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2
按照一般規律,年輕人應該和他的家人再抱一會兒順便聊聊這麽長時間——其實也沒多久,滿打滿算半個月——遭的罪。不過顯然蝾螈沒給他多餘的時間,那邊「環重力泉」號被拆的差不多了,整個空間都充斥着機器人駕駛員們的咆哮。
「警告!警告!左臂遭到攻擊!」
「警告!警告!房頂飛了!房頂飛了!」
「房頂飛了我們都看得見!」
……就算有什麽感傷的思緒,也被攪得一幹二淨。
Dipper連忙調整好狀态,他拍拍臉,然後理了理衣襟。他對準「環重力泉」號打了個響指,甩出一串火焰蝴蝶,它們撲向機器人,密密麻麻将目标隐藏。
這種小東西是他從Bill那裏學來的,看起來很騷包,但确實有用。他第一次見到這玩意的時候就被它的花裏胡哨震驚了,深深唾棄了一下Bill的品味後他決定以後搞個火焰飛龍什麽的。再不濟蝙蝠也行。反正不能是蝴蝶。
結果根本沒那個時間。Professor Pines本能地依照記憶裏的模樣幻化大量蝴蝶。
真是打臉。
Mabel看見那些漂亮的小東西從她弟弟的指尖出現,它們拍打着火焰做的翅膀掙紮着撲向蝾螈。它們并不是什麽耐用品,稍稍用力就能将它們打碎。
可蝴蝶勝在嬌小和數量。
它們的攻擊力連量子紊亂制造器都不如,但擾的AXOLOTL不勝其煩。
最後一只蝴蝶從年輕人指尖飛向目标。Dipper身形晃了晃, Mabel連忙扶住他。
「Dipper?!」
「……我沒事。」
「你一點也不像沒事的人,」Stan皺眉,他也在旁邊撐了男孩一把,「死撐什麽?怎麽手這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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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魔體溫偏低,」再加上失血過多,他在心裏補了一句,「我真的沒事。只是體內大部分魔力都用在修複上了,暫時魔力不足。」
惡魔體內流轉的不止是血液,魔法是他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甚至比血肉更重要。
只要魔力還能運作,他們就絕不會死。
他推開親人們攙扶的手,腳步踉跄、掙紮着往某個方向走去。
再快點,他咬着牙,告訴自己,再快點!
「……Dipper?」Mabel伸過手,「你要做什麽去?嘿你冷靜點!你現在需要做的就是趕快去找個地方呼吸回血!」
「沒那個時間,」他臉色青白,就像活死人,翅膀斷骨緩慢生長,「我浪費的時間太多了……我可不是為了叫你們陪我全滅才回來的。」
Stan皺眉:「你要去哪?」
Dipper朝那邊擡了擡下巴。
感謝Stanford和「環重力泉」號吸引走火力,金發惡魔孤零零站在那,還舉着蘇格蘭斬劍。
Stan眉頭皺的能擰死只蒼蠅。
「Bill Cipher?你認真的?」
利刃在手,尖端插進地面。他以劍做拐,一步一步向Bill挪動。年輕人面容重新變得波瀾不驚,他那雙惡魔的眸子裏沒有半分動搖。
「我沒有丢下我的同謀的理由。」
變故在這一刻陡然發生。
蝾螈——AXOLOTL終于被火焰蝴蝶徹底激怒。它将「環重力泉」號拆的七七八八,而它并不着急補刀。人類在它看來和蝼蟻無異,它什麽時候解決蝼蟻都可以。
可Alcor不是蝼蟻。
它不厭其煩。
它得給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惡魔點顏色看看。
AXOLOTL突然轉頭,它發出咆哮——有無數圓溜溜的石像鬼憑空出現在時空夾縫。不,它們不是石像鬼。
這個東西Dipper熟悉,Wendy熟悉,Soos也熟悉。所有鎮民對此都再熟悉不過。
是眼球蝙蝠。
Stanford放下已經發燙的量子紊亂制造器。他沒控制住自己的嘴:
「FUCK.」
它能制造「Bill Cipher」,同樣也能制造無機質的使魔。
「我玩夠了。」它說。
眼球蝙蝠在上空聚集成三角形,它們的眼球同時亮起光芒,好似蓄勢待發的舞臺燈光!
