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憶君君不知
除夕過後就是春節,照理應該是去拜訪家裏的長輩。江家世代從商,闊別家鄉已久,每年也只是府裏熱鬧一番也就罷了。
暮城地處南北交通要地,為南北商旅經商必經之路,平時本就喧嚣熱鬧的小城在這個時候更多了些行色匆匆的各色各樣歸途的商賈,顯得越發的熱鬧起來。
未出嫁的小姐平日裏是出不得門的,只有這樣的節日才能玩個盡興。江裴生架不住青兒的軟磨硬泡,便陪她去夜市上熱鬧,游人如織,街上到處挂着彩燈,橋下的湖裏也多了些各色各樣的畫舫,到處都是喜氣洋洋的氣氛,還有不少平日見不到的稀奇玩意。青兒和鬓兒才逛了不一會兒就在一個擺滿胭脂水粉的小攤位前停了下來,挪不動步子,江裴生等的實在無趣,便留下了幾個小厮,自己和胡刀一起去前面逛逛。
走了不久便看到路旁圍了許多的人,原來是有一個戲班子在表演馬戲,演員拿着火把,不時從嘴裏吐出團團火焰,驚的人群不時爆發出陣陣喝彩。之後又跳出幾個身着奇裝異服的馬戲演員,不停的變換陣列拼出各種各樣的圖案,引得驚呼聲此起彼伏。
江裴生看了一會兒便覺無趣,打算繼續往前面去看看,胡刀卻看的很認真,別人都是興高采烈,胡刀卻是眉頭緊鎖,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江裴生覺得好笑,先是掩嘴輕笑,直到胡刀終于覺察出來,他才抑制不住的哈哈大笑起來,笑的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胡刀看了好久,才明白過來原來江裴生是在笑他向來不茍言笑的臉竟有些不知所措,悶了好久,終于冒出一句正經的——“放肆”,卻沒想到江裴生樂的腰都快直不起來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停了下來。
“沒想到只不過一年時間,你竟學會開玩笑了”江裴生調笑道,或許是因為用力過猛的緣故,江裴生只能将手搭在胡刀的肩上,一瘸一拐的向前走。
胡刀本就比江裴生高出許多,被勒着脖子更覺得很是不舒服。看着那人微微發紅的臉,眼角好像還帶着淚,只不過卻是笑出來的,胡刀一時失了神。
好像自己從沒有見過這人如此高興的樣子,如此的不設防備,沒有了那慣有的敵意。現在想想,記憶中的江裴生總是一副溫馴模樣,初見到他時還偶有笑顏,再見時卻只剩了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将所有的喜怒哀樂都隐藏在這淡漠的眸子之下。自己也再也牽動不了他的一絲心緒。
原來并不是沒有了心,只是對自己沒有了心而已。對待自己兒時的玩伴他一樣可以選擇原諒,可以重新給予信賴。
那麽當自己的這張面具揭下之時,他又會如何對待自己呢?怨?恨?
梁樓不知他還能頂着這張假臉生活多久,或許沒等他不耐煩江裴生就會發現他的詭計,那時又當如何。
鬼使神差的,梁樓一把抱起了江裴生,走了幾步,才覺不妙。兩人都愣了一陣才反應過來,江裴生急忙掙來,眼底卻是掩不住的怒色,梁樓吃了一驚,看周圍并沒有人注意,江裴生也只是徑自往前走着,并沒有說什麽,這才稍稍定下心來。
過了一會兒才發現不對,江裴生的腳步越來越快,竟讓他險些跟丢了。他這才想到,裴生或許還在生氣,只能加快了腳步,保持着半步的距離。
時不時有行人匆匆走過,看着這對正在怄氣的主仆切切私語,江裴生才終于停了下來,讓胡刀跟上了他。
江裴生也覺得自己有些小題大作了,雖然胡刀多少知道一些他在王府時的事情,但和自己畢竟是從小長大的玩伴,也算是自己的半個長輩,雖然剛才動作有些過分,但仔細想想不過是朋友之間的打鬧玩笑罷了,實在算不得什麽,越想越覺得自己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當真小氣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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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由得想主動示好些,于是擠進一個圍了很多人的攤位前面,才發現原來是個猜燈謎的,猜中謎底便可贏了謎面的河燈。
江裴生随意掃了一眼,覺得并不難,于是就想着留下來看看,前一個河燈剛被撤下,攤位老板便重新挂起個新的來招攬生意。只見謎面畫着:
此花自古無人栽,沒到隆冬他會開. 無根無葉真奇怪,春風一吹回天外。
衆人看到這個謎面,都躍躍欲試,正準備去搶河燈,卻被別人搶先拿了起來。
“雪花”,那人說出了答案,衆人便都洩了氣。江裴生擡頭一看,竟是胡刀。
攤主無奈,只得重新挂挂起一只。
自小生在富貴家,時常出入享榮華.萬歲也曾傳聖旨,代代兒孫做探花.(打一動物)
江裴生輕笑,這麽簡單的謎面,這店家莫不想要賠死。還未挂穩便又被人摘了下來,衆人都怒氣沖沖的看向那人,但見到那般的唯我獨尊的眼神,又紛紛轉過頭去只能心裏小聲抱怨。
“蜜蜂”那人答道,衆人都有了些怨怼。
店家嘆了一口氣,只得重新挂起了一河燈,這個河燈更大些,也更漂亮,只見上面寫着
