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離別
雖然還有大半月蕭易成才會走, 府裏的氣氛卻悄然發生了變化。盡管皇帝暗示這場戰事并不危險, 可那只是內部的默契, 外人眼中無異于上刀山下火海——世子爺這一去恐怕就不能回來了,于是府中皆為其拘一把同情淚,更感嘆老公爺和蕭夫人, 好好的兒子養到二十歲, 滿以為接下來能享子孫福, 誰知道命途多舛, 偏又生出這場禍事來。
好在如今少夫人有了身孕, 世子爺也算後嗣有繼,不曾辱沒門楣,可若生出來是個丫頭, 仍免不了令人扼腕——不孝有三, 無後為大,偌大一個承恩公府,難道注定要落到他人手裏麽?要知道不止蕭家二房, 宗族裏其他虎視眈眈的遠親還多着呢。
凝霜敏感的察覺到衆人投來的視線,這令她如坐針氈,心裏更是暗暗着惱, 仗都還沒打呢,怎就認定蕭易成會馬革裹屍了?這群不長心的奴才!
便借着整頓家事之機,狠狠發落了一批愛嚼舌根的奴仆,總算使府裏清淨了些。如今她再如何折騰,府裏也沒人說她壞話了, 張二夫人已去,老太太稱病,徐慧琴又是站在她這邊的,簡直随心所欲。
唯一令她嬌容黯淡的便是那抹離愁。
蕭易成為了分散她的注意,借着休沐之時,請假帶凝霜回娘家小住幾日,蕭夫人自然無不應允,她本就盼着兒子在走前能跟妻子多多相處,若凝霜孕中心情郁卒,孩子生下來也不會健康的。
蕭易成于是備上馬車,一襲便裝帶凝霜歸寧。
南明侯府一切如舊,令凝霜心中稍稍釋懷,日子總是要照常過下去的。就連程夫人那副陰陽怪氣的臉孔都沒以前讨厭。
程夫人聽說蕭世子要跟随太子遠征,起先很高興,及至得知不過是場小打小鬧,無關痛癢,臉色頓時垮下來——好像蕭易成能全須全尾的回來,會要她的老命似的。
後來她索性稱病不再出面——當然是被氣病的。凝霜懷着身孕歸寧,府裏上至老太太,下至低等的仆婦丫鬟,幾乎人人都将她的話奉作玉旨綸音,生怕怠慢了她似的,陳米還沒動用,倒要買新米;嫌地下打的井水不夠甘甜,千裏迢迢命人擔來山泉,便是伺候公主娘娘也沒這般精心罷?
程夫人越看越氣,再一想到自己那苦命的女兒,雖說成了皇子妃,可膝下空虛至今,如今更和失寵無異,哪比得上傅凝霜這樣風光?
程夫人心中不平,亦不忿見三房這樣得意,索性跑到老太太跟前告了一狀,說阮氏為了女兒這樣奢侈,實在有違祖宗簡樸家訓。結果可想而知,自然是被老太太罵了回來。
阮氏才懶得管她,“随她去罷!我用我自家的體己,要她操什麽心?”
傅大老爺不會掙錢光會花錢,大房日益捉襟見肘,難怪程夫人看着三房揮霍會眼紅得滴血——虧她還有臉說別人笑話,她自己不就是個笑話?
阮氏搖搖頭,将大房那幫人撇到一邊,專問着凝霜道:“陛下那頭到底怎麽說?好端端的,怎麽太子就要離京了呢?”
她倒是不擔心太子,可女婿也要一并前去,阮氏難免為女兒牽腸挂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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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着母親,凝霜自然沒什麽好隐瞞的,也就老老實實将蕭易成那番剖析道來。
阮氏聽罷,緊蹙的眉頭略展開了些,可她仍是不放心,“戰場上刀劍無眼,誰又能說得準?你就不能讓他不要去嗎?”
蕭易成并非正式編制的武将,不過是作為太子随從而行,按理這件事是有回旋餘地的。
凝霜沒想過這種問題,她只沉默了一會兒,便道:“他有他要走的路,我若強行留住,他也許會改變主意,但,那并非他想要的,亦非我所願。”
她理解中的愛情是相互包容與支持,而非為了一己之私去扯後腿。蕭易成是個很有主意的人,但瞧他站穩太子陣營,始終不移,便可見一斑。對于這場戰事,他必有自己的計劃,凝霜所能做的,唯有在背後默默支持,而非去打亂他的步調,那樣只會給彼此的關系帶來瑕疵。
阮氏不是很懂這種想法,不過傅三老爺是個渾渾噩噩的性子,凡事得過且過,跟女婿又不一樣,阮氏想了想便釋然了。女兒大了,做母親的也不好事事包辦,那樣愛之更甚于害之。
不過有一點阮氏覺得還是得提醒女兒,“若蕭世子當真出了意外,你待如何?”
凝霜露出一絲苦笑,“那也只好認了。”
她的手下移到腹部,那裏已經有了微微隆起,盡管不是很顯眼,卻能讓人清晰地感知到,那是一個鮮活的小生命。
阮氏出了會神,嘆道:“若生下來是個女兒呢?”
