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09
「還有五個小時?」
Dipper接過定時手環。McGucket緊張地掂了掂背包。
「對,」老人舔舔嘴唇,「說真的Young boy,我建議你還是帶着你姐姐和S……Stan躲躲,這可是末日機器。我參與建造過這個,我知道那後面是什麽玩意。」
McGucket說到後面情緒激動,他揮舞着他那雙髒兮兮的手,一把抓住Dipper肩膀。老頭雙眼充滿血絲,背包裏浣熊吱吱叫不停。
「這是惡魔的造物!我們贏不了的!」
Dipper盯着他未來老師的眼睛。Alcor笑了笑,他撥開McGucket的手。
「我們會贏的,」他說的輕聲細語,言詞卻擲地有聲,「我向你保證。」
【WE?】
【我和你。】
五個小時足夠最後的惡魔做很多事。
重力泉人民向來心比天大,寬的能跑馬。遇到失重還能照樣參加音樂節,該幹嘛幹嘛,絲毫不影響生活節奏。盲眼結社那幫人真是想多了,就這幫居民,完全用不上記憶消除槍。
Dipper步伐并不快,他甚至有心去Lazy Susan那裏買派,邊看電視邊吃。Lazy Susan今個烤的蘋果派十分酥脆,一口下去滿嘴又燙又甜的汁兒。Dipper大口嚼着派,坐在吧臺後看倫敦奧運會。
現在是男子花劍個人決賽重播,Dipper看的津津有味。他可是斯坦福大學的教授,這所講究「體教并行」的美國西海岸學校每年都會往奧林匹克賽場輸送大量運動員,他自然也要懂點。
「我記得裏約奧運會的時候,斯坦福都要瘋了。」他說的慢吞吞,Lazy Susan在洗盤子,沒人搭理這邊。裏約奧運會的時候他還在念大三,那時候氣氛熱烈的很,光金牌就有十一枚是斯坦福摘的——太平洋十二校聯盟很是揚眉吐氣,連帶Dipper都被那種氣氛感染,和室友坐在電視機前拿着薯片為金牌歡呼。
倫敦奧運會擊劍場美國成績并不好,只有一枚女子銅牌。是誰Dipper已經記不清了。并不是說他蔑視銅牌,恰恰相反Pines作為教師一貫反對成績主義,他以耐心和好脾氣聞名,深得學生喜愛——作業和出勤除外。不過年代過于久遠,比起倫敦奧運會他更熟悉裏約和東京。裏約成績較倫敦好了不少,沒有金牌好歹也拿了兩塊銀牌,看的Dipper很是熱淚盈眶。
現在他一個人坐在俄勒岡州的重力泉小鎮,看二零一二年的奧運會。身邊只有一個惡魔陪他看。這個鎮子沒人會在乎奧運會,他們都去參加音樂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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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頭笑笑。
Dipper Pines将最後一塊冷透的蘋果派放進自己嘴裏,他吃的很慢,甜膩的味道在嘴裏擴散。年輕人拍拍手上的面皮屑,在櫃臺上留下一張十美元。
Trigger坐在後座,他和搭檔分開行動。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有些心慌。特派員将窗戶搖下一條縫。他試着深呼吸,緩解一時的胸悶氣短。
搭檔帶人直接去音樂節現場攔截Stan,他負責控制住神秘小屋。他算是個新人,自己一個人單獨行動還是第一次……難道是因為緊張?
Trigger看着窗外,外面正淅淅瀝瀝下着小雨。
可能也和天氣有關吧。畢竟陰雨天空氣粘稠,在封閉環境裏很容易喘不上氣。
特派員不安地絞緊十指。他吸進潮濕的空氣,土壤的黴味刮過氣管,攪弄血管和神經,最後在肺泡沉澱。
他仍舊沒有感到好些。
……真是奇怪。
Trigger突然聽到刺耳的聲音,像皮革在某種硬物上狠狠摩擦;緊接着慣性将他狠狠扯向前座靠背,安全帶卻又将他扯回來。Trigger被勒的差點斷氣。他用手撫摸被勒紅的皮膚,勉強看向前方——
一個人、一個男孩站在路中央。他穿着正裝,沒有打傘;男孩面容還有幾分稚氣,可下唇緊抿着,眼瞳深不見底,莊嚴肅穆如奔赴葬禮;他的衣擺被風吹的獵獵作響。
Trigger有些怔愣。他記得這張臉。
「Dipper……」Pines?