Alcor瞳孔驟然緊縮!
「以為自己是誰啊,你這下等的兩栖生物!」
是銀光——某個銀光閃閃的東西從神秘小屋殘骸裏被扔出來,緊接着是另一道光芒落在那個物體上。巴掌大的神秘物體突然變高變大,将所有人擋在後面!
Dipper認得這件東西,他看到過。
「Northwest家的……銀鏡?」
石化光線射到鏡面的瞬間就被反射回去,緊随其後的是射繩槍;Mabel就像表演雜技一樣揮舞那根并不輕巧的鋼絲繩,眼球蝙蝠被前端的鐵鈎打碎,撲愣愣死倒一大片。
Pacifica從殘骸裏爬出來——Dipper估計她本來是想來個帥氣出場,無奈腿短——她手裏拿着手電似的東西。女孩對銀鏡照了下,鏡子重新變回巴掌大小。
……縮放水晶手電筒?
Pacifica穿着一看就出自Mabel手筆的羊駝毛衣,不愧是大小姐,這種時刻眼線還是沒有亂。
她一手舉着銀鏡,一手舉着手電筒,和舉着射繩槍的Mabel背靠背,擋在Dipper和蝾螈之間。
「喲,Dipper Pines。這次我讓你來欠我人情了。」
「……Northwest?你這手電筒怎麽回事?」
Pacifica言簡意赅。
「McGucket做的,根據什麽日志得來的靈感。順帶一提這玩意我們人手一個,森林裏的水晶礦讓我們采光了。」
Dipper:「……」你們是魔鬼嗎?
「Dipper。」Mabel突然開口。
「怎麽?」
「我相信你。」
Professor Pines一愣,Mabel卻沒給他繼續愣下去的時間。少女們齊齊上前一步,她們頭也不回,喝道:
「快去!」
Dipper在最初的愣神後很快反應過來,惡魔輕輕扯了下嘴角。
他轉身,翅膀撕破空氣。
「啊,我知道了。」
蝾螈眯了眯那只獨眼,僥幸得以存活的眼球蝙蝠拍打翅膀,向Dipper沖去。
「怎麽可能讓你得逞!」
弩箭破空而來,在半空中突然變成原有的兩倍大,将眼球蝙蝠追兵串成一串!然後另一種顏色的光線照耀在蝙蝠身上,它們轉眼就從瑜伽球變成日本團子!
Grenda咆哮着沖向怪物,她的拳頭在進攻途中變得巨大。她抓着蝙蝠翅膀将它們掄飛。Candy将手電筒在指間轉了一個圈。
Wendy拎着弓弩一躍而下,「日本團子」在她腳下發出「噗嗤」一聲;Grenda對拳,拳套發出砰砰響聲;Candy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刺眼冷光。
她們擋在蝾螈和惡魔之間:
「你別再想上前一步。」
Bill的狀态可不太好。Dipper落到他身邊的時候,金發惡魔仍舊是扭曲的臉。
Dipper定定地看了他幾秒,然後捧起Bill的臉,狠狠往他額頭一撞!
