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遺囑
周末,塗曉忙着搬家,她已經找到了一個單身公寓,二十多平方米,月租一千出頭,比她負擔房貸倒是少了很多,而且公寓周圍的環境還不錯。從兩居室的房子搬到單身公寓裏,落差真不是一般的大,不過塗曉一向安貧樂道,對物質要求不高,二十多平方的房子也足夠她住了。
房子是個空房間,塗曉叫表弟梁信誠來幫忙,找了個搬家公司,從自己家裏搬了幾件能用的家具,比如床、茶幾、沙發等,帶上自己的兩箱子衣服和一箱子書,就算是搬過來了。
這一天累得夠嗆,她和梁信誠兩口子忙活了大半天,終于将東西歸置到位,晚上請那兩口子吃過飯,回到出租屋,一進門,就看到了床和沙發,一切都一覽無餘。塗曉覺得還頗有點不能适應,這樣的房子,以後幾乎就不能請朋友來串門了,太沒有隐私了。
塗曉覺得腰酸,應該是今天累着了。趕緊去沖個熱水澡休息,她洗澡的時候,聽見電話響了,她沒有出去接,電話自己挂斷了。趕緊沖完澡,出來看手機,馮定堯找她有什麽事?她猶豫了一下,撥回了電話。
響了兩聲那邊就接起來了,聲音有點哽咽:“塗曉,我爸走了。”
塗曉腦子如有一道強閃電劃過,只餘下一片空白,手機差點都抓不住:“怎麽會,什麽時候的事?”眼淚唰地往下奔湧而出。
“今天晚上,十點二十三分。”馮定堯的聲音有些沙啞。
塗曉吸了一下鼻子:“節哀順變。需要我現在過去嗎?”
馮定堯嗓音低沉地說:“不用,出殡那天我再通知你。別想太多了,我爸走了也好,活着太遭罪了,時刻都在忍受着病痛的折磨。你休息吧,我這邊還有事去忙了。”他反倒過來安慰她。
塗曉聽見手機傳來挂斷的忙音,跌坐在床上,這才幾天,人就沒了。世事無常,人的生命真是太脆弱了。塗曉想起那一天自己在學校上課,有鄰居來學校找她,面色凝重,告訴她媽媽出事的噩耗,完全一點征兆都沒有,她的天就塌了。
五歲喪父,十五歲喪母,死亡這件事,塗曉比很多人都經歷得多,但依舊無法承受這個事實,因為生命太脆弱,而愛太重要。
三天後,是馮建德出殡的日子,塗曉接到馮定堯的電話,依言去了殡儀館。那天下着小雨,塗曉穿着黑色的衣服和長褲,打着一把黑色的傘,出現在殡儀館門口,殡儀館名字叫做“回歸園”,塗曉看到這三個字的時候,有一瞬間的恍惚,還真是夠契合它的本意的。
她随着來賓進禮堂吊唁,馮定堯和母親林蘇紅站在一旁回禮,塗曉走到他們母子身旁:“林阿姨,節哀順變。”她沒有叫馮定堯的名字,只是擡頭看了一下他的眼睛,輕輕地說,“節哀。”馮定堯雙目赤紅,胡子都沒刮,滿臉憔悴,神色哀傷,他朝她點了一下頭:“謝謝。”聲音還有點嘶啞。
林蘇紅的臉上倒是沒多少哀戚之色,大概早已接受了這個事實,看見塗曉,臉色變得有點難看,忍不住瞪了馮定堯一眼。
塗曉沒有去注意林蘇紅的神色,這些年,她對林蘇紅是能躲則躲,盡量不跟她正式面對。她站在賓客的後面,聽着大家悄悄地在議論着整件事,說馮建德的病情,說他跟林蘇紅的關系,說馮定堯離家多年未歸,父子間可能存在的龌龊,又說到馮家的家産,等等。每個存活在這世上的人,都是有痕跡的,更何況是家底豐厚的馮家,完全有可能上演一場豪門恩怨。
喪儀結束的時候,已經是午後了。塗曉準備離開,接到馮定堯的電話:“下午有件事還要你來協助一下,所以先別離開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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塗曉愣了一下,還有什麽跟自己有關?“一定需要我去嗎?”她實在不想見到林蘇紅。
馮定堯說:“嗯。在門口等我。”
塗曉只好等着,不多時,馮定堯開着車來了,在塗曉身邊停下:“上來吧。”
塗曉上了車,雨已經停了,天上雲層湧動,灰色的雲層縫隙間露出一點兒微藍,看樣子是要天晴了。塗曉說:“叔叔去得痛苦嗎?”
馮定堯說:“高燒42度,一直降不下去,全身都疼痛難當,器官衰竭,死對他來說是種解脫。”
塗曉咬着下唇,眼圈忍不住發紅:“天堂裏沒有病痛。”
馮定堯帶着塗曉回到市區:“先去吃點兒東西吧。”
塗曉問:“你說的事是什麽?”
馮定堯說:“具體我也不是太清楚,我爸的律師說,他的遺囑上有你的名字。”聽到律師的話時,馮定堯的心完全沉了下去,看來塗曉跟自己還真的有血緣關系,否則他爸怎麽會想到留遺産給塗曉呢。
“啊?馮叔叔還給我留了東西?是什麽?”塗曉難以置信地看着馮定堯。
馮定堯搖頭:“我不知道。”
兩人在一個小飯館裏吃飯,都沒什麽胃口,塗曉更是坐立難安,她沒有被餡兒餅砸中的喜悅,反而有些惶恐不安。她完全是一個外人,怎麽會攪和到馮家的恩怨中去,也完全不想有什麽瓜葛。
塗曉面露難色:“我可不可以不去?”
