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23

「你怎麽……」

Bill怔怔地看着他,金發惡魔狼狽的很,不光儀表,走近Dipper才能聞到他身上散發的血的臭氣。

有潔癖的教授眉頭都能夾死只蒼蠅。

不過他并沒有收回伸出的那只手。

「起來,」Dipper又重複了一遍,「我們可沒時間自深陷過去無法自拔,蝾螈還在外面等着呢。」

說到蝾螈Bill像是被人澆了盆冷水,顫動的瞳孔重新固定,他從那種磕多了的夢幻狀态中脫離。金發惡魔顫抖的,握住了Alcor的手。

血污在白手套上擴散,很快就在中間留下一大塊圓形血痕。Dipper卻和沒看見一樣,他用力,将惡魔從鮮血大地上拉起來。

「你惡心死了。」

Bill習慣性地張嘴想要反駁,卻悲哀地發現這是鐵一般的事實。

他只能轉移話題。

「你是怎麽找到這的?」

Dipper側過身。讓Bill能看見峭壁。

「靠這位。她有話想要和你說。」

Bill和Evelyn同時一愣。

「我猜的。」年輕的教授補上這麽一句。

Bill在看到Evelyn的面容時确實很意外,但是轉瞬就收拾好情緒,速度快的讓人懷疑剛剛他到底有沒有情緒失控過。Bill立刻露出一個Dipper熟悉的假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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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Pine Tree,你是被黃油糊住了腦子嗎?這是誰從哪來……」

「你當我瞎嗎?」Dipper不耐煩地打斷他,「你們眼睛一模一樣這種事你當我看不出來?」

Bill動了動嘴,最後閉上了。

「你們得談談,好好談談。」Dipper說。

Bill撇過頭,他想将手抽出來,但是Dipper破天荒地握得很緊。他試了試,居然沒抽出來。

「我和假象沒什麽好談的,」他語氣硬邦邦的,話尾帶了點刻意的笑音,「我又不是你,一個幹屍一樣的Shooting Star就能困住你半天。我不知道那家夥和你說了什麽,不過都是假的罷了。」

Bill咋舌,他看向Evelyn。

「啊,我想起來了。你不是那個被我擰斷脖子的幻影嗎?」

Evelyn站在高處,至始至終沒有改變過笑容。她聽完這句話後點了點頭,漂亮纖細的脖頸随着動作一動一動。就好像被風吹拂的白百合。

「但是,Bill,但是那一巴掌并不是『我』揮下去的,而是『你』。」

Bill終于變了臉。

「你說什麽?」

Evelyn好似沒看見Bill的憤怒。她平靜地開口:

「Mrs.Cipher從來就沒有扇過你耳光。」

她擡頭,注視漆黑的雲層,還有紫色的太陽。她在末日仍舊穿着厚重的裙裝,雖然裙擺破破爛爛。

Evelyn說:「Mrs.Cipher根本來不及對你動手,就去世了,不是嗎?」

Bill沉默,但Dipper能感覺到掌心傳來的力道。他聽見自己指骨悲鳴的聲音。

「我想你還記得吧,不,我想你一直都記得,Mrs.Cipher是怎麽死的。」

Bill終于有了反應。他從牙縫裏逼出兩個詞。

「閉嘴。」

Evelyn并沒有住口的意思。

「一切都是你的想象和自我懲罰而已。因為Mrs.Cipher……」

「我說了閉嘴!」

女人金色的眼睛沉靜如水。

「她因為沒法接受星球末日是自己兒子做的,在末日爆發第三天就自殺了。」

她在Dipper的驚愕和Bill的怒火裏閉上眼。

「一切都只是Bill你的想象罷了。」

Evelyn殘忍撕開Bill的陳年舊疤。

「從來都只是,你自己不肯放過自己而已。」

火焰脫手而出,但是又被另一道藍光打散。Bill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誰做的。

「Pine Tree你做什麽?!」

「你才是要做什麽!」Dipper用同樣的分貝吼回去,但握住Bill的那只手至始至終沒有松開,「 你冷靜點!」

「我很冷靜,非常冷靜。我不允許這種虛假的幻影在我的意識裏大放厥詞!」

Dipper一拳砸向Bill的臉!