「……蠢貨。」
前額接觸的剎那,年輕的教授被光芒的漩渦吞沒。
Alcor落地的時候吓了一跳,他急忙拍打翅膀,最後穩穩……落在屍骨堆積的山峰上。
他揉了揉鼻子,血腥味濃的他幾欲作嘔。Dipper自認現在的自己是個合格的惡魔,但是這種屍山血海着實超出了他的忍耐上限。年輕人皺眉擡頭,再次看向天空。
這不是他熟悉的世界,甚至不是地球。
至少地球的雲層絕不是黑色。
Dipper捕捉到某種動物爬行的聲音,他偏頭,利爪擦着他的臉而過,幾根栗色發絲被指甲削斷。
年輕的惡魔卻半分多餘的目光都分沒給進攻者,連轉頭都不曾。Dipper提膝,直接截斷攻擊;他的膝關節擊打在來者腹部,後者狠狠噴出一口血,瞬間滾下屍堆。
Dipper站在高處俯視偷襲者,那家夥是黑色的頭發,很明顯不是Bill。
他就知道自己的運氣不會這麽好,Dipper嘆氣,他打了個響指。
火焰在那人身上燃燒。
尖叫和脂肪燃燒的噼啪聲共同奏響,出乎Dipper意料,惡魔火焰并沒有把那家夥瞬間燒成灰,而是緩慢燃燒。火焰甚至有被黑頭發吞噬的趨勢。在火焰和傷疤縱橫的臉上,Dipper看清了那人的眼睛。
金色的獸瞳。
他又低頭,重新審視屍山。果然這些屍體都有尖耳金瞳,部分還有蝠翼,只是內側皮膜顏色各有不同。
他想他知道這裏是哪了。
Dipper再次看向黑頭發。他有金瞳,有尖耳,但是沒有蝠翼。
不止是翅膀,他的四肢被爬行類四肢取代,鱗片甚至已經蔓延至臉頰。黑發男有只蜥蜴一樣的尾巴不停甩來甩去。
……這家夥到底是什麽?
如果是一般人Dipper還試着溝通一下,可這家夥……算了吧。
那雙眼睛裏只有對新鮮血肉的垂涎欲滴。
他一揮手,寒鐵拔地而起,由下至上将怪物貫穿。
Dipper想自己的現學現賣還不錯。他琢磨去別的地方看看能不能找到線索,最好能直接找到Bill什麽的。
他轉身的剎那,正好對上一張臉。
Alcor:「……」
他一甩手,讓火焰覆蓋至整只手臂。 年輕人接連退後幾步拉開距離,他滿臉都是對這人的戒備。
這家夥……居然能悄無聲息地靠近惡魔。
Dipper甚至不知道她來了多久。
來人面對高漲的惡魔火焰不卑不亢,她甚至提裙,行了一個标準的屈膝禮。
「我想,我們這是第一次見面,Dear Pine Tree。」
Dipper一怔。
「……你認識我?」
「是的,是的沒錯。」女人笑了笑,她臉上有些血污,但是并不影響她的美麗,「你可以叫我Evelyn,不過另一個稱呼我想你更熟悉。」
Evelyn彎起金色的眸子。
「Mrs.Cipher。」
自稱Mrs.Cipher的女人将Dipper帶至附近的山洞,山洞內有些簡陋,不過設施倒是很齊全。末日經歷者Pines先生表示這些完全符合末日生存标準。
女人給他捧來壺熱氣騰騰的……水。
「我想你們人類應該喜歡咖啡,或者茶,」她用來倒水的茶具很精巧,放在Dipper世界裏也是數一數二,「不過很抱歉,這裏的茶你很可能喝不慣。只好用水來招待你了。」
Dipper接過水杯,有些拘謹,手腳不知道該怎麽放才好。他做過種種來到Bill意識深處會看到什麽的假設,連屍山血海在他的意料之內,但是在屍體成堆的地方遇到這樣一個溫柔美麗的女性……實在不在他的預測之內。
女人似乎看出了他的拘謹。她笑着用沾濕的手帕擦了擦臉。
「說起來,還真是不好意思。見你之前我一直都很緊張,不知道你會不會嫌棄我這身髒兮兮的打扮。」說到這她調皮地眨了眨眼,「要知道女人可是最讨厭被男人看見沒化妝的樣子了。」
Dipper沒忍住笑出了聲。
Evelyn身上确實有種魔力,她雖然穿着打扮都很「貴族」——雖然衣服殘破不堪,臉上也髒兮兮的——但是并沒有架子。Dipper當然知道她這麽說只是為了驅散他的緊張。
年輕人升起一丢丢對女人的好感。
他撫摸着杯口,僅有的拘束也消失不見。
「那麽,Miss.Cipher……」
「是Mrs.Cipher,my dear,」她放下手帕,Dipper注意到女人臉上的污垢并沒有減少,「我結婚了。」
Dipper張張嘴,他重新上下審視女人。年輕的惡魔吞了吞口水。
「您該不會是……Bill的姐姐?」
同樣姓Cipher,而且同樣是金發金眼,仔細看他們的眼睛輪廓都一模一樣。Dipper想起他和Mabel,雖然是龍鳳胎,可總有那麽一些地方十分相像。
Evelyn聞言彎起眉眼——她連壞笑的樣子都和Bill像得很……
等等?壞笑?
