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一箭三雕

不管傅凝霜今日是否沖她而來, 張二夫人覺得自己最好還是先避開, ——退一萬步講, 縱使傅凝霜真想攀扯到她身上,她也不至于被打得措手不及。

思及此處,張二夫人笑盈盈的起身, “老祖宗, 媳婦想起莊子裏剛命人送來這一季的進項, 得先回去點一點, 就不陪您說話了。”

正要起身, 冷不防徐慧琴從外頭進來,脆生生的道:“娘,我剛在前廳接待了吳管事, 喏, 單子就在這兒,您瞧瞧。”

張二夫人暗罵一句死丫頭,平時怎不見她這般賢惠?偏趕着今兒來獻殷勤!

徐慧琴這麽一攔, 張二夫人的路就得堵死了,只好仍舊回到原座上,假裝聚精會神看那些單據。

凝霜則與徐慧琴悄悄對了個眼色, 見徐慧琴露出一個放心的表情,凝霜心中這才落定。

蕭夫人瞧在眼裏,雖覺得有些奇怪,卻也不曾多想。倒是老太太不露聲色地看了張氏一眼,發出微不可聞的嘆息。

春莺秋雁來得很快, 想是因為老太太傳喚,不敢不來——在蕭家度過的這些日子到底讓她們有了些許長進,不複初來乍到時的那副驕橫模樣。

就連臉面都帶了些粗糙,不比原先精致——再如花似玉的女子,成天操勞些粗活,也會失與保養、面皮發皺的。

秋雁施了禮,率領春莺跪下,方怯生生的擡頭問道:“不知老太太找我們姊妹有何事?”

來之前還有些竊喜,想着莫非老太太與蕭夫人不睦,二人打起擂臺,想安排她倆去伺候二少爺——再不濟,三少爺也行啊,其實都可以。

及至見了這蘭藻堂中烏泱泱一大撥人,秋雁方覺得不妙來,納個妾哪用得着這樣聲勢浩大的,三代人都在,請祖宗也不必這麽費事呢!倒像是抓賊。

誤打誤撞還叫她猜着了,可不就是抓賊?老太太冷冰冰的道:“你主子丢了幾樣東西,懷疑是你們偷拿了,所以過來問問。”

對着幾個奴仆,她當然犯不着客氣,哪怕曾經是宮裏來的。

秋雁立刻叫起屈來,“奴婢冤枉!”

這個真沒有,她就算想偷,也得能進去屋裏再說呀!平日裏防她倆跟防賊似的,這會子倒尋來墊背,天底下哪有這樣便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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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珠惡狠狠地将一個空箱籠摔在二人跟前,“不是你們偷拿,小姐梳妝箱裏的那套首飾怎麽都不見了?難不成是鬼偷了去?”

秋雁瞧見她兇神惡煞的模樣,不自禁的後退一步,連分辯都忘了——這世子夫人看着文文靜靜的,身邊的人怎麽倒跟母老虎一般,吓死個人!

春莺的膽量就比秋雁大些,或者說無知者無畏,她反而迎難而上,大聲朝着凝霜道:“少夫人,您這樣栽贓陷害,莫非是怕我倆得了世子爺寵幸,威脅到您的地位麽?”

擒賊先擒王,她當然知道今日之事是誰主使的,說不得還有幾分得意——能這樣被人費心提防,可見自己的美貌到了何種程度。

衆人倒被春莺驚着了,頗有些不忍直視的意味:她一個奴仆口口聲聲威脅少夫人,真虧她想得出來!

不過也只有這樣的蠢貨,才會去偷少夫人天天穿戴的首飾吧,生怕別人發現不了似的!衆人原以為宮裏來的不會這樣無腦,至此反而信了三分。

凝霜亦懶得與其口角,只朝甘珠使了個眼色,甘珠便大聲道:“是與不是,搜一搜便知道了,你敢讓我搜麽?”

春莺梗着脖子,“請便!”

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什麽可怕的?她就不信真能搜出點什麽。

秋雁本來想阻攔,無奈春莺答得太快,只好将後半截話咽回去,心中暗暗叫苦,她是沒拿少夫人的東西,可卻有些別的呀!

只好自認倒黴了。好在,那些東西都是張二夫人賞的,只說是張二夫人擡舉就是了。秋雁悄悄向對側望了一眼,但見張氏目光微垂,緊攥着拳頭,衣袖卻在輕輕抖動——她慌什麽?

