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帝後
蕭易成去後, 家中一切如舊, 與走前并未有太大變化。凝霜亦收拾好心情, 準備好好度過這幾個月,只當小別勝新婚,給日後的夫妻生活增添情趣。
凝霜原以為蕭夫人會因兒子離去而多愁善感, 準備好好安慰婆母, 可誰知蕭夫人反過來勸導她, 讓她不必太過挂牽, 保養身子才是正理。
凝霜算是瞧出來了, 蕭夫人其實已做好最壞的打算,這樣當然也不錯,似蕭夫人這種世家出來的女子, 自小被教導以家族利益為先, 縱使蕭易成當真犧牲在戰場上,那也是為國捐軀,蕭夫人當時會傷心一陣, 過後也就算了。
她将全部希望放在凝霜的肚子上,這個,才是她今後的依托與重心。
凝霜能理解公婆的想法, 但,她絕不會抱哪怕半點悲觀的念頭,既然蕭易成答允她會平安過來,他就一定會做到——他信她,那麽, 她也該信他。
因着月份漸大,凝霜舉動有些吃力,加之天氣漸熱,每日只在家中安胎,除了早起會沿着庭院散步幾圈,基本不往別處去,就連阮氏邀請她回家休養都被她給婉拒。公婆剛走了獨子,若這時候她提出搬回家去,旁人心中難免會有疙瘩。
好在衆人也都很能體諒,一般的請帖都被蕭夫人能推則推了,比起宴會,當然還是兒媳婦更重要。除此之外,便是宮中來過幾封帖子,蕭夫人能拒則拒,不能拒的,則由她代替凝霜前去——太子和易成剛走,步貴妃就送來請帖,焉知安的什麽心?
重華宮中,步貴妃倒茶送走蕭夫人,回來就狠狠摔了一個青玉筆洗,冷笑道:“本宮好心請傅凝霜來宮中靜養安胎,她倒好,派一個婆子來回話,是不将本宮放在眼裏麽?”
一旁的宮婢聽她将堂堂承恩公夫人比作婆子,只好默默翻了個白眼,悶不做聲。
二皇子琢磨半日不得其法,咦道,“母親,您為何要請她進宮?”
雖說他從前對傅凝霜的确有幾分好感,可人家如今都有身孕了,挺着個大肚子,想來模樣也不好看——他母親這回,實在體貼過分了些。
步貴妃瞅着兒子着實恨鐵不成鋼,“蠢材!蕭家就這一根獨苗,若不将她抓在手裏,你指望蕭易成平安回來麽?”
盡管暗裏已與北戎王有了約定,可蠻人性情本就反複無常,保不齊就會反咬一口,若能将傅凝霜捏在手裏,以此相脅,将來不至于毫無退路。
想到此處步貴妃便有些恨恨,她讓傅凝婉給蕭家遞帖子,可誰知傅凝婉不肯,說自己正在吃藥調理,怕過了病氣給人——她有什麽好調理的?小産了好幾個月,如今還在這矯情嗎?
白得了一個皇子妃的名位,她瞧傅凝婉的尾巴該翹上天了,倒會在這裏裝可憐博同情。
二皇子到底有些內疚,勸道:“她失了孩子,心中難免芥蒂,您就別與她計較,由她去罷。”
Advertisement
步貴妃嗤之以鼻,傅凝婉有什麽可芥蒂的?當初本該用這胎扳倒皇後,結果卻被其反咬一口,她才該耿耿于懷呢!
當了皇子妃還有什麽不滿意的?步貴妃恨恨告誡兒子,“等日後你登了基,立刻将她廢掉,另立新後,我可不想要這種兒媳婦。”
這都哪兒跟哪兒的話,現在提這個還太早了點吧?二皇子頗覺汗顏,為了掩飾尴尬,忙岔開話題道:“北戎王當真會助我們除掉太子嗎?”
“……應該會吧,”步貴妃深吸一口長氣,“要知道,我們許以他二十座城池。”
二十座城池來換一條性命,這交易傻子才不肯做。
二皇子有些慌亂,“那……到時候當真要給他嗎?”
一個割城賠地的君王,不管放到哪朝都難免遭人恥笑。二皇子本就擔心自己得位不正,一想到會遭天下人口誅筆伐,白汗便從額上滾滾下來。
步貴妃輕蔑地看他一眼,嗤道:“等你成了天子,自然該他俯首帖耳前來朝賀,怕什麽?”
話都是由人來說,又不曾立下字據,反悔亦是情理之中。
二皇子想到日後恐怕兵戎相見,難免又是一陣慌亂。
步貴妃也懶得再管他,只囑咐他這段日子盯緊朝中之事,不求立功,但求不出錯就行:一個聰明能幹的儲君,反而不及一個事事中庸的儲君讓人放心,這也正是泰安帝許久以來拉拔二皇子打壓太子的原因。
說完,步貴妃擡腳欲走。
二皇子詫道:“您往哪兒去?”
“自然是去看望陛下。”步貴妃啓齒嫣然,眸中卻有冷芒一閃而過。
好不容易說服皇帝命太子親自率兵出征,若不趁這時候讓他修改遺诏,另立儲君,更待何時?
步貴妃袅袅婷婷來到養心殿外,冷不防卻與蕭皇後打了個照面,美目微微眯起,“皇後娘娘,您怎麽來了?”