他将Bill打回血窪裏沒忘在兩人手腕上加條鎖鏈,免得這人發瘋又去燒Evelyn。

「你要明白,Bill Cipher,」Dipper語氣冷漠的驚人,「你現在所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血海是假的,蜥蜴人是假的,不止Mrs.Cipher一個人是假的。」

Bill吐出一口不小心咽進來的血。

「她說的有錯嗎?Bill,你見過我的意識深處,你知道我被『天啓』桎梏成什麽樣子。那副光景不是說遺忘就能遺忘的這點我清楚的很。它們是沉疴,是爛瘡,你不解決不挖掉它會永遠留在那,關鍵時刻爆發要你的命。」

「……我解決了。」

「我從來沒走出來過。這句話是你對我說過的吧,Bill。」

金發惡魔沉默。

「時間不會抹平一切,如果真的抹平了一切,」Dipper輕輕嘆氣,「你還會和我一起回到十年前嗎?」

他走近Bill。

「你從來沒有忘過這些,我說的對嗎,Bill?」

Bill沒有回答,他只是閉上眼睛。那只空洞洞的眼眶還在往外流血。

Dipper放緩語氣。

「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麽?」

「……她已經告訴你了吧。」

「我想聽你說一遍。」

最開始是自己想要觸碰「世界的核心」。惡魔很強,魔力強大,知識淵博,過長的壽命意味着将會擁有無限的時間在宇宙裏飄蕩。沒人是惡魔的對手,連那個自诩「時空警察」的時間巨人一族都對他們敬而遠之。忘了說時間巨人族除了那棘手的時間操控能力其他一無是處。

他在很小的時候輕輕松松就将火焰召喚了出來,他看見周圍的長輩露出驚愕的表情。那些擁有黃金眼睛的家夥将他團團圍住,他們贊許幼年惡魔的天賦,并紛紛為他獻上祝福。

多麽可笑啊,破壞者居然會獻上祝福。

他覺得他們很傻,傻透了。

他拒絕和同齡人交流,慢慢的長者也沒有辦法跟上他的思路。他太聰明,思維太活躍,而且驕傲。

他認為所有跟不上他思路的惡魔,都是垃圾。他不屑那些中傷和嫉妒,他認為自己只要爬的足夠高,那些敗者的诽謗和中傷就跟不上自己。他只要站在高處俯瞰風景就好。

這樣就好。

他想要爬的再高一點,看的風景再美麗一點。他要站在無人觸及的世界之巅,讓整個宇宙都記住他的名字。

可通天之路哪裏是那麽好攀登的?

他在鑄造階梯的時候,無意「碰觸」到了時空夾縫的「那個家夥」。

自稱全知全能的蝾螈,遞給了他「普羅米修斯的火種」。

他應該停止他的好奇心的,他已經爬的很高了。

可是他沒有。

他那時愚笨至極,卻以為自己手握黃金鑰匙。他打開了封印。

末日降臨。

他永遠也忘不了因為魔法出了差錯而被透支的星球魔力。空氣中的魔力濃到讓人震驚,他從來沒享受過這麽多的魔力。他以為自己的實驗成功了,他提升了空氣中的魔力含量,他們可以更強……

結果卻是滅亡。

蝾螈給他的并不是普羅米修斯的火種,而是潘多拉之匣。

星球的覆滅就像剎車失靈的列車一樣,瘋狂奔向毀滅的盡頭。他只能坐在車廂內看兩側風景後掠,無力地晃動操縱杆。

然後驚天動地一聲,火焰和鐵軌一起炸開,列車在谷底摔得四分五裂,無人生還。

僅剩他從裏面奄奄一息地爬出來,茍延殘喘。

「我以為是我自己的錯,雖然我确實有錯,白癡自大狂妄。」Bill吸着氣,他的聲音又輕又碎,「但我更蠢的是和蝾螈簽訂契約。賣身契那個,你知道。」

Dipper當然知道。

「那你是從什麽時候反應過來的?」

Bill露出牙疼的表情,滿臉丢人之事不堪回首。

「差點被它吃了那次。」

Dipper:「……」

Dipper:「你是真蠢啊。」過了有多少年?幾千年還是幾萬年?