「不,」Mrs.Cipher搖頭,笑容怎麽看怎麽不懷好意,「甜心,很遺憾你猜錯了。我是Billy的媽媽。」
說完她在Dipper噎住的表情裏摸了摸自己的臉。
「別忘了惡魔的年齡可是很長的,Dear Pine Tree。」
Dipper覺得信息量有點大他需要緩緩。不過比起Bill母親出現、惡魔變異成蜥蜴人等等,他現在更想問的是……
「Bill?Billy?」
「是的沒錯,」Evelyn為自己松掉的盤發緊了緊,「我知道我兒子的名字應該念■■■■,Bill Cipher不過是和本名發音類似而已。但是湊巧,Bill和本名類似,Billy也和本名的昵稱類似。」
Dipper眨眨眼睛。
「真的?」
Evelyn也眨眨眼睛。
「千真萬确。」
「以後我可以……」
「當然親愛的,」Evelyn笑意盈盈,「以後你大可以這麽叫,我向你保證——我兒子會氣得跳腳。」
是親生的。Dipper在心裏感慨。
天色有些昏暗,Evelyn起身,劃亮火柴,給蠟燭點上。
「Cipher夫人您是惡魔吧。」Dipper挑起一邊眉毛。
「你是想問我為什麽不用惡魔火焰照明嗎?」Evelyn吹熄火柴。她微微側過身,逆光而立,面容模糊不清。
「Dear Pine Tree,你知道這裏是哪嗎?」
Dipper将杯子送到嘴邊。
「……Bill的意識深處,他最難以忘懷的記憶。我說的對嗎,SHADOW?」
「你說的完全沒錯,」她舉起燭臺,并無被冒犯之意,「這個世界是假的,蜥蜴人是假的,我也是假的。」
她承認的太過坦然,坦然到Dipper甚至沒法繼續。
而Evelyn自己卻說了下去。
「Bill……『我』的兒子做了件愚蠢的事。非常愚蠢,他因此抱憾終生。」
年輕的惡魔想起他們剛回來不久,三角惡魔彈奏木吉他所講述的那個故事:
「突然有一天全滅了。不只是星球,整個宇宙都沒了。」
Evelyn的聲音在他耳側流淌。
「他很聰明,從小就很聰明。在惡魔裏Bill的智商也數一數二,可Dear Pine Tree,你知道嗎?巴別塔從未建成。」
女人閉上眼。
Dipper默然。
他當然知道,巴別塔從未建成也不允許被建成。可他們對知識的需求無底洞一般,他們對知識上瘾。
如果客觀世界已經沒法滿足他們了,他們就會主動去「制造」滿足。
無視道德,無視法律。
以至于最後,萬劫不複。
「他做了什麽?」Dipper很輕很輕地問。
可事實上他也不用問,映入眼簾鋪天蓋地的紅早已說明了一切。
Mrs.Cipher用同樣的音量回答:
「他打開了潘多拉之匣。」
「Bill本來沒想過這樣。他自大、狂妄,但還沒到毀掉一個宇宙的地步。」
「可他太想要碰到知識的終點了。但是世界的本質哪裏是那麽容易發現的呢?越是通天之路,越是艱難險阻。」
「他算錯了一步。」
Evelyn睜開眼,血從眼眶深處滿溢而出。
「于是整個世界都跟着錯了。」
她提着裙子走在前方,Evelyn對這個世界很熟悉。她帶的路不一定是最好走的,但确實最安全的。Dipper跟着她爬上爬下,聽她講述許久之前的末日。
「先是魔力膨脹——是的,是膨脹,不是枯竭——我們,惡魔,擁有了難以想象的魔力。空氣中也是。于是我們放縱自己,盡情揮霍魔力,卻沒想到這是一切悲劇的開始。」
「那并不是星球的饋贈,而是星球的自毀。它透支了許多年後的魔力,讓我們錯誤判斷狀況。接着,第一個魔力過剩者出現了。」
「他爆炸了。」
