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出征
張二夫人縱使以消災祈福的名義被送去家廟, 可落在外人眼裏, 還是難免疑心到凝霜身上——畢竟誰都知道二夫人同侄媳婦不對付。
縱使蕭家不畏流言, 可一個女子的清譽至關重要,尤其事涉孝道,光不敬長輩這條就能将人壓死。而凝霜提出将春莺秋雁二人送去陪伴, 恰好表明她立身清白, 不做他想——連宮裏賞的人都舍得推出去, 不正說明蕭家大房二房和和美美、親如一家麽?
至于凝霜是出于嫉妒才将那兩個婢女趕走, 說出去人家也不會信——太明顯了, 反而不像是真的。
誰會傻到這樣大大咧咧暴露自己不賢惠呢?
老太太嘆服了一陣孫媳婦的心計,到底允了她的請求,“就依你說的, 一并将她倆送走吧。”
春莺秋雁二人皆傻眼了, 她們不是來伺候世子的麽,怎麽一下子就換成了張二夫人?誰要伺候那老婆子?
無奈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她倆收了那麽些銀子首飾, 也只能乖乖的長伴青燈古佛去——廟裏可沒有花銀子的地方,珠寶也不許佩戴,簡直如衣錦夜行, 又有何意義?
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信了貴妃娘娘的花言巧語,自告奮勇來蕭家。當初還騙說有數不盡的榮華富貴可享,如今想想可真是倒黴透了。
二人懊悔不疊,亦只好認命。
衆仆婦散去後, 老太太也不讓人繼續請安了,直接就命蕭夫人等退下——為了順應凝霜那套說辭,她幾乎立刻裝起了病,好叫張二夫人“放心”離去。
活了大半輩子,沒有比老太太更會看眼色的了,她幾乎怕了傅凝霜這個孫媳婦,唯恐她下一次将主意打到自己身上,既如此,還是避着這禍害好,等孩子生下來,想來就安全了。
凝霜着實佩服老太太的胸襟氣度,恭恭敬敬施了一禮,這才如願告退。
走出蘭藻堂時,凝霜原想向婆母解釋一下自己今日擅作主張,免得有所誤會,可誰知蕭夫人卻望着她輕輕嘆了口氣,轉身離去,倒叫凝霜心裏莫名不安起來。
莫非蕭夫人怪她傷了府中和氣麽?可蕭夫人與張二夫人向來不對付,按說不會如此偏袒外人才對,再不然,就是怪她沒有事先同自己商量——可凝霜覺得此舉不算冒險,一則張二夫人并未成事,算不上打草驚蛇,二則,縱使今日沒法将張二夫人揪出來,大不了稱是誤會便了,也不會給大房帶來麻煩。
她特意選在老太太與蕭夫人皆在的時候揭穿張氏詭計,為的就是讓這件事無從隐匿,可落在蕭夫人眼裏,或許倒會給她貼上一個“心機深重”的标簽吧,或許蕭夫人覺得,這件事交由她來辦會更妥當些,可凝霜認為,自己的孩子合該由自己來保護,她不願假手于人,那樣有損她為人母的尊嚴。
好在,張二夫人與春莺秋雁幾人到底還是順順當當被送去餘杭,府裏也并未因此生出變化。二房的事務自有徐慧琴接掌,她的本領比起婆婆好不遜色,且為人更寬和大度,于是輕易就收買了人心,縱使張二夫人如今落敗,也并未有誰疑心到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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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蕭榮成都沒看出端倪。
徐慧琴悄悄朝凝霜道:“夫君當真以為婆婆吃齋是為了保佑老太太早日康健呢!”
凝霜看着她一臉幸福的模樣,強忍住了翻白眼的沖動,這話說的蕭榮成難道不就是個傻子麽?
可偏偏徐慧琴看重的就是他傻。她笑吟吟的道:“我的丈夫他也許不夠聰明,可他為人誠篤,至少足夠坦率,又重感情,嫁給這樣的郎君,一個女子還有什麽所求呢?”