Bill翻了個白眼,耳尖通紅。

「閉嘴,輪不到你來說我。」

Dipper将他從血池裏拽起來,Bill有些呆愣,他似乎完全沒想過Dipper能壓制潔癖過來拽他——他以為那個時候對他伸出手就已經是破天荒了。

當然Dipper一如既往地嫌棄。

「那你現在冷靜下來的話,就麻煩好好和Mrs……和Evelyn談談。」

他不等Bill開口就粗暴打斷。

「啊,我知道她是假的。但是Bill,她是你內心的一個投射,是你對星球末日的愧疚。當然我不會說『錯不在你』這種Waddles都騙不了的鬼話,」Dipper為Bill理了理領子,「可夥計,人總是要向前看的,水落石出也好,颠倒黑白也好,你得去解決,你要想辦法去解決。不要成為被過去束縛的幽靈。」

「而這是你教我的。」

Dipper從後面推了他一把。

Bill踉跄了下,他回頭看了看Dipper,年輕人咋舌,沖前方努了努嘴,那意思是快去。Bill轉回去,吞了吞口水。金發惡魔清清嗓子,挺直腰板,還往下拽了拽外套——沒什麽用,他衣服上全是血,走路都在往下滴,邋遢極了。

他剛想往前走,就聽見Evelyn用極力隐藏但沒什麽用的嫌棄語氣說:「別過來。」

Bill:「……」

Evelyn微笑:「我沒有嫌棄你身上髒,真的沒有哦兒子。」

Bill:「……」這惡劣的性子是Evelyn無疑了。

金發惡魔也沒有強求,他站在峭壁下。

他說:「你不是Evelyn Cipher。」

女人笑意盈盈:「繼續。」

「我見過你,」Bill說的很慢,他在斟酌用詞,「在星球覆滅最初,我經常見到的那個憤怒的幻影也是你,對嗎?」

Evelyn點頭。

她突然開口:「你總是這樣。」

「……什麽?」

「你總是這樣,以為自己被所有人恨着。那個時候你總是夢見這些,夢見我和所有人都對你惡語相向。我們每個惡魔都用盡惡毒之語詛咒你。」

Evelyn眉頭微蹙,她做這個動作非常能吸引人的保護欲,可說出的話卻完全不似表情這麽無害。她從峭壁躍下,但是動作十分輕盈,厚重的裙擺仿若蝴蝶伸展翅膀。

Evelyn靠近Bill,她每走一步臉上就崩出條血痕。她的臉頰像碎掉的瓷器,上好的釉面崩開一道道裂口,血順着縫隙滴落。

她走到Bill面前,揚起手掌。

「你以為是這樣嗎,我的兒子?」

她扇了下去,袖擺帶起卷起血腥的空氣,掌風淩厲。

Bill沒有動,Dipper也沒有。

Evelyn的手在即将碰觸到Bill臉時戛然而止。蕾絲花邊被順帶拍打到臉頰,傳來輕微刺痛。

女人眼裏有鮮血滾落。

「在那每個惡魔都只顧得上自己的時候,誰還會有時間去恨你嗎?」

Bill如遭雷擊。

末日之景開始崩塌,血腥的風不再吹。從紫黑的天空開始,世界一點點化為粒子消散。

Evelyn的容貌應該很猙獰才是,但她看着Bill的眼睛十分溫和。沒有一點狂暴,也沒有一點憎惡。

她除了眼睛和耳朵,其他都與人類母親沒什麽兩樣。

那只傷痕累累的手慢慢落在Bill耳側,她撫摸上去,指尖停在空洞洞的眼眶周圍。

她輕聲嘆着:「是你自己不放過自己啊,我的兒子。」

「誰有時間恨你呢?誰有機會恨你呢?」Evelyn笑着流下眼淚,「因為連恨你都來不及,我們就死去了啊。」

「我當然是生氣的,可是啊,你不是已經付出代價了嗎?」

她的手指繞着眼眶周圍慢慢撫摸,動作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碰上那些稚嫩的血肉。

Evelyn慢慢拉扯嘴角,她在涕淚橫流間扯開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我的孩子啊,在這數不盡的時光裏,你所承受的孤獨還不夠做代價嗎?你所承受的悔恨還不夠做代價嗎?你所受的……苦痛,還不夠做代價嗎?」

「我的孩子啊,媽媽一直想問你,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Dipper默默轉過頭去。