Dipper呼吸一滞。
「他體內沒法容納這麽強大的魔力,所以他爆炸了。但那時候我們還不懂,或許惡魔反應過來了,但是那些清醒的聲音怎麽敵得過愚者的狂歡呢?」
Evelyn的側顏冰冷,她的眼裏映照血紅的末日。Dipper突然産生一個念頭,它出現的如此突兀,可它又如此合理,Dipper甚至沒有駁倒它的理由。
Evelyn Cipher或許是那些「清醒聲音」的一員。
「不能适應突然增多的魔力的惡魔最後爆體而亡,而能适應的……都變成了你若見到的模樣。」
蜥蜴人。
「它們不再擁有智力,連思考都被本能代替。我們用了那麽久站到怪物頂端,結果在那麽短的時間裏,我們就退化成茹毛飲血的『怪物』。」
「惡魔倚仗的便是火焰,可由惡魔異化來的『怪物』對火焰存在完全抗性。我們能怎麽辦呢?」
适應者成了怪物,不适者成了廢物。而夾在中間的、茍延殘喘的、貨真價實的惡魔們成了食物。
蜥蜴人的食物。
「火焰是惡魔的标志,藍色火焰的誕生就意味着提醒蜥蜴人『這裏有惡魔』。多麽可笑啊,火焰的王卻連自己的火焰都沒法使用,只能學着其他物種,笨拙地點燃蠟燭。」
可Mrs.Cipher沒有笑。
「在那之後,星球魔力就徹底枯竭。」
植物不再生長,空氣裏不再産生魔力。
星球死去了。
「而始作俑者Bill Cipher,成了唯一的生還者。」
她示意Dipper往下看。
Bill扶着劍,站在屍堆之間,他擡手斬斷攻來的蜥蜴人。斷成兩截的屍體就那麽堆在腳邊。
他喘着粗氣,血順着臉頰流淌。金發被血弄髒,污濁不堪。
「罪人成了勝者。」
有只蜥蜴人等候多時,它一直緊貼着地面,在Bill疲憊不堪的時候猛地撲過去。金發惡魔躲閃不及,他被狠狠撲到腥臭泥濘的血池裏;劍刃脫手而出。
「他必将污濁不堪。」
爬行類四肢緊緊桎梏着他,惡魔肩膀直接被指甲貫穿。蜥蜴人的臉還是人臉,秀氣的很,但是它張開嘴的時候沒有半分惡魔的影子——嘴角咧到耳根,分叉的舌頭從滿嘴獠牙裏探出,口水順着齒縫滴落。它對準Bill的脖子咬了過去!
「他被罪孽束縛至死,夢魇揮之不去。」
但Bill又怎麽會是那麽好解決的?火焰貫穿蜥蜴人腹部,它不能再移動分毫。那些火焰并不是單純的火焰,它們化為藍色楔子,而鎖鏈的另一端沒入Bill掌心。
Bill喘着粗氣,火焰散去,鎖鏈消失不見,失去支撐的屍體砸在他身上。他用盡力氣推開屍體,顫抖的手摸住劍柄,他借力從血肉裏爬起。而衣擺還在滴着血,
他的外套已經被血洇透,白襯衫被染紅。
金發惡魔擡頭,那只空洞洞的眼眶往外汩汩流着血,眼眶附近的肉外翻着,還是粉嫩的顏色。
那只眼睛根本不是最開始就沒有的。
Evelyn說:「他永遠不得超脫。」
Dipper卻沒有着急下去,他選擇直視Evelyn的眼睛。惡魔注視惡魔,年輕人比Evelyn要年幼的多,可是他注視Evelyn的視線冰冷、無情,仿若刀割。
他對Evelyn是有那麽一點好感沒有錯。
可這份好感不會影響Alcor的判斷能力。
「你到底是誰?」
利刃懸于頭頂,只要年輕的惡魔一揮手就可以将女人貫穿。Evelyn的出現太湊巧,假如她說的都是真話……
正因為是真話,才顯得格外可怖。
風卷起空氣中游蕩的血腥和腐臭,而Evelyn在這令人作嘔的風裏,輕輕将亂發別在耳後。
她臉上一直挂着讓人舒坦的微笑,仿佛對頭頂的利刃并不知曉。
「這個問題的答案,你不是早就心知肚明嗎?」
Dipper看着她,任憑血腥味的風吹拂。
