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落魄的第一天

初夏的陽光已經有了燒烤的實力。下午兩點,正是最熱的時候,整座城市仿佛發着光,晃得人眼睛都有些睜不開。

北朗市最豪華的酒店門外,站着幾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個個都是肥臉油頭,挺着的啤酒肚比七八個月的孕婦肚子還大。

他們看着遠處高架橋上的一個小黑點,問領頭的高總:“搞的神秘兮兮的,到底是什麽人,咱們哥幾個設宴也就算了,怎麽還要提前出來門口等着?”

高豐梁不緊不慢地賣關子:“南海楚家。”

只四個字,衆人臉色立馬變了。搞房地産的鐘戲一臉不敢置信:“首富楚家?咱北朗雖然大小也是個市,但發展還不如外頭一個縣好呢。楚家會來人到咱們這個地方來?”

“不僅來了,來的還是楚家正經的繼承人楚息。”

“說說,什麽情況?”

“楚晉那家夥不是倆兒子嘛,老大是養在老太太跟前的,老太太呢,又跟楚晉媳婦死不對勁,所以這大少爺就不如小少爺讨喜。聽說那小少爺今年進了公司,估計這當媽的想讓楚息挪位置,就把人扔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了。”

“奇怪,不一樣是親兒子?”

“五指尚有長短,親兒子也有遠近。”

“既然都被發配了,那咱們何必還費勁讨好他?”

高豐梁白了說話的人一眼:“你怎麽知道,潛龍就沒有翻身的一天呢?龍畢竟是龍,一朝上天,澤潤萬家!”

被衆人冒着大太陽迎接的楚息,這會正苦哈哈地拉着行李箱,爬了半座山,腳都要走廢了,才看到老同學周陽子騎着電動三輪車,帶着寬檐大草帽,皮膚是樸實的磚紅色,揮着手跟他打招呼。

要是以往,楚息是絕對不會坐這種三個轱辘的車。但他低頭看了看全球限量的跑鞋已經被泥土侵襲,便老老實實跨上去,沒看到車上有座,就抱着行李箱蹲下了。

這幅凄慘模樣,确實符合被趕出家門的落魄富三代。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

破舊的三輪車重新發動,“通通通”的噪音驚起了剛落腳休息的山鳥,午時特有的困燥倒是驅散了些。在這聒噪的聲音中,周陽子還要大聲跟他聊天:“喂,就算發配邊疆,也會配倆衙役‘伺候’着,你怎麽一個人過來了,連個車都沒有?”

楚息嘆氣:“我過來的消息走漏了,你們這兒好些人都等着我呢,我可不能剛來就被這些老狐貍逮住。司機自己往訂好的酒店走了,我來你這裏避避風頭。”

周陽子哀嚎:“感情找我避難呢。先說好,我只是療養院的一個員工,雖然是單人宿舍,但只有一張床,條件不好,你個大少爺未必能住下去。”

“集體宿舍我不照樣住的好好的。”

他們要去的療養院,在半山腰。四周沒有經過人工開發,獨有一番“野味”。他們趕到的時候,還不到三點。山上同山下完全不是一個季節,山風吹的十分涼爽。除了樹蔭處處,還有很早來報道的山霧也幫人分擔了些許炎熱。

北朗市礙于地形,交通不便,所以經濟不甚發達,也吸引不來大企業過來建廠,年輕人大多都選擇背井離鄉,到外地去謀生活。北朗市有一段時間,只剩下老人和小孩,幾乎見不到年輕人的影子。

決策者一看這樣下去北朗遲早要完,就依托北朗幾座連綿的高山,建了許多家療養院。因環境好,還有當地老人都長壽的美名,吸引了不少老人過來養老。

名聲一年年傳出去,療養院收費越來越高,慢慢成了北朗最大的經濟支柱。不過療養院提供的崗位實在有限,還是沒能留下太多的年輕人。

周陽子是楚息的大學同學,985高材生,畢業後選擇回到家鄉,投身到最好的一家療養院,很快就混到了經理級別。北朗工資普遍不高,周陽子還面臨娶妻買房的大任務,非常鄙視楚息蹭吃蹭喝的臭不要臉行為。

“放着大少爺的日子不過,你來北朗到底想幹什麽?”周陽子護着自己的工作餐,一口湯也不分給楚息。

楚息只好啃自己帶過來的零食,眼神幽怨:“我被我媽從公司趕出來了,決定自己創業,我看北朗就挺好。”

周陽子被他逗笑了:“北朗除了養老,一無是處。”

“我看就未必,說不定北朗就是我這條大魚的龍門所在。”

“你要創業,怎麽還躲着那些大老板?經商不都得講究合作嘛。”

“合作當然好,但我還沒站穩腳跟,被他們一擁而上包圍住,不是只有被吸血扒皮的份兒?”楚息把薯片咬的嘎嘣脆,狡黠的眸光從眼尾閃過,像是一只小狐貍偷吃到了魚。

周陽子吃完自己的工作餐,毫不客氣地伸手去抓楚息的薯片,一邊吃,還一邊嫌棄他:“請問你在站穩腳跟之前,就打算賴在我這裏白吃白喝?”