Bill顫抖着,他喘息着,他舔舔自己幹裂的上唇,眼神游移。他似乎覺得好笑,可嘴角上揚沒有幾秒又撇下。

他的回答斷斷續續,語氣裏藏着刻意的笑意。

「……我怎麽可能過得好啊,老太婆。」

Evelyn笑着點頭,血淚不停從下颔曲線滴落。

「說的對啊……是這樣沒錯……」她突兀地擡頭,語氣驟轉激烈,「所以,我的兒子,這難道不就是最大的代價了嗎?」

Bill伸出手,他想要覆蓋住Evelyn的手。但女人在他即将覆蓋上的時候推開他。

Evelyn拉開母子間的距離,母親在崩壞的末日裏怒吼。

「我的兒子是做了無法挽回的錯事,他蠢得不可救藥。我因星球的毀滅痛不欲生,我不會否認Bill的錯誤;但我作為母親,卻将兒子的生死看在星球之上!」

她伸手,那柄被Bill不小心丢棄的劍打着旋兒飛向Evelyn掌心。

她将劍刃對準自己百合花莖一樣纖細的脖頸。

「我因為我兒子的幸存而感到欣慰,對此,我供認不諱。」*

「等……Evelyn!」

末日消散的更快,茫茫白光取代屍山血海。Evelyn的崩潰根本無法阻止,她在血肉崩壞間笑着。

「My son,」她那雙金色眼睛裏流淌着無盡溫柔,就好像第一縷撕破黑暗的陽光那般明亮,「你還記得我是怎麽死的嗎?」

Bill緊咬下唇。

Evelyn溫柔地催促:「My son?」

Bill深吸口氣。

「……你怎麽這麽殘忍。」

「是的,是的。這就是我要你付出的最後的代價,」Evelyn一直在笑,「我的兒子,我要你直面死亡的殘忍。啊,或許你親身體驗過兩次,但這還不夠。」

「你得學會告別。」

兩次?Dipper一怔。

Evelyn說:「我以死者的身份宣告,無人因為星球毀滅之事怨恨過你,你不必繼續自怨自艾。你孤身一人承受了那麽久的孤獨和悔恨,代價早已付清,你無需繼續身陷囹圄。我是你的母親,我将替你承受這一切,而目睹這些,就是你要付出的最後代價。」

「現在,My son,請回答我,我是怎麽死的?」

Bill閉上眼睛,可眼睫顫抖不停。半晌,他睜開,那只金色獨目裏第一次有光芒流動。

「在末日第三天,用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Evelyn微笑:「回答正确。」

「Dear Pine Tree,」她突然呼喚Dipper,「我的兒子,就拜托你了。請你陪伴他到時間的盡頭,而我将感激不盡。」

Dipper沉默,半晌他很輕很輕的點頭。

算是承諾。

Evelyn扯開嘴角,她直到最後都是笑着的。在末日裏笑着,在死亡前笑着。

「至此,我的兒子,你和過去一刀兩斷。」

她揮劍,劍刃劃破脖頸,鮮血噴濺。Dipper注視着這場自我毀滅,那朵漂亮的花從枝頭墜落,被鮮血湮沒。她笑着舉起劍,仿佛痛苦并不存在,死亡并不可怕。

她是如此慷慨地,抹去Bill的夢魇。

世界崩潰越發迅速,在遠山化為粒子的瞬間,年輕的惡魔問:「……她真的只是殘渣嗎?」

Bill仰頭,Dipper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只能看見金發惡魔安靜的側臉——他鮮少有這麽安靜的時候。

Evelyn身上有太多的謎團,還有太多的不協調。她像記憶殘渣,可有些言行又不像。她知道的太多,但是記憶的幻影又怎麽認識Alcor呢?

她出現的那麽突兀,卻在這短短瞬間裏支付永恒的溫柔。她來歷不明,可笑容真實又富有溫度。

Evelyn Cipher,Dipper讓這個名字在唇齒間又滾了一遍,Evelyn。Bill的……母親。

「誰知道呢。」

Bill拍拍衣服,他走近Dipper。年輕人仰頭看他,Alcor注意到惡魔語氣聽起來頗為輕松,像甩掉什麽穢物一樣輕松。

可他沒有笑。

金發惡魔低垂眉眼,他的眉毛耷拉着,像是察覺自己的口不對心,Bill牽動面部肌肉,又重複了一遍:

「誰知道呢。」

Dipper沒有回應,他只是邁出腳步,迎向Bill;他在Bill面前站定。Dipper停住腳步的位置離Bill很近,近到呼吸清晰可聞。

他沒說什麽,只是伸出雙手;兩臂在惡魔腋下穿過,他抱住Bill寬闊的肩。

然後靠近。

Dipper踮起腳尖,将下巴放在Bill肩膀。他慢慢收緊雙臂。

在瀕臨崩潰的世界裏,他給了他的死敵一個擁抱。

TBC.

——————

*本句化用自法語音樂劇《搖滾莫紮特》裏的《殺人交響曲殺殺服你》。原句翻譯是“我詛咒所有相愛的人,對此我供認不諱”

媽媽到底是什麽我就不解釋了,留給大家自己去想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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