他揮手,撤了達摩克裏斯之劍。年輕人聲音篤定,卻又有幾分難以言喻的悲意。
「你是殘渣。」
他又加了一句:「你不僅僅是幻影,你還是殘渣。」
Evelyn是十年後的Mabel,也是穿着紗裙的Jennifer。
她存在于Bill意識最深處,無時無刻不提醒着Bill故鄉的慘狀。
她并不是真正的Cipher夫人。
「你是他罪惡的化身。」
Professor Pines想起一個人。
不,那家夥不能說是人,充其量是個蟲子堆而已,連自我意識都是別人賦予的。他知道自己是幻影,知道自己的職責。
卻坦然接受了自己身為幻影的命運。
Evelyn還是笑着,既沒有因為Dipper的話動怒,也沒有反駁。她淡定地順着Dipper話尾說了下去:
「我是幻影,是Bill記憶裏的Mrs.Cipher的影像。我也是殘渣,只能不斷重複Mrs.Cipher死前的一段時間。」
所以她臉上的污垢擦不掉。
「可你有自我意識。」Dipper皺眉,一針見血。
她笑着搖頭。
「是啊,我也很好奇。本來我的任務只是負責提醒Bill不要忘記末日而已,一直、一直,不間斷地提醒。」
Evelyn慢慢斂了笑:
「可是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願意看孩子受苦的母親呢?」
她握緊雙手。
「我想你比任何人都要明白,Dear Pine Tree。」
Dipper沉默。
他腦海中閃過一道又一道身影,那些熟悉或者陌生的身影。他們給予過溫暖,也化身過夢魇。那些流光最後化身成一張面孔。
梳着兩根麻花辮的少女将雙手負于身後,對他扯開一個沒有陰霾的笑。她有雙漂亮的榛色雙目,笑起來的時候溫暖又明亮。
她的身影慢慢變瘦,變幹枯,平日裏合身的裙子突然變得又肥又大。
她從一束飽滿的薔薇,驟變為幹枯的枝桠。
成年的Mabel本應怪罪他,吐出似毒液般惡毒的句子。可在消失之前,她卻說:「你趕不來的。」
那個流星泡泡深處的幻影說:「欺騙你們,我做不到。」
年輕的教授閉上眼睛。
Evelyn說的對,他是比任何人都要明白。
他見過那些殘渣和幻影,他知道那些所有的痛苦——不過都是自我懲罰。
因為那些他愛的人,都是如此寬容。
和善良。
他從山頂一躍而下,濺起半人高的血花。Dipper憑空一抽,火焰在他手中化為劍刃模樣,揮舞的瞬間火花剝落,劍身倒映白骨血光。
鞏膜被黑色覆蓋,翅膀驟然伸開,翼骨更改形态。他穿着和場景格格不入的藍色西裝,成了末日最獨特的風景。
但是Dipper并不像衣着那般紳士。
他粗魯,狂暴,沉默地揮劍。劍刃不因敵人來襲變鈍,揮劍的速度也不因殺戮而變慢。他不在乎有沒有斬到致命傷,不在乎砍到了敵人那裏,他只是一往無前,堅定不移地向前走去。劍光如潮,如浪,撞在蜥蜴人的攻勢上。血肉堆砌在兩側,白骨化作石板,尖頭皮鞋踩在血窪裏,濺起小小血花。
Dipper硬生生劈開一條屬于自己的路。
最後一聲劍鳴,Alcor将劍上的蜥蜴人屍體甩出去,那具和成年男子差不多沉的屍體撞上不遠處的山峰。聲音沉悶又驚天動地。Bill終于被拉回不知道跑到哪個世界的思緒,他透過被血粘連的眼睫凝視好久,才認出來人的臉。
「Pine Tree?」
Dipper走到他面前,對他伸出手。
「起來,真是難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