秋雁此時才模糊想起,這張二夫人無利不起早,如此厚待她們姊妹,應該是要她倆幫着做什麽事,但,是什麽呢?

跑去抄檢下人房的仆婦很快回來,将一個描金箱籠傾倒在地,裏頭金的、銀的,珍珠寶石、黃白之物散落一地,雖然不是成套的首飾,可瞧去卻也價值不菲。

步貴妃會這樣慷慨大方麽,棄之不用的人,還賞以金銀財寶,何況那些東西看着也不似宮中之物精巧。衆人臉上俱露出狐疑。

蕭夫人拾起一對紅寶石耳墜端詳片刻,咦道:“弟妹,這不是你出閣那日,母親親自賞你的麽?”

張二夫人臉色難堪到極致,心念電轉,立刻呵斥道:“好啊,這兩個賤人不光拿你主子的東西,還偷到二房來了,來人,即刻用索子縛上,交去給人牙子發賣,咱們府裏容不下這種貨色!”

春莺秋雁都被搞蒙了,怎麽說翻臉就翻臉,這跟講好的不一樣啊?

二人正要開口,張二夫人生怕她倆供出自己來,急急起身,便要親自動手執行宣判。

凝霜笑吟吟的擋在她身前,“嬸娘,急什麽,這些或許還不止,何不去您房裏也搜一搜,看看還缺了點什麽。”

張二夫人憋紅了臉,“她二人豈會如此大膽?光這些就夠終身享用不盡的了,想來不會再多。”

凝霜嫣然道,“那可未必,嬸娘房裏的好東西,據我所知還多着呢。”

她美目流盼,張二夫人心中有鬼,一時倒不敢與其對視。

蕭夫人約略瞧出大概,插話道:“霜霜說的很是,弟妹,你還是着人清點一番,免得有何贻誤。”

于是不由分說,就讓自己身邊的仆婦連同甘珠等人一同去往二房院裏,務必要給張二夫人一個“交代”。

張氏微微瞬目,情知自己今日怕是過不去那一關,更為可氣的是,她壓根什麽都還沒做呢!簡直有出師未捷身先死之感。

張二夫人惡狠狠瞪了凝霜一眼,凝霜則回報她一個善意的微笑,叫張二夫人愈發憋的吐血。

不多時,仆婦諸人便已回來,道是沒什麽異常。“不過,”那仆婦猶豫着道,“奴婢們卻搜出了些別的。”

張二夫人先是松口氣,及至見幾個人高馬大的悍婦提着一袋東西上來,她不禁瞪大了眼。

甘珠冷冰冰的道:“二夫人,您搜集這麽多五行草做什麽呢?”

此言一出,就連蕭夫人臉色都有些不對,這五行草是鄉間尋常菜蔬,她們這種大戶人家卻是不常吃的,張二夫人特意費心搜羅來,怕是并非為端上餐桌,而是看重它對孕婦破淤除腫的功效,當真其心可誅。

張二夫人不愧急智過人,哪怕到了這個這關口,她還是不肯服輸,“我最近長了些癰腫瘡毒,聽聞民間有這個偏方,才托人買來,難道有何不對?”

“疥瘡用得了這許多麽?再說,不光止這個,還有別的。”凝霜冷笑着從裏頭摸出一袋紅花來,“這個莫非也是為治病?嬸娘您總不會還有閉經之症吧?”

在場的仆婦多是成了家的,聞言撲哧笑出聲來,心道這位二少夫人有時也促狹得很。

張二夫人感知到周遭幸災樂禍的目光,只覺羞憤欲死,但更叫她驚駭的是那袋紅花是如何混進去的,傅凝霜縱想栽贓陷害,可大房二房來往并不密切,她又如何不着痕跡在其中做手腳的?除非……

張二夫人驀地向身後望去,然則還不待她出言質問,徐慧琴卻一把撲上前來,嘤嘤呖呖的哭喪道:“婆婆,您怎能如此狠心?我知您不待見二房,亦看不起嫂嫂,可嫂嫂腹中到底是蕭家的骨血呀,您連一塊未成形的肉都不肯放過麽?”

竟是自作主張就給張二夫人定了罪。

張二夫人幾乎吐血,掙紮着要起來抗議,無奈那徐慧琴舉止粗蠻,力氣甚大,張二夫人素來養尊處優,倒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末了還是老太太看不過眼,示意人上去将她倆分開,又無奈看着凝霜,“孫媳婦,你今日特意前來,就為了這件事麽?”