是而在餘杭書院的那時,徐慧琴從屏風後看着滿屋搖頭晃腦的書生,便悄悄取中了他。蕭榮成不愛讀書,缺乏智慧,腦子不好,還總好扮小聰明,可他卻是個能叫人一眼看透的人——比起那些滿腹經綸的學子,腰纏萬貫的祿蠹,無疑是這樣的人更叫她放心。
于是當自诩風流的蕭榮成紅着臉遞來那方寫滿情詩的絹帕時,徐慧琴亦“嬌羞無限”地接過了它,這場緣分來得并不突然,而她決不讓它輕易結束。
凝霜此刻才驚奇的發現,那個傳聞中無知女子為情私奔的故事真相并非如此,徐慧琴并非遭人玩弄的棄婦,相反,是她一直将蕭榮成攥在手心裏——她用自己的頭腦與智慧,精心構築了一段美滿的婚姻。
凝霜打心眼裏佩服她,要是她也能碰到這樣的傻瓜,日子該會……可惜她遇到的是蕭易成,一個心機比女人還深的大老爺們,任何心術詭計在他面前都無所遁形。
凝霜覺得自己的運氣糟透了。
徐慧琴卻望着她樂呵呵的道:“我倒覺得二爺也是個傻子,才會心甘情願掉進人精心編制的羅網。”
凝霜辯道:“我幾時……”
她可從未起過引誘蕭易成的念頭,在城隍廟遇襲之前,更是從未想過要嫁給他,只能說無數的偶然構成了必然。
徐慧琴按着她一只手,嚴肅的道:“我不是說你,我是說,二爺給自己織了張網,又自己掉了進去。”
凝霜細細品咂話裏的滋味,不禁鬧了個大紅臉,一甩手道:“不跟你說了。”
留下徐慧琴自個兒在那笑而不語。
蕭榮成知道凝霜使計将張二夫人趕走,反應十分平淡,只道:“就算你不動手,我也總要出手的。”
凝霜那滿滿求誇獎求表揚的心情化為烏有,這人真是,看不出她此刻正得意嗎?就不會阿谀一兩句?
蕭榮成聽着這番腹诽,險險忍住了臉上的笑,他不敢說,他實在愛極了她氣惱時的小模樣,比起端莊得體的命婦,他更願意看到凝霜偶爾表露自己的真性情——哪怕發脾氣也是惹人喜愛的。
他撫着凝霜的烏發,給了她一個矜持的笑,“你處理得很好,比我想象中完善多了。”
這話倒是,能夠不傷和氣地将張二夫人送走,總好過鬧得府裏人仰馬翻。
凝霜半點不覺得高興,倒是在意起蕭易成那幾根不老實的手指,“……你別亂撥,再弄頭發都要掉光了。”
本來孕期脫發就厲害,凝霜很擔心自己生産時會變成禿子——還有大幾個月得熬呢。
蕭易成左看右看,也沒看出有任何變化,“我瞧着跟從前一樣啊。”
男人就是這樣不敏感。凝霜瞪他一眼,“掉兩根也是掉。”
一面憤憤地打落蕭易成那只賊手——他仿佛還想趁機薅上兩把,虧得凝霜見機得快,将那頭珍貴的秀發奪了回來。
蕭易成見她小心翼翼将發鬓梳理齊整,抹上香油,還用一種薄紗似的綢絹輕輕覆上,不禁看傻了眼——做女人真麻煩。
凝霜弄完這套保養工夫,方從鏡中輕輕睨着他,“你就沒有別的事可做?”
蕭易成打蛇随棍上地黏上來,“我多陪陪你不好麽?”
凝霜微紅了臉,輕輕朝窗外啐了口,說來蕭易成最近待她越發黏糊了,簡直像她的影子一般,走到哪裏都跟着,至于凝霜的看法麽……說不高興當然是假的,可蕭易成跟換了個人般,難免又叫她覺得怪怪的。
蕭易成從身後擁着她,留神不碰到發髻,輕輕問道:“最近怎不見母親叫你過去?”
蕭夫人性子不易接近,可待家人還是挺好的,每常得閑都會叫凝霜過去說些閑話,偶爾還将宮中的逸聞樂事說與她聽,也算婆媳間相處的一種趣味。
凝霜悶悶道:“我只擔心母親與我起了龃隙。”
還是因為張二夫人這件事,覺得她做得偏過麽?
蕭易成卻很了解母親,蕭夫人并非那等老實糊塗的大善人,凡事都喜歡和稀泥,這件事本就是張二夫人先起了異心,又怎能怪凝霜先發制人?何況,身為一族的宗婦,當斷則斷是很必要的,一味柔善逃避才是壞事。
蕭易成想了想道:“不如你去看看母親,若真有什麽誤會,說開了便好了。”
凝霜從善如流采納了他的建議,隔日就去後院看望蕭夫人,蕭夫人并未拒絕,亦如常接待了她,待她也算體貼和氣,凝霜這才稍稍安心。
如此看來,并不關張二夫人的事,那麽,婆母究竟為什麽發愁呢?
蕭夫人靜靜地凝視她片刻,驀地說道:“你知道阿成要出征了麽?”