馮定堯搖頭:“不行,你必須到場。這也是我爸的遺願。”
塗曉越發食不知味了,簡直想象不出這将會發生什麽樣的災難。屢遭不幸的經歷讓塗曉的習慣性未雨綢缪,凡事都是先做了最壞的打算,事情往好裏發展,就是驚喜,如果是不如意的,那也是情理中的事,這樣,就不會有那麽多失望。
馮定堯也不知道他爸給塗曉留了什麽,他心中的恐慌日盛,生怕在遺囑裏說明塗曉就是父親的女兒,如果真是如此,這件事對他來說,不過是雪上加霜而已,但是對塗曉,無異于是天崩地裂。當初,他不告而別,就是不想讓塗曉知道這件事,兄妹亂倫,對善良正直的塗曉來說,無異于打碎了她的世界。所以他寧願自己背負着負心的罵名出走,希望塗曉能夠将他忘了,另付良人,但是他顯然低估了塗曉的倔強,七年過去,她還原地等着自己的解釋。
馮定堯看着塗曉,她臉上脂粉未施,梳着簡單的馬尾,臉色也有些憔悴,顯然這些日子心裏也不太好受。“你別擔心,不會有事的。”這話是在安慰塗曉,也是在安慰他自己。
塗曉擡起眼睛看了一下馮定堯,垂下眼簾:“我有點不想去。”她最怕的就是遇上林蘇紅,當初馮定堯走後,她去向林蘇紅求問馮定堯的下落,被她百般羞辱,說她貪慕虛榮,不知恩圖報,還妄想攀上枝頭做鳳凰,至今想來都覺得難堪不已。如今自己要是卷入馮家的遺産分配裏,林蘇紅不知道要怎麽辱罵自己。她打定主意,馮建德給自己任何東西都不要,如數還給他們好了。
兩人最終還是沒吃多少東西,塗曉已經緊張得胃痙攣了。她的手一直放在胃部,馮定堯說:“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
塗曉搖搖頭:“不礙事。”
馮定堯說:“我送你去醫院檢查一下。”
“沒事,我就是有點緊張。”
馮定堯看着塗曉,不知道說什麽好:“沒關系的,別怕。”
塗曉僵硬地勾了一下嘴角,很失敗,沒有笑出來。
馮定堯開着車,回父母的別墅。林蘇紅已經回來了,家裏還有林蘇紅的侄子、馮定堯的表哥林強在,這幾年林強一直在馮家公司做事,馮建德生病之後,他和林蘇紅更是掌管了所有的事務。律師也到了,就等着馮定堯和塗曉了。
林蘇紅看着塗曉,眼睛裏射出怨毒的光芒來,塗曉如被針紮了一樣索瑟了一下。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招林蘇紅怨恨,僅僅是因為她曾經要嫁給馮定堯?還是因為現在馮定堯又跟自己走得比較近了,但是現在他們私下裏幾乎沒有往來,她也對馮定堯死了心,不再抱有任何绮念了。
塗曉勉強打了招呼:“林阿姨。”
林蘇紅鼻子裏哼了一聲,沒有接腔。
馮定堯注意到母親對塗曉的态度,他以前就知道她不太喜歡塗曉,後來知道原因,才有種原來如此的感覺。他對律師說:“王律師,人都到齊了,您開始說吧。”
王律師從公文包裏拿出遺囑,說了一通話,然後開始宣讀遺囑。遺囑并沒有多出乎人的意料,馮家有一個大型物流公司,還有一家連鎖酒店,馮建德将自己所持的公司股份和酒店全都給了他的獨子馮定堯,并讓他打理公司;馮建德名下的幾套房産,與林蘇紅共有的,其中就有他們現在所在的這套別墅,就全都給了林蘇紅,他獨有的三套房子,都給了馮定堯;在銀行的現金和保險櫃裏的東西都給了馮定堯;他所有的收藏品,還有兩家商鋪,都歸林蘇紅所有。
塗曉聽到後來,覺得也沒有自己什麽事呀。馮定堯也覺得奇怪,按說不該将房子、股份和現金分一部分給塗曉麽,為什麽沒有?
王律師最後才說:“馮先生生前還創立了一個基金會,每年他名下百分之五的股份,其收益專門用來扶助貧困失學兒童,馮先生将這個基金會全權委托給塗曉小姐打理,需要馮定堯先生配合塗小姐。好了,這就是遺囑的所有內容。有不懂的,可以咨詢我。”
塗曉滿頭霧水地看着王律師:“王律師,我不是很明白,這個基金會具體是什麽情況。”她對基金會之類的全然不了解,這要她怎麽去打理。
王律師說:“準确來說,基金會的主要善款來自馮氏企業的捐贈,基金會負責慈善基金的募捐、管理、投資和分配,落實受捐人,監督捐贈款項的去向和使用情況。”
林蘇紅在一旁冷冷地出聲:“這個基金會我怎麽不知道?有多少基金了?”
王律師說:“這個基金會是馮先生私人創立的,一直都是馮先生自己打理的,目前主要善款也全都是馮先生自己的財産,有大概五百萬的善款。”
林蘇紅眼神冰冷,說:“塗小姐跟我們家任何關系都沒有,為什麽我丈夫會交給她打理基金會?”
馮定堯猛地扭頭看着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