他看見銀光劃過天際。
Bill Cipher站在路中間,收劍入鞘。他挽了個漂亮的劍花,拐杖輕墩到地,發出悶悶一聲。
他腳尖輕點土地,前方是堪稱慘烈的車禍現場。為首的黑車被從中劈開,裂成兩半,特派員壓在下面生死不明。緊跟在後面的車隊情急之下急剎車,卻導致連環追尾,徹底報廢。汽油順油箱而下,被雨水沖刷成連綿不絕的水窪,蔓延至半個馬路。
「我還是用不慣劍,」Bill皺着眉,皮鞋踏上油面,「真不知道Pine Tree你為什麽喜歡這種冷兵器,我原本以為你能喜歡狙擊槍之類的來着。」虧他還準備了好幾把。
Dipper倒是對他的疑惑覺得奇怪。
【我練過擊劍,】他大學修的是擊劍,【又沒練過射擊。】
Alcor靠強化過的視覺聽覺都能徒手拍子彈。再說大家都是超自然生物了,熱武器能起多大作用心裏沒點數麽。
Bill聳聳肩,作為一個近戰法師,他表示不懂你們玩劍的。
Dipper剛看過花劍比賽——他還是喜歡佩劍,Bill手裏的拐杖裏面藏的也是佩劍——手十分癢,很想來那麽幾局。
「請停止你的精神病行為,」Bill冷水潑的毫不留情,他和Dipper說話越來越不客氣,「你現在十二歲,擊什麽劍。」
【你見過十二歲進臺球廳賭球?!】Dipper簡直為他的強詞奪理震驚了,只許他偷馬不許別人看籬笆?能不能要點臉。
Bill向來是個不要臉的。他向前幾步,舉起手,大拇指頂着中指。又想到什麽似的,對Dipper說:「你來。」
年輕人看着他,Bill并不避開他的視線。榛色對上金色。Dipper面上并沒有什麽,他聳聳肩,走到Bill身邊。
【現在用到我了想起我來了。】
身體使用權交換。
Bill笑笑,卻連眉眼都沒彎起過;他讓開位置,站在Dipper身後。
【是啊。】
Alcor擡眸,他打了這個響指,火花順着指尖跳躍,跳躍至水面。
剎那火焰如浪,如盛開的金蓮一瓣又一瓣向外擴散;雨越落越快,但火焰并沒有熄滅的趨勢,反倒随着風的吹拂愈發蔓延開。油箱接二連三爆炸,燃燒的鐵片飛舞到空中,飛到足夠高後又落下,墜地聲爆炸聲此起彼伏。火光燒紅半個天際,煙塵滾滾,火焰流星争先恐後落地。
Dipper抹了把臉,想抹掉雨水。手指接觸到的卻是幹燥的皮膚。
哪裏還會有多餘的雨水留下呢?早就讓高溫蒸發掉了。
Professor Pines笑了笑,他轉身,衣擺晃成一道藍色弧度,任憑身後火燒成海。
Bill站在自動販賣機前,他按照Dipper的指示,按順序點擊按鍵。
「這種方法真老套,但不得不承認挺有效。」他指Stan藏匿工作間的辦法。
【至少我當初和Mabel住了那麽久都沒主動發現過地下工作室。話說樓上什麽動靜?】
Bill側耳聽了一會,只能聽見某種翻找的聲音。
「Shooting Star養的那只蠢豬吧。」緊接着他話鋒一轉:
「沒發現那是你蠢。」
Dipper:【……】
「全世界大概也只有你和Shooting Star覺得Stanley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糟老頭子——Soos那種天生沒腦子的不算。你怎麽能和那種沒腦子的家夥一樣。」
已經被歸位「沒腦子」一類的Dipper:【……】
Bill這王八蛋還砸吧嘴,末了一總結:「你是真挺蠢啊。」
Professor Pines忍無可忍:【你能閉嘴嗎!】