凝霜只覺腦子裏嗡的一聲,密密匝匝的沒個頭緒,這個她真沒聽蕭易成說過——什麽時候的事?
蕭夫人自個兒愁悶了許多日子,見她的模樣倒有些不忍,嘆道:“你還是多陪陪他吧。”
凝霜怏怏的回去,心裏倒漸漸清醒開來,難怪蕭易成這幾天總在她跟前打轉,像是生怕她忘了他的模樣似的,敢情他也知道這一趟危險重重,很可能一去不返麽?
不論如何,她總得問個清楚。
蕭易成聽她講述完自己的擔憂,日漸開朗的臉上卻笑起來,“你怕我死在外頭,留下你當寡婦?”
凝霜怒道:“我可不是跟你說笑。”
她是真的怕,好不容易日子有好過的跡象,蕭易成的身子漸趨好轉,她在蕭家的危機亦已鏟除,還以為今後會是戲文裏那樣和樂美滿的結局,哪曉得仍是個悲劇?
那她所付出的一切又算什麽呢?
這麽一想倒覺得酸楚起來,本來孕期情緒就不穩固,凝霜索性一甩手,放聲嚎啕起來。
蕭易成見她眼淚噼裏啪啦的往下掉,不禁慌了神,忙尋摸手絹為她拭淚,又笨拙地安慰她,“沒事,不像你想的那樣……”
原來此次出征算不上打仗,不過是一個象征性地儀式罷了——皇帝這一兩年身子愈發壞了,可繼承人的問題卻仍未有明确定論,東宮與重華宮亦僵持不下,弄得朝臣們都不知該站隊為誰才好。可就在半月之前皇帝忽然發下一道诏書,道是邊陲有一支北戎強敵犯境,命太子出征前往讨伐,一時間,朝中掀起軒然大浪。
若真是切實打仗,便該由皇帝禦駕親征,如今泰安帝不動,倒讓太子替父出兵,其中意義不言而喻。等太子歸來,既占了嫡出之名,又有軍功在身,這儲君之位便無可撼動了。
蕭易成嘆道:“若非陛下屬意太子繼位,也不會貿然命他領兵。”
一個手掌虎符兵權的太子,對皇後黨無異如虎添翼,步貴妃等人再想妄圖染指皇權,便是癡人說夢。
凝霜卻仍有些不放心,“真有那麽容易麽?”
蕭易成捏了捏她的後頸,笑道:“自然會存在少許困難,但,總比現在好多了,不破不立。”
宮外不比宮裏,步貴妃或許會着人暗殺,又或是意圖聯合北戎人除掉太子,但,有蕭易成在,自不會令她們得逞——因此他才非去不可。
好在大周與北戎和平了數百年,如今的新君亦是個膽小謹慎的,兩邦貿易互通,亦不曾生出大亂子。縱使偶然有些小摩擦,亦算不上什麽,太子此行看似鄭重,其實只要将那群馬賊趕回邊境線就成了,北戎王亦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而非大動幹戈。
凝霜聽到此處,心裏的大石才算落定,又嗔着蕭易成道:“既不是什麽大事,你為何不早點跟我說呢?”
因為……他不知道該怎麽說呀,蕭易成輕輕摩挲她的耳垂,唇邊現出無奈笑意——他要說此行十分安全,那她是不是就一點都不擔心了?她關心的究竟是他這個人,還是他的身家性命?
不知怎的,蕭易成十分害怕聽到凝霜內心的反應,這讀心的異能固然令他對一切了若指掌,可同時也令他束手束腳——她是真愛他麽?還是,在他做了種種這一切之後,依舊無法打動她呢?
好在,此刻蕭易成已沒了這些莫名其妙的顧慮。他清楚地感知到凝霜在為他牽腸挂肚,那是一種割舍不了的、綿綿不斷的情感。
蕭易成半蹲下身去,輕輕貼在凝霜腹部,盡管聽不到清晰地胎動,他還是希望這個孩子能意識到他的存在。
裏頭是他的骨血,面前站着是他的妻,亦是他竭盡所能願意保護的一切。蕭易成徐徐起身,拉着凝霜的手依依不舍道:“等我回來。”
凝霜:“……”
你還沒走呢。
盡管離別是在下月而非現在,凝霜覺得還是成全這份心情為好,她靠在蕭易成肩上,低語道:“我會等你,你也一定要等我——還有我們的孩子。”
蕭易成在她唇上輕輕碰了下。
凝霜坦然迎接這個吻。
此時此刻,她感到心中從未有過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