“聰明。”楚息笑着承認。

他生了一雙非常漂亮的眼睛,最能戳人的桃花眼,眼眸漆黑明亮,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微微下垂,整個人的氣勢被削減了幾分,顯得既無辜又可愛。

不知道為什麽,他天生就招人喜歡。無論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願意跟他親近。

周陽子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打量楚息,忽然道:“不用蹭吃蹭喝,不如你在療養院幹個兼職,怎麽樣?”

“什麽兼職?”

“陪聊。”

“你們療養院還有‘三.陪’服務?”

周陽子氣的說一句,踹他一腳:“請你天真,請你幼稚!”

楚息躲開:“是是是。”

周陽子這才把話說明白:“北朗年輕人少,長得好看,容易博得老人好感的更少,這裏老人生活很孤獨,為了保證他們的心理健康,需要每天有人陪着吃飯聊天。”

“吃飯聊天,我最擅長了。”

“也是,你是大胃王,這張臉又格外招人喜歡,沒有你拿不下的老人。”

楚息生了一張好看的臉,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皮膚淨白的像是瓷娃娃,誰瞧了都不自覺湧上一股喜歡來。

親切感滿分的臉。

把他的臭毛病爛性子掩蓋的死死的。

周陽子所在的療養院,是北朗最豪華的養老院,住的老人非富即貴。一個老人有三四個護工照顧着,住的病房也是獨棟小樓,安靜又舒适。

楚息自認是良心大大的好人,得了兄弟的托付,當天就換上工作服,一下午串了七八個小樓,又是講笑話,又是唱歌跳舞,哄得好幾個老人喜笑顏開,拉着他的手不讓他走。

周陽子一看有戲,立馬把他送到了終極BOSS的小樓。

“這棟老爺子姓顧,來頭不小。”周陽子介紹說,“脾氣大的很,稍有不順心,就鬧着不肯吃飯,已經兩天沒進食了。人親孫子都過來哄了,也沒奏效。今晚他要是再不吃飯,只能連夜送醫院了。”

“難度有點高。”親孫子都不行。

“他孫子人見人厭,完全不如你。”

楚息聳肩:“好叭,人命關天,我去試試。”

顧老爺子住的小樓,都其他爺爺的小樓布置的完全不一樣。一進來,屋裏都是高幾,擺放着醜不拉幾的大樹墩,毫無生活氣息。樓梯牆壁上挂滿了字畫,擠擠挨挨,看畫,都是名家名作,看待遇,還不如市場上十塊錢一幅的畫來的珍貴。

護工已經得了周陽子的交代,幫他把卧室門打開。

沒有開燈,不過今晚月色很好,月光透過大大的落地窗,給屋裏添了一層靜谧的亮色。

老爺子坐在窗前的單人沙發裏,閉着眼睛,蒼老的臉上沒什麽生氣,如果不是胸口還有起伏,楚息都要懷疑老爺子已經不在人世了。

他走過去,坐到床邊。腳步聲驚動了老爺子,蒼老的眼睛睜開,目光威嚴陰郁,好像雄鷹還不曾年邁。

“爺爺,您好,我是新來的護工,我叫楚息。”

老爺子張了張嘴,想說什麽,但已經沒力氣說話。

楚息端起碗,給老爺子奉上一個大大的笑容。他這人本就長得讨喜,一笑起來,更是陽光燦爛,仿佛冬雪消霁,春雨初晴。

“吃點飯吧。”

老爺子閉上眼,絲毫不給面子。

這還是楚息的笑容第一次敗北。老爺子一看就是個意志堅定的人,不會被他人左右。

楚息見老爺子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又是一把年紀,再不吃飯,恐怕真要餓出個好歹來。

“吃不吃飯,吃不吃飯,吃不吃飯……”

他故意在老爺子耳邊大聲吵吵,老爺子果然不耐煩,張嘴想要呵斥。楚息看準機會,往老爺子嘴裏塞了一口湯。

老爺子猝不及防給灌了一口,咽了下去。

“你——”

張嘴又要罵,楚息趕緊逮住機會,又塞一口。

老爺子不再上當,死死閉着嘴。

楚息小嘴叭叭說個不停:“爺爺,我沒有冒犯的意思。我小時候不吃飯,我奶奶就這麽喂我的,把我喂成了個大胖子,這就是愛啊。你坐着的這個角度正好,不會嗆到。”

老爺子不理他,摁了鈴,呼叫護工。

“放棄掙紮吧,現在沒人來救你。”楚息“啧啧”兩聲,“您氣性真大,跟我當年三歲時一模一樣呢,果然是老小孩。”

老爺子被他這不要臉的話給氣笑了。

“那時候,吃一口飯,奶奶就給我十塊錢,這是公平的生意。爺爺,要不您辛苦把這碗飯吃了,您有什麽心願,我都幫您完成,這樣公平了吧?”

老爺子終于認認真真看了他一眼。

半個小時後,老爺子被送進了醫院。

他孫子顧商面色沉重地坐在醫生辦公室,捏着診斷書,面色黑的吓人。

診斷書上,醫生用潦草到起飛的字寫了一大段術語。

簡單翻譯過來就是——吃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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