Bill挂着那套惡心人的假笑,自動販賣機向一側打開,露出背後的工作間。惡魔理了理衣服,往裏走去;他感謝自己出衆的夜視能力,最頂上有盞和沒有一樣的小燈,撐死照亮兩三級臺階,剩下還得靠自己。
「Stanley那家夥真是的,連根多餘的電線都不扯……所以我最讨厭和這樣的吝啬鬼打交道。」
夜視是一碼事,沒燈是另一碼事。
Dipper陷入沉思,他摸了摸下巴。
【我怎麽記得……和Ford叔公來的時候這裏挺亮的?】這種雞毛蒜皮都稱不上的小事他實在記不清了。
「六指仔自己後安的吧,」Bill按下電梯下行鍵,「你Ford叔公動手能力還是挺強的,有效率。時空門你看建的不就挺快。」
Dipper不得不同意惡魔對他叔公的看法,因為他自己……也是這麽覺得的。
在下墜過程中他們又遇到一次失重。Dipper和Bill木然地看着自己飛起來的身子,Bill掐着秒——處理時空門失重這種事他有經驗,好歹也是前Boss——在電梯重新下降時控制自己騰空,沒讓自己和電梯裏其他東西一起摔得七葷八素。
【……運氣真差。】
電梯從失重狀态恢複過來時有點短路。這家夥有年頭了,至少十年以上工齡,現在正在重啓。Dipper沒有着急,時間還夠,電梯不好他着急也沒有用……
「Pine Tree。」
Dipper愣了下,他聽見惡魔的聲音回想在零件運轉間隙:「我們馬上就要阻止時空門的毀滅了。」
Bill特意咬重了那個WE。
手指神經性地抽搐一下,Dipper面色如常。
【這不就是我們的目的嗎?】
是啊,Bill笑笑,他的面容被格子窗分割成幾等分的小塊。
「是啊,」Dipper從沒聽惡魔用過這麽輕柔的聲音,用他的身體也一樣,「我付出了那麽多才達成的目的。」
Bill轉身,看向Dipper——這是惡魔在意識空間內的投射。極為相似的金色眼睛交換眼神,年長的惡魔對年幼的惡魔輕聲細語,溫柔如耳鬓厮磨的情話:
「可不能輕易就被別人破壞。」
Dipper回望Bill,然後他笑了笑。電梯重新運轉的時候,Bill看見Dipper動了動嘴唇。
年輕人說:真巧,我也是。
誰都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有電梯運作的聲音回想在窄小的內艙裏。地下沒有幾層,很快就下降到目的地。Bill踏出電梯的第一步就和某人撞了一個滿懷。
Bill:「……」
Dipper:【……】
Stanley Pines一臉懵逼外加不知所措。
「DDDDDDDDipper?」
真不愧是親爺孫,結巴都一樣。Dipper面無表情地想。
如果你問「天啓」之前的Professor Pines,遇到過最尴尬的事情是什麽,他可能會回答你是演講背錯稿。現在你問Alcor,他會回答你是違法犯罪的計劃都詳細到一二三了,結果主人在家。
Bill和Stan大眼瞪小眼,意識空間內的Dipper早就蹲下捂住臉,耳尖通紅。
太、尴、尬、了。
Stan不是蠢的,他可沒Mabel那麽好糊弄。老年人立刻想明白Dipper出現在這裏的真實原因。
「你之前進我房間是為了密碼?」
Bill挑眉。
【哇哦Stanley腦子轉的挺快嘛,我還他的腦子以為早就萎縮了呢。】然後他大大方方承認:「是。」
根本來不及阻止的Dipper:【……】
Stan也被對方無恥至極的大方驚呆了,臉皮厚如Stanley也不知道怎麽接,怼人草稿一下胎死腹中,噎得他不上不下。Stan只能尴尬地轉移話題:
「好了,孩子,看到了你也該出去了。快點走,我們出去……」
「在這之前……」Bill走到控制臺前,他看見上面挂着的油燈,怪不得走廊那麽暗,原來有人捷足先登了;惡魔從懷裏掏出第三本日志,将這最後一本擺到其他兩本前。完整的時間機器剖面圖赤裸裸攤在Stan面前。時間機器是三角形,三本書擺的也是三角形;倒三角的一端直直指向Stan,戳的他心口疼。
Stan聽見男孩問:「你是不是該解釋下這兩本日志?」
距離時間機器啓動,還有一個半小時。
Stan舔舔嘴唇,硬皮劃過舌苔,帶來輕微的痛意。
「Dipper,你得相信我……」
Bill頭微偏,發現Dipper的沉默後放開手腳演戲。
「我相信你什麽?」他上前一步,雙手哆嗦眼眶泛紅,整個百老彙都沒他能演:「Stan,我的叔公,我那麽相信你……你卻背着我搞到了這兩本日志?!」
他根本不等Stan說什麽,捂着胸口繼續。
「啊!我的叔公,」Bill以頭搶地,演技精湛的能提名今年托尼,「你是不是騙了我,偷竊過我的日志,不然你是怎麽造出的機器?」
「……等會,」Stan眯起那對腫眼泡,他終于有機會打斷男孩的表演,「你怎麽知道這機器的圖紙在日志裏?」
剛剛他就覺得奇怪了,這小子動作娴熟的好像翻過百八十遍;三號日志就罷了,一二號日志是怎麽做到精準翻頁的?
還維持跪地姿勢的Bill:「……」該死的,怎麽現在腦子轉這麽快。
不過Bill也不是初出茅廬的年輕人,他從地上爬起,拍拍身上的土——雖然被Stan嫌棄了那麽一下,老家夥管這叫「少女的習慣」,氣的Bill想打人——然後扯過一號日志給Stan看。
「你自己夾的絲帶書簽。」
Stan僵在那。
很好,他也就是那麽一說,沒想到歪打正着。
Bill擺出被Mabel特殊強調過的、露出牙龈的笑。他将日志放回原位,掏出紫外線燈。
「我很記仇的。」
他說的很小聲,小聲到只有Dipper能聽見。Bill聲音充滿不合時宜的愉悅,他在笑,笑的人渾身發冷。
紫光照射在泛黃的紙上,Ford選的紙張質量确實很硬,這麽久過去筆跡依舊如新。隐形墨水在燈光下無所遁形。
他将這些隐藏的話語赤裸裸地掀開給Stanley Pines看。
「你知道嗎Stanley?這東西啓動的時候,整個世界都會毀滅。」Bill Cipher頭顱微揚,他逆着光,金色的眼瞳被陰影遮擋。他不想僞裝也不再僞裝了,溫和有禮的外殼剝落,露出那被層層掩蓋、殘忍血腥的野獸。野獸大張着嘴,每根牙齒都寫滿貪婪。他的聲音有些低沉——就像風吹過大提琴弦。這聲音勾人極了,仿佛是在哀悼……那不是男孩的聲音,更像是一個成年男子的嗓音。
Bill總有辦法利用語言達成目的。他總是擅長操控人心。
Stan……Stan喉頭滾動了下。
「……我,我不知道。」他從沒想過有一天和Dipper說話時會這麽艱難,「我真的不知道Dipper,你相信我,我只是……我只是……」
Stan張了張嘴,發現他沒有辦法解釋。
他甚至有點想笑——Stan已經很久、很久、很久沒有這麽無力過了。他是個銀舌頭,走南闖北這麽些年,假身份堆滿了一個包,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滑的像個泥鳅一樣。
可他現在站在他的親人面前,那根糊弄過無數警官的銀舌頭癱在那,從舌尖開始麻痹,舌頭是硬的是僵的,滿嘴苦澀的味兒。
「我只是……」想救一個人。