說罷淺淺施禮,屈膝的弧度卻近乎沒有。
她禮數粗疏,蕭皇後也懶與她計較,只冷冷道:“本宮來看望陛下,有何不可?”
“當然沒有,”步貴妃懶懶起身,“只是陛下交代過,不願見到娘娘您,娘娘總不願讓臣妾為難吧?”
眼神裏不無一種惡意的挑釁。
蕭皇後自從上次解了禁足之後,地位早就大不如前,皇帝除了供她衣食無缺外,平時幾乎從未召見過她。明眼人都看得出,堂堂皇後過得比妃妾都不如,于是宮中日益以步貴妃為尊,她又怎肯讓蕭氏輕易見到陛下?
蕭皇後聽見這些話也不生氣,反而容色淺淡,“若陛下病中連我都不見,你猜群臣會怎麽想?”
步貴妃瞳孔微微凝聚,她當然知曉裏頭的輕重。皇帝生病不稀奇,可若連皇後都不得宣召,恐怕朝臣們就該猜測皇帝這病有多嚴重了,繼而便是儲位之争——比起尚未足夠壯大的二皇子,他們自然更願意站位中宮,畢竟多了個嫡字。
在皇帝正式下達廢立太子的诏書之前,步貴妃還不想與這幫敵人正面沖突,她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讓出一條道來。
蕭皇後輕理裙擺,正要進入,驀地轉身道:“拿來。”
“什麽?”步貴妃愣住。
蕭皇後指了指她手裏的食盒,“我來探望陛下,總不能空手而入吧?”
那你不會用自己的東西?步貴妃沒好氣道:“我還以為娘娘有多關心陛下,原來不過如此。”
連為生病的丈夫做幾道菜置幾杯酒都不肯,這便是臣民交口稱贊的賢妻?步貴妃深感外頭人瞎了眼。
蕭皇後淡淡道:“縱使我有所準備,你又肯放心讓我捎進去麽?”
這話倒是,步貴妃雖認為她不會謀害陛下,可保不齊會使些別的詭計——如催情酒一類,這般即算去了太子,可若蕭皇後又生出個嫡子來,地位依舊穩若泰山。
蕭家的人,慣會外表裝模作樣,骨子裏卻保不準是什麽貨色。
步貴妃想了想,倒是用自己的東西更好些,遂放心将食盒遞過去。
蕭皇後擡手接過,略微颔首,“多謝。”
步貴妃眼睜睜看她進殿,心中仍是狐疑,皇後這時候前來做什麽,幾十年不見她争寵,怎麽如今倒着急起來了?莫非真是為了嫡子?
難怪都說人不可貌相,看來她也知道太子此行危險重重,寧可棄車保帥,再造一個出來。
不要臉的東西。
步貴妃重重朝地上啐了口,大步轉身離去。
養心殿內,蕭皇後一襲玄色深衣,先鄭重的拜了拜,方走到榻前,“臣妾參見陛下。”
泰安帝見她過來卻沒多少驚奇,他清楚蕭皇後的脾氣——兒子走了,做母親的總要來問一問。畢竟讨伐北戎這件事他只同貴妃商量過,卻沒告訴蕭氏。
自然,皇後有她自己打聽消息的途徑,可因泰安帝對宮人的囑咐,一直被瞞到現在,太子已走了兩個多月快三月了。
蕭皇後且不提來意,先将食盒打開,取出一碗湯藥,一碟蜜餞。
湯藥晾過已經半溫,正适宜入口,蕭皇後喂泰安帝喝了半碗,又素手微擡,撚了一顆蜜餞遞到他唇邊。
泰安帝看着那色澤濃深的漬海棠果子,哂道:“這是你親手做的?”
他記得蕭皇後頗善庖廚,制造蜜餞花糕亦有些好手藝——但那都是許久以前的事了。自她做了皇後,她便再未親自下過廚,哪怕是為他。
蕭皇後淡淡道:“不是,此乃貴妃心意。”
泰安帝輕輕一笑,就着她的手将那枚蜜餞吃了,嚼也不嚼便吞下去,“就知道你沒這般熱心。”
蕭皇後依舊神情無波,“陛下不擔心裏頭被人做了手腳麽?”
這種吃食,按理是該請掌事太監來驗一驗的。
“下毒?”泰安帝嗤道,“她連殺只雞的膽量都沒有。”
步氏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人,自然清楚其心意。她也許貪婪,也許不遜,可有一點,她的膽量不足以支撐她的野心,當初連在射殺太子的箭镞上塗毒都不敢,反被人加以利用,更不用說她會謀害天子。
也唯有這樣的人,泰安帝才會放心得以利用,這些年借着她對抗皇後,一點點削弱蕭家,削弱太子一黨,自然不是因為她多麽聰明,只因為她蠢得恰到好處。
蕭皇後默然,“那陛下可曾知道,她與北戎王勾結,欲害我兒?”
臉上肌肉糾結,隐隐有咬牙之意。
泰安帝敏感注意到這一稱謂,“他也是我兒子,”皇帝輕輕伸手出去,想撫摸蕭皇後的臉頰,卻被皇後避開。
泰安帝的聲音微微冷下,“若他連這點危機都應付不了,如何配做一國的天子?”
他定定望着蕭皇後那張一言不發的面孔,心下有隐隐的悲哀,“明薇,你我幾時這般生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