一彎新月挂西樓。(打一字)
衆人看到這個謎面,卻有些摸不着頭腦,就連那個連搶兩個燈身材修長的年輕人也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
江裴生小聲吟道,“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鈎,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剛說完,河燈便又被取了下來,衆人擡眼望去,卻還是那個年輕人,衆人這次倒沒有了不滿,只靜待着謎底。
“禾”年輕人說完,幾個年輕人便恍然大悟,一副懊悔的神态,“月如勾,月如勾……”
店家卻是一番痛心疾首的樣子,“公子,小的這也是小本生意,這……”
江裴生也明白店家的意思,于是便道了謝,帶着胡刀走了,胡刀一臉意猶未盡,看起來很不滿意,“哪有趕着客人走的道理”,江裴生無奈,“你如今這般,到像個小孩子了,你我都是普通百姓,也自當明白謀人生計的難處”
兩人繼續往前走着,江裴生環顧四周,才發覺提着河燈的都是小孩子和一些小姐丫鬟,看着自己手中提着的一個大大的河燈,胡刀提着兩個小的河燈,便覺得十分顯眼,于是提議道,不如我們去河邊放了吧。
河岸邊便是酒家,這個時候也圍了不少的人,整個岸邊燈火通明,鑼鼓喧天,旁邊還停着一溜的畫舫,全然沒有了以往的清幽從容。
江裴生扶額,于是對身後人說道“不如我們去那裏吧”,梁樓也并不知他說的是哪,但也只能先應承下來。
兩人踏入松樹林悠長的小徑裏,這小徑已變的枯草叢生,看起來平時并沒有多少人經過,已有了些荒蕪的味道。盤曲蜿蜒的樹幹顯示出它們已經有了百年的樹齡,遒勁的枝幹四處伸展遮住了全部的天空,将冬日的蕭索渲染到極致。樹林裏很黑,即使借着河燈的光亮也只能模糊的辨別道路,江裴生走路不穩,踉跄的摔了一跤,梁樓立刻走上前去扶他,卻絲毫沒注意到自己掉了些什麽。
手卻不經意間摸到一個質地堅硬的物件,那溫潤的質感簡直太熟悉,以至于一觸上去便一陣驚心,江裴生幾乎只思索了片刻,便決定将那本屬于他的紅玉藏了起來,觸手可及的真相令他有些心慌,身上不由得冒出了層冷汗,不過在這樣的環境裏卻令人難以察覺。
“無妨”,江裴生有些沙啞的聲音說道,不自覺的推開了自己眼前的手,自己爬起來徑自走着。随即梁樓緊跟在他的後面,心裏想着,若是把這片林子砍了,建個臨水的宮殿倒也不錯。
好不容易走到了路的盡頭,順着熹微的燈光望去,原來是一個亭子,亭子的油漆早已脫落,木架也有了些微小的裂痕,旁邊長滿了枯敗的雜草,不過樣子倒很是威武,雖歷經風雨,卻看的出那建造的木材倒是極好的,依舊很是堅固。
江裴生走上前去,登上了亭子旁的木橋,冬日的風吹在臉上有些堅硬的疼痛,卻還是擋不住這節日喜慶的氣氛。
梁樓将那些小的河燈都拿了出來,引燃了燈芯,“嘶~…”的一聲,燈光便照亮了二人的臉,梁樓這才看到江裴生的臉色蒼白,額頭上也冒出了些虛汗。不由問道“不舒服?”
“無妨,許是今日走的路有些遠了”江裴生敷衍道,“你我二人一同許個願如何?你小的時候總是喜歡在放河燈之前許願”
“奧?是嗎”,梁樓也覺得甚是有趣,之後看到江裴生有些審視的眼神才發覺自己的語氣似有不妥,于是解釋道,“只不過跟公子以許久未一起放過河燈了,這些事情我竟有些忘了”。
江裴生随即便釋然的笑了,“說的對,孟阿(1)今日我們便一同許個願吧”
河燈漸漸的飄遠了,一陣風吹過,周圍本就隐隐約約的光突然被熄滅,周圍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但若不是如此,也掩蓋不了江裴生那殺意恣虐的眼神,眼前的黑影在晃動,那個人正在翻找着火折子,一副懈怠的樣子。
他的背後便是冷徹噬心的河水。自己這時只要伸出手去,哪怕只是輕輕的一推,便可将人置入死地。一種奇異的思緒籠罩着江裴生,像是有從未這樣如此清晰的念頭。
卻是一個危險的念頭。
眼前這人不是胡刀!有他這塊家傳紅玉的人顯然只有一個。
如果真的是如他預料的那樣,如果眼前這人,真的如他所猜的那樣,如果眼前這人,真的是他…這無疑是最好的一個機會,也是唯一的一個機會。江裴生不知那人為什麽要這樣做,他只是一個普通人,着實不需要尊貴的梁王爺這麽大費周章的對付。也如他現在不知為什麽動了殺心一樣,他從沒有過殺人的念頭。
為什麽,本來想要忘記的人,本來想要忘記的事,本來想要重新開始的…為什麽,為什麽又會重新浮現在眼前,重新勾起那段記憶。
或許自己并不曾真正放下過,僅僅一點的蛛絲馬跡便可以輕易将他的邪念勾起,那些曾經有過的摧毀的欲念輕易就可以将他牢牢控制,帶着些瘋狂的沖動。
雖然只是一些簡單的試探,努力的編織些謊言就可以将自己騙過去。但心中的那份預感卻清晰的呼之欲出。
其實自己心裏早已确認,卻一直自我催眠似的自欺欺人嗎?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終于稍微涼快點了,可本汪還是總犯困?(ò_óˇ)?“
注:古人的字,古人直呼其名是十分不禮貌的,所以相互之間一般互相稱呼對方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