Bill嗤笑——笑聲要多嘲諷有多嘲諷,Stan情不自禁地縮了下肩膀。他聽見年輕人用輕柔而又親切的語氣說:
「你想将我和Mabel也害死嗎,Stan叔公?」
字字如刀。
【夠了。】
年輕人坐在椅子上,他十指交插撐着臉——
【我說,夠了。】
Dipper站起來,他走向Bill,和惡魔擦肩而過。Bill極其誇張地腳尖一點,原地旋轉360度後燕尾服下擺穩穩當當停住,他彎下腰,右腿伸直,行了一個标準的禮。
【那麽,接下來就交給Alcor先生處理了。】
Dipper冷睨他一眼,Bill臉上還挂着标志性微笑,禮儀周到的人挑不出毛病。
他們的目光接觸一瞬又錯開。
Bill給自己打了個響指,他坐在舒适的天鵝絨椅上,香槟自動滿杯,玻璃杯壁上還挂着水珠,是剛從冰桶裏拿出的上好香槟。
這當然不是Dipper腦子裏的,年輕的教授可沒這種品味。
看劇還是配香槟來的好。
他啜飲一口,氣泡從舌尖開始炸裂,冰涼的酒液入喉,裹挾葡萄的香氣蔓延至口腔每一處。
他為戲劇的開演舉杯慶祝。
Dipper沉着張臉,他朝Stan的方向伸出手,卻不知道為什麽又縮了回來,改成調整領帶。
【怎麽了?】
【……】他回過頭,翻弄三號日志,【沒什麽,現在沒空搭理Stan,我們得快點停止啓動時空門。】
Bill晃晃酒杯。
【不去安慰安慰你可憐的叔公?失去了六指仔,現在連孫子都不要他了,真可憐。】
Dipper手上動作不停。
【沒那個時間。】
Ford寫東西一貫清晰明了,圖紙後面就是安全裝置。Dipper一合書本,往安全開關那裏走;他速度非常快,三枚鑰匙轉眼就被擰到底。随着嗡鳴安全裝置打開,Stan從最初的打擊中反應過來,他看明白Dipper的目标後立刻急紅了眼。
「不行!!!」
Stan雖然現在有了肚腩,肌肉也全變成脂肪,但他畢竟是拳擊出身,還東躲西藏那麽多年,本能還在。Dipper真就被他撲了一個踉跄,後背狠狠磕在工作中的機器上。
皮肉被烤焦的氣味霎時彌漫在地下室。
Stan的手一抖,他嘴唇泛白,哆嗦不停。
「……Dipper?Dipper你沒事吧,我,我很抱歉。真的真的很抱歉……」
後背的紋身隐隐痛了起來。他知道有多疼,知道那種灼燒感有多劇烈。Stan蹲過監獄斷過鼻梁,被人打到頭破血流,可都沒有……都沒有烙印那麽疼。
不止是外傷的痛。不僅僅是外傷的痛。
Stanley雙手哆嗦着,想要扶起男孩。
「快點,快點我們去醫院,讓鎮上那個老庸醫看看你背上的傷。Damn it,現在去還來得及。我的水杯呢?我給你背上澆點涼水降溫……」
Dipper看着Stan伸出來的手,耳邊全是Stan的喋喋不休。那只手裹着繃帶,有血從縫隙裏滲出來。Stan的手總是很粗糙,有厚厚的繭。這雙手打過架修過車,能造出許許多多神奇的「超自然生物」;也能撫摸兩個十來歲的孩子的頭。其實Dipper從沒和Stan說過你這雙手幹巴巴摸的我臉疼別摸我了。他沒說過。
他知道這雙手是暖的,暖洋洋的,Stan一直很強大,這雙大手甚至能撐起重力泉搖搖欲墜的天空。
這就夠了。
足夠了。
拍開Stan手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觸碰過Stan的手了。
你還活着,真是太好了。
Dipper踉踉跄跄地爬起來,他往旁邊走了幾步,拉開和Stan的距離。
