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後來霍弘光時常想，如果自己敏銳一點，腦筋多拐一個彎，明晨是不是就可以不用這麽辛苦。

然而凡事沒有如果。他的不同于普通同齡人的成長經歷，他大而化之的性格，甚至他對明晨的信任，都讓他在這方面更加——遲鈍。

等他明白過來事情不太對勁，已經是大學一年級下學期了。

彼時，他和整個宿舍都混得很熟，四個人雖然籍貫經歷不太相同，性格卻很投契，加上又都心比較寬，夜晚熄燈之後，頗可以口沒遮攔地說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內容——都是有“我有一個朋友”為開頭的故事——有詭異的、有親情的，也有愛情的。

有時候說着說着便有人哭起來。于是知道那并不是他的“一個朋友”。

弘光這方面經歷少些，混在裏面聽了一整個星期，覺得不太好意思，便也“我有一個朋友”的，隐去名字，把和明晨的事說了一些。

說完停下來，房間裏鴉雀無聲。

“……怎麽了？”弘光察覺氣氛不對。

“光哥，這是……你啊？”

“是不是你和小晨？”

“啊……是小晨的話就……”

“不不不，這真是我的朋友。”弘光趕緊否認——故事的另外一個主角這麽快就被舍友認出來，他直覺有些詭異，嘴裏高速地跑起火車，“高中認識的，其他班的班長，和我一起在校籃球隊裏打球的——怎麽？”

“還問怎麽……會問‘怎麽光哥你也……”

“你們那邊什麽gay裏gay氣的風俗啊！一般來說，直男不會做這種事的好嗎！”

“不會？”弘光下意識地多問一句。

“絕——對不會！兩個女生親親也就算了，兩個大老爺們搞這個像什麽話！直男摸到別人的東西都惡心死了——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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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這種‘互相幫助’的話肯定有問題，那什麽，‘跨越友誼的邊界，我們來到愛的禁區’，打翻友誼的小船，開起愛情的巨輪……”

“你直說是搞基不就完了。”

“對……大體上就是這麽回事。”

“不會吧……”弘光還是有點不能信——明明，明晨和他說……明晨應該不會騙他……才對……

“光哥你怎麽腦子拐不過來，”弘光隔壁床的男生忍不了，“我就問你，如果我們兄弟對你上手，你怎麽……”

“打住打住！”對面床趕緊叫停，“不要讓我想到那種畫面——嘔！”

這麽看來是真的……

朋友之間是不會做這種事的。

不會把對方當成練習對象來試試看親吻。

不會在被窩裏互相解決。

也不會——當然這弘光沒有敢說——讓對方把身體的一部分放進自己的身體裏。

那麽……

……縱容甚至鼓勵自己這麽做的那個人，明晨他究竟……

像是盛夏烈陽暴曬中被人當頭潑了一盆冰水。

弘光一個激靈，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随即像是恍然大悟，又像是什麽都沒有明白。一時間天旋地轉，只有心髒擂鼓似地跳得飛快。

恍惚間，弘光不知怎麽就撥通了電話。

電話接通，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喂？阿光？怎麽這個時候打給我？”反而是電話那邊，明晨先開口，“你室友都睡了？”

弘光張了張嘴，還是什麽都沒說出來——明明之前和明晨打電話，一直都有說不完的話題。

天知道哪裏來那麽多話可以說。

明明每天都互相通電話。一閑下來就想要打給對方。慣例最少早一個，晚一個。早在別人都還沒醒來的時候。晚過別人的熄燈時間。躲在被窩裏，不被任何人知道。早上一睜眼就要互相問早安，也有時候聽着對方的喘息解決這個年齡的男生都會有的清晨問題。晚上則什麽都說，生活，學習，食堂裏的飯菜，路邊的野貓，其他毫無意義的有趣的小事。盡管很多已經随手在微信裏發過一次。

對，他們也發微信，随時随地。上課下課，吃飯走路，什麽都要發。都是芝麻綠豆的事情，微信提過，電話裏再說一次，竟然也不覺得煩。

有時，天色太晚，舍友們都睡了，話題便不受理性控制，說着說着，就奔着下三路去——躲在被窩裏，下意識地不想讓人發現，聲音壓得極低，離話筒很近，一點點響動都被電波無限放大，仿佛真就湊在耳邊。

明晨的聲音清而且亮，無論放得多輕，都模糊不了幹淨的音色，這樣的音色，透過電波傳過來，喘息和偶爾忍不住的呻吟纏在一起，帶着一點點撒嬌的鼻音，風情萬種，致命地撩人。

之前習慣了不察覺，現在想來，這樣的午夜電話，這樣私密的音色，似乎也……

“阿光？怎麽了？……該不會是放在口袋裏忘記鎖屏了吧，這家夥，總是粗枝大葉傻乎乎的……”明晨的聲音帶上點笑意，淺淺的，像是春天帶着桃花香氣的風。

弘光仿佛都能瞧見他笑得眯起來的彎彎的眼睛，和那一抹帶着紅的上挑的眼角。

邪火“騰”地一下蹿起來：“我才不傻呢。”

“诶？”明晨大抵沒想到他忽然這麽說，愣了一下，“你在啊，那你……”

“我才不傻呢，明晨，”弘光一字一頓清清楚楚地說，“你別以為可以騙我，咱們做的那些事，‘普通朋友’才不會做。”

電話那邊陡然沒了聲響。

連呼吸聲都隐沒。

弘光這才驚覺自己把話說急了，正要圓回來，就聽忙音響起——明晨已經把電話摁斷了。

忙再打過去。

哪裏還有人接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