此時再看不出傅凝霜針對的是張二夫人,她便是傻子。

凝霜也懶得隐瞞,淺淺道:“正是,祖母若不相信,只管命人去請常為嬸娘請脈的大夫,看究竟開了些什麽方子。”

那些藥到底是自己治病還是用來害人,一問便知。

老太太情知侄女大勢已去,只得端坐問道:“依你的意思該如何?”

若傅凝霜私底下捅到她跟前,老太太還能将這事壓下去,勉強保住二房;可如今當着衆人的面都鬧開了,老太太也只能公事公辦,給苦主一個交代——盡管這狡猾丫頭并沒受什麽苦,她在張二夫人還未付諸實踐時,就把害人的苗頭給掐斷了,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

張二夫人方才被徐慧琴借機厮打半天,已是只有出的氣而無進的氣,只好被迫保持緘默。

四下裏都等着凝霜的反應,凝霜且不說話。蕭夫人不禁悄悄為她捏了把汗,到底姜是老的辣,老太太不說自己處置,卻将選擇權交到孫媳婦手上——若是嚴懲,衆人難免議論傅凝霜咄咄逼人,對着長輩都要趕盡殺絕;可若就此寬縱,別說凝霜了,便是蕭夫人都咽不下這口氣。

偏偏老太太在座,蕭夫人也不好越俎代庖,去處置與自己地位相當的平輩張氏。

凝霜沉默片刻,終是開口,“孫媳以為,家醜不可外揚——”

老太太方松口氣,誰知凝霜下一句道,“可嬸娘不顧大體,連蕭家的子嗣都能忍心謀害,孫媳覺得此風斷不可長。”

老太太的心髒如同坐過山車一般七上八下,心道這人不會一口氣說完?真是,害得人心驚肉跳。

老太太撫着脆弱的胸腔問道:“你待如何?”

凝霜想了想,“還是将嬸娘送去餘杭家廟靜養吧,就說是為了老太太甘願吃齋念佛,也祝禱二弟能有一個好前程。”

算是個不錯的方案。老太太點點頭,疲倦地道:“就依你的吧。”

正要命仆婦下去傳話,冷不防卻見張二夫人迅疾起身,如一頭被激怒的鬥牛般朝傅凝婉直沖過來,口中還嚷嚷道:“賤人!你敢害我?”

凝霜離老太太最近,正好朝老太太身後一躲,亦不慌不忙的大聲呼喊,“老祖宗救我!”

張老太太無端被當成擋箭牌,又見張二夫人紅了眼氣勢洶洶,當下吓得五內俱寒,一口氣險些提不上來,也顧不得什麽姑侄情分了,忙命人将張氏拖下去,最好縛住手腳,讓她無力傷人。

待得嘶吼聲漸漸遠去,凝霜方好整以暇地從老太太背後出來,親親熱熱笑道:“還是老祖宗疼我。”

張老太太着實怕了這魔星,原本存了些為侄女打抱不平的念頭,此刻倒覺身心俱疲——罷了,她一把老骨頭還來争什麽?由她們折騰去吧!

二房這下去了也好,府裏好歹能清靜些日子了。張老太太苦中作樂的想。

為了“安撫”張二夫人,蘭藻堂的仆婦去了大半,剩下的春莺秋雁二人則仿佛游離在狀況外,此事因她們而起,卻不是因她們而終,恍惚間有種劫後餘生的欣喜,這感覺還真新奇呢!

春莺更是一眼不眨的盯着張老太太——白白讓她們受了這場冤枉,總得适當予以報償吧?據她看,一個通房的位置就挺好。

張老太太壓根不敢倘這趟渾水,她算是怕了傅凝霜這孫媳婦了,這便朝凝霜一擺手,“她二人該如何處置,還是你發句話吧。”

春莺秋雁于是又目光灼灼望着凝霜,俨然已将其視為護身符。

凝霜迎着二人渴盼的面目,緩緩道:“既然你倆得了嬸娘那麽些好處,不如也去做姑子伺候嬸娘,如何?這樣很公允吧。”

張老太太幾乎拍案叫絕,好個一箭三雕,縱使承恩公府日後落在傅凝霜手裏,她亦該心服口服了——不服老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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