「別碰我。」他喘着氣,這種燒傷很難愈合。惡魔強大的愈合能力正逐漸吞噬扭曲的皮膚,他得拉開他們的距離,不讓Stan發現。
老年人慢慢将手收到背後。
「Dipper……」
Bill倚着靠背,幾縷發絲順着鬓角滑落。他将酒杯放下,玻璃輕敲茶幾,發出清脆聲響。
【Pine Tree。】
【我知道,】他咬着牙,【別催。】
「Stan叔公,如果你真的是我的叔公的話,」Dipper閉了閉眼,再睜開是死氣沉沉的榛色,「請你讓開。」
「……Dipper,我為這一天等了二十年。」Stan前所未有的疲憊,他終于意識到他不再年輕了,二十年說過去就過去了,「哪怕是錯的,我也得堅持下去。」
說到這他笑了笑,皺紋都舒展開,可眼睛沒有笑。他笑的醜極了,要哭出來似的。
「人總得有個堅持的目标,不然連自己是否活着都不知道。哪怕這個目标是錯的,我也不能回頭。」
「所以啊……」Stan嘆氣,他擺出拳擊的準備姿勢,「說什麽,Stan叔公都不會叫你過去的。」
Bill調整坐姿。
【Pine Tree,你這要怎麽……】
「Dipper!還有……Stan叔公?」
「哇哦,你們兩個在幹嘛?排練嗎?話說這地方怎麽回事,秘密基地?看起來超酷的。」
Bill和Stan同時傻眼。
「Mabel?Wendy?」【Shooting Star還有Red??!!!】
Dipper看着來人,緩緩、緩緩,将一直吊着的那口氣,吐了出去。
他低頭看了眼手環。
還剩半個小時。
Wendy衣服都沒換,看樣子是剛從音樂節回來。她好奇地東摸摸西碰碰,嘴裏啧啧稱贊。
「天啊,這地兒真有繪本裏那些神秘科學家實驗室的感覺。Stan和Dipper你們倆是怎麽找到這的?太酷了。」
Dipper有些疑惑,因為在他的記憶裏當初和他們一起來這的那個人是Soos,怎麽現在變成了Wendy?
「Wendy?你們什麽時候回來的?」
紅發少女撓撓頭。
「回來有一個小時了吧……我把Mabel從現場撿回來的,這丫頭在那睡着了。我們在音樂節遇到了找Stan的怪人,」Wendy環抱雙臂,「穿着黑西裝,向人打聽Stan。我們覺得不對勁,回來找Stan,結果從他的房間裏翻出了點……令人意外的東西。」
黑西裝的怪人……應該就是政府特派員。看樣子有漏網之魚。他想。至于Wendy她們回來的時間……應該比自己要靠前,他想起進來前聽到樓上傳來的聲音。那并不是Waddles搞出來的,而是Mabel和Wendy。
Mabel把懷裏的大包扔到地上。她從進門開始就執拗地拽着包,一直不肯松手。
「我在Stan叔公你的卧室發現了密室和自動販賣機密碼。」她将裏面的東西一股腦全倒了出來,無數褪色的假證件像死去的蛾子一樣幹巴巴落地。女孩擦擦眼角,她的眼睛有些腫,應該是哭過。
「Stan叔公……」Mabel咬咬下唇,「你真的是我的叔公嗎?」
她想相信Stan,她覺得Stan是愛他們的……可包裏的假證件和報紙赤裸裸提醒她「Stan」的不可信。這人是個罪犯,前科累累劣跡斑斑。
Stan想過去,但沒走幾步Wendy就以保護者的姿态站在女孩面前。他只能收回邁出的腳。
「聽着,孩子們,相信我。我真的是你們的叔公Stan,我這麽做是為了……」
時間機器突然發出一陣轟鳴,不止Mabel,連Dipper都一愣。Stan只來得及大喊一聲「抓穩」就被吸到半空。失重再次出現,這次比之前的所有都要猛烈;而且比起失重,這種感覺更像是一種更為龐大的引力——失重才不會扯掉天花板!
