。

憑什麽,憑什麽人人都護着那狐媚子?

傅凝婉算是瞧出來了,步貴妃這一系看着風光,其實無用得很,連跟東宮當面鑼對面鼓地鬧一場都不敢,遑論替一個妾室出頭?

不,說不定她們只是不想替她出頭。傅凝婉如今算有了些了悟,她既攏不住婆婆的心,更攏不住丈夫的心,只瞧她懷孕之後,二皇子有多久沒來她房裏,便可見一二。可傅凝霜呢,蕭易成卻對她那樣珍惜,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人與人的命運,為何會如此不同?

她哀哀的伏在椅背上,哭得肝腸寸斷。

侍人跪坐一旁,躊躇要不要上去安慰——這本該是二殿下的活,他們這些太監哪懂得哄女孩子,未免太強人所難。

好在傅凝婉哭了一會兒便自己停下,大抵知道流淚也無用,她拭了拭眼角,聲音微啞,“替我更衣,我要見貴妃娘娘。”

侍人不解,“主子想做什麽?”

傅凝婉眼圈發紅,聲音卻格外冷冽,“我那好妹妹有了身孕,我自然得幫她一把,免得有人說她不夠賢惠。”

她剛診出有孕的時候,步貴妃不管不顧就往重華宮添了七八個人,二皇子也來者不拒地受用了,傅凝婉唯有将妒恨埋藏在心,面上卻裝着随和大度,表示她無法侍寝,願意分惠于人——是個當家主母的好材料;如今傅凝霜也懷了孩子,承恩公府卻一絲動靜也無,絕口不提納妾納通房的話,這家人的心未免也太大了些。

可見傅凝霜在蕭家的地位,連公婆都被她哄得團團轉,竟絲毫不敢違拗。

傅凝婉唇角冷笑,她也知道,若自己像上回那樣送女讓其挑選,蕭家是絕不會要的,保準會原封不動的退回來,但,若是步貴妃親自賞下的呢?長者賜,不敢辭,她倒要看看傅凝霜這回還能如何推掉。

倒也不指望幾個侍婢能分走傅凝霜多少寵愛,但,只要能膈應她些許,傅凝婉就心滿意足了,至少這世上受苦的不止她一人。

她徐徐起身,一面佩戴簪珥,一面想着等會兒見了步貴妃該說什麽話——她須得表明自己的立場,表明自己确是敵對太子,敵對蕭家,這樣,她才能因這份用處而在宮中擁有立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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