凝霜緊緊抿着唇,沒有說話。倘若這一胎是個男孩子,即算他的父親走了,日後承恩公府的家底還是他的;可若是個女孩,就算她的親眷不歧視她,可律法擺在那裏,這一份家私,還是免不了落得為外人侵占的下場。
孤兒寡婦的日子本就難過,若攤上是個女兒,更無異于雪上加霜。阮氏病急亂投醫,想起來道:“聽說青雲觀的方士有一種轉胎丸,不如娘替你求一丸回來,也好以防萬一。”
凝霜嗔道,“娘,這種騙子的話你也信,若當真有效,保準人人都求去了,何以青雲觀的香火至今都不興旺呢?”
何況這些江湖騙子的秘方鬼曉得是用什麽做的,倘摻了朱砂水銀等毒質,那才叫贻害無窮。
耐心勸解了母親幾句,凝霜才從阮氏房裏出來,誰知才阖上門,就看到蕭易成半靠在影壁上,故作閉目養神——其實是在偷聽。
凝霜正打算譴責一番他的鬼祟行徑,誰知蕭易成卻一眼不眨地望着她道:“對呀,你怎麽也不勸勸我,就巴不得我出征麽?”
凝霜臉微微紅,“你都聽到了?”
蕭易成點頭。
凝霜心道既然你聽得清清楚楚,就該明白我是什麽意思,她反問道:“我若攔你,你難道會不去?”
男人總是以事業為重的,愛美人不愛江山的究竟是少數。這個道理凝霜很早就懂。
她滿以為這下能将蕭易成一軍,誰知蕭易成執起她的手輕輕吻了吻,含笑道:“誰說得準呢?也許我會答應。”
這種模棱兩可的話由他說來竟一點都不可惡——該死的桃花。
凝霜盡力挪開視線,口中道:“廚房為二爺做了魚羹,我去看看好了沒。”
蕭易成望着她這副不自在的羞怯模樣,耳根亦泛起星星點點的紅,輕身欺近道:“只有魚嗎?還有沒有別的?”
他的氣息就在耳畔,呵得凝霜頸子處亦癢癢的,她嗔怒地瞪了蕭易成一眼,“那你想吃什麽?”
“當然是你。”蕭易成一打橫将她抱起來。
凝霜不自禁地發出一聲驚叫。從她懷孕到現在也有四個月了,兩人偶爾雖有情難自已的時候,可也只是草草抒發了了事,從未做到最後一步,可是瞧蕭易成此刻的模樣,大概是想認認真真來一回——魚這個字的意象,本來就容易讓人聯想起男女情愛,魚水之歡。
凝霜雖也有些心癢,絕不能讓他輕易得逞,故意問道:“二爺怎麽突然就想了呢?”
蕭易成定定的看着她,“怕你忘了我的模樣,想讓你真真切切記住。”
這人說起情話的時候也是毫不遜色的。凝霜看在他足夠坦誠的份上,也就寬宏大量答允了他的請求,但到最後蕭易成也還是意存憐惜,只在她腿間纾解了事,怕傷及她的身子。
廂房內,蕭易成輕輕撫摸她汗濕的鬓發,囑咐道:“霜霜,我走之後,你最好少往別處去,縱要外出,也須多叫幾個人相陪,若你不愛惜自身,我在外頭是不會心安的。”
凝霜輕咬着唇,“那你呢?”
她欣賞男子漢悍不畏死的勇氣,但,當事情落到自家人身上時,她只要他好好活着。她愛惜他的生命,遠甚于名譽及其他。
蕭易成鄭重點頭,“我不會死。”
他以額頭抵着凝霜的額頭,深深望進她眼中,“我會活着回來見你,一定。”
四月上旬,聖旨終于頒下,太子親自領兵出征,朝中士氣高漲,有人為之歡喜,慶幸東宮一系從此該扶搖直上;也有人為之着急,擔心太子這一去,朝野會盡數落入步貴妃及二皇子手中,一時間,人人心潮起伏,不知這京城今後會是個什麽局面。
凝霜不管這些,她僅僅倚在門稍,靜靜凝望夫君遠去的背影——其實什麽也瞧不見。
蕭易成叮囑她不必到城門相送,考慮到今日城中必将人潮洶湧,凝霜懷有身孕,也的确不宜到人多的地方,免得推搡,于是答應下來。不過蕭易成也告訴她,出發時會讓淮安點一支焰火,作為離別的訊號。
甘珠素日與淮安雖有些不對付,可這次見他自告奮勇陪世子出征,心內亦有些焦灼,喃喃道:“那傻子可真傻,會幾招花拳繡腿的功夫,就以為自己能上陣殺敵了?還口口聲聲說要保護姑爺,我看是姑爺保護他才對!”
凝霜觑她一眼,笑道:“焉知他是為了自己?不是為了別人?”
淮安讀書不成,做生意也沒腦子,對着甘珠這等世族出來的女婢都感自慚形穢。若這次能稍稍出點力,最好沾些軍功,也就能堂堂正正求世子爺将甘珠指給他了。
甘珠鬧了個大紅臉,朝地上啐道:“誰要他逞意氣了?”
其實這時候倘淮安當面向她提親,她一定會答應的——人總是如此,唯到害怕失去的時候,才會格外珍惜。
此時此刻,她的心情跟凝霜是一樣的,都只願所愛的人平安歸來。
凝霜擡頭望向天際,一支小小的禮炮正沖天而起,炸出不大的煙花。因是晴明白晝,那點光彩并不醒目,但,凝霜卻露出一個再燦爛不過的笑來,這是獨屬于她的、一份珍貴的離別禮物。
她在心中默默念道:
蕭易成,你要回來。
我等着你。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6-13 13:58:23~2020-06-15 19:24:0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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