Dipper眼疾手快,他不再隐藏自己,指甲狠狠插進地面。
「時空門即将打開,請各位操作人員離開現場,以保障自身安全。重複一遍,時空門即将打開,請各位操作人員離開現場,以保障自身安全……」
【怎麽回事!】Bill也驚了,他從椅子上躍起,丢掉香槟踢飛酒桶。
Dipper抽空看了下倒計時。
「還有二十分鐘!」他扯開嗓子吼,「怎麽回事,為什麽提前了!」
McGucket給的手環和地下室的LED屏都顯示還有将近二十分鐘,而且秒數還在走,怎麽看都不像是時鐘出了毛病!
他看向Stan。後者滿臉驚愕,明顯這和他沒關系。也對,Stan最多就是照着圖紙一板一眼地操作,讓倒計時提前這種他還真的做不到。
明明上次每一步都沒出錯……
等等,上次?
Dipper一愣。
難道是……因為……他?
和他們一起進入地下室的人從Soos變成了Wendy,現在倒計時也出現提前……變量似乎只有他。
「Dipper!」
沉思被打斷,他擡頭看向聲源,Mabel腳尖勾住電纜,她看着他。和上次一樣,她離按鈕最近,只需要順着電纜往前爬幾次就能終止這一切。
「Mabel。」
他喊了聲他姐姐的名字。
只要按下去,時空門就會停止運作。沒有龐大的能量和足夠的時間供機器再啓動一次,這樣時空壁壘就安全了。不曾完全啓動就意味着時空門不會毀滅,這東西只能完全啓動一次,典型的一次性用具,用完就壞。
這樣他們就安全了,時空縫隙不複存在,蝾螈也不會有機會進攻他的宇宙。
Mabel順着電纜往前,她抱住了安全裝置。手離按鈕格外近。
「不!Mabel!不能按下它!」
Stan用力一蹬牆壁,他努力向Mabel的方向掙紮。然而Wendy速度也不慢,女孩借着牆角連邁兩步,一個後空翻重力加速度抱住Stan!
「Wendy!你在做什……」
「冷靜,老兄,」Wendy現在還能笑出來,「很抱歉,因為沒法确定你的身份,我現在只能選擇幫我能确認身份的朋友了。」
少女一下子收斂起所有玩世不恭。
她雙腿用力,絞住Stan脖子。和Soos曾經做過的略有不同,Soos控制住Stan更多依靠的是體重——Wendy則是利用她父親教導出的格鬥技術。她沒有能将Stan勒到窒息的力量,但是控制住對方并且不讓他說出話暫時還是可以做到的!
「Mabel!Dipper!」
Dipper看着那邊的鬧劇。
他想一切都結束了,按下那個按鈕就可以徹底粉碎蝾螈的野心,所有人都會得到救贖。
……「所有人」。
Mabel看看Wendy,又看看Dipper。除了剛剛那句「Mabel」,Dipper沒有再說過一句。
她卻固執的等Dipper一句回答。
她的弟弟突然笑了,她從沒見過Dipper這麽笑——仿佛風塵仆仆的旅人放下行囊,終于歸鄉。可旅人不會露出這麽寂寞這麽絕望這麽……解脫的表情。
「Mabel。」
他又叫了一聲她的名字。他從沒用這麽溫柔的聲音喊過她的名字,每一個音節都咬的清清楚楚,像是這個世上最珍貴的寶物,它們打着滾從男孩的口中落地。
Mabel心下突然升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慌。這種感覺來的莫名其妙,但是,但是!她就是知道這種恐慌因誰而起。
因為他們是……雙生子啊。
她看見Dipper彎起眼,眼底有金色流淌。它們映着時空門內部瑰麗的光,那是Mabel從未見過的、前所未有的美麗。
他說:「別按下那個按鈕。」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