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陳青芒在校外搭了一輛出租車, 約半個多小時後,到了那條短信的指定地點。
西郊長華停車場坐落在近郊區, 周遭是大片枯黃的雜草,只有一條塵土漫天的柏油路通往此處,偶爾一兩輛貨車經過,留下一陣刺耳的鳴笛聲。
陳青芒焦急地下車, 快步跑向那個停車場, 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她很擔心宛兒,非常非常擔心。
長華停車場是七八年前修建的,那時這邊在修化工廠, 每天來往征用的車輛很多, 為保安全便臨時建了一個停車場。
後來,工廠因為資金問題停修了, 也就漸漸破敗了。而停車場年久失修,經年未用, 也已經廢棄破敗了,走到門口處,就能聞到一股鐵鏽的味道。
陳青芒步子放得很輕, 一臉警惕地靠近停車場的入口。
停車場入口處有一片綠植, 因靠近公路,葉被上已經覆蓋了一層厚厚的灰塵,稍一觸碰,便是滿手的髒灰。
陳青芒掏出手機,飛快地打開與喻欽的聊天界面, 她發送了一個定位過去,随後把手機扔進了綠植叢裏。
手機屏幕還泛着點微光,發送消息的界面的圓圈一直在轉,最頂處的信號顯示為零格。
陳青芒沒注意到。只是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地進了地下停車場。
兩個入口,光線寥寥,裏面很黑,陳青芒眯了眯眼睛,努力适應了一下光線,能勉強辨物。她握緊了手指,向前走了幾步,試探着喊:“宛兒,”她四處警惕地張望,“宛兒,你在哪裏?”
沒有人回答,只有昂長回聲在回響。
這停車場異常的安靜,也異常的寒冷,凍得她手指僵硬,腳底寒涼。
一塊生鏽的藍色鐵牌上寫着A區字樣,但卻未見到任何人影,只有空曠的風聲傳來,呼呼的,顯得有些瘆人。
陳青芒鼓足勇氣,繼續向前走,過了A區,到了B區,光線熹微,只有一兩只白熾燈亮着,映照出停車場裏面一些廢棄的物品,幾只鋼管以及一些被踩扁了的煙頭。
Advertisement
隐隐約約在停車場的另一側聽到了一些極重極燃的搖滾音樂聲,夾着叫罵聲和異常的呻.吟聲。
陳青芒捏緊了手心,能感覺到自己的手掌都在微微顫抖,她小口喘氣,如履薄冰地繼續向前走。
走過一片弧形的廢棄停車區,再向前是一條漆黑的類似長廊的甬道。
陳青芒握緊手心,努力調整呼吸,沿着那條漆黑的長廊走過去。
很嗨的那種搖滾音樂聲越來越響,她聽見一些髒罵的叫喊聲。
過了那條長廊,入目是一個稍顯寬闊的空間,四周皆是冷冰冰的水泥板。
冷風夾着焦油和尼古丁的氣味吹來,嗆得陳青芒低低咳嗽了一聲。
“誰?”一道粗重的男聲夾着一點狠厲透過音樂聲傳來,就在前面的那間停車隔間裏。
陳青芒連忙捂住嘴,摒住呼吸,她心裏很害怕,可是宛兒還等着她去解救。
鼓足勇氣,一咬牙,她小心翼翼地撿起了一旁地上的一根鋼棍,手心一沉,費力地挪着步子往前走。
“這鬼地方能有什麽人,別他媽管了。”
“強哥,來,試試這新到的貨,保證讓你欲.仙.欲.死……”
“唔……爽,再裏面點,再裏面點……”
……
陳青芒心裏詫異,但估摸着喻欽應該過不了幾分鐘就會過來。
咬了咬唇,繼續往前走。
——直到
過了那面牆,她看見七八個男男女女,圍成一團,吞雲吐霧,注射器散了一地。
欲望與肉.體互相纏繞,在這寒冷的冬日,令人心上一涼。
陳青芒捂住眼睛,不去看那幾對赤.裸着身體交歡的男男女女。片刻後,她咬了咬牙,睜開眼睛,掃視一圈,尋找徐宛兒的身影。
沒有徐宛兒的影子,也根本沒有綁架團夥。
而面前這群人似乎是在這無人之地,聚衆吸毒,玩女人。
陳青芒想退出,後退一步,卻一不小心磕碰在水泥板上,發出咚的一聲清脆的響動聲。
這一聲,驚動了裏面的人,陳青芒手心直冒冷汗,轉身就想跑。
“喲,誰啊?”,一個染着黃頭發混混模樣的年輕人,快速上前幾步,直接抓住了她的衣領。
“這小妹妹,小妞,夠嫩的啊。”
“強哥,是你準備的驚喜啊?”
陳青芒渾身止不住顫抖,看着脖頸旁邊拉着自己衣領的那只枯瘦的男性手臂,她厭惡地皺了眉頭,趁眼前的黃發男不注意,直接用力咬了他手腕一口,扔了手中的鋼棍,然後飛快地沿着來時的那條長廊往外跑。
“呲……”那人一手握住手腕,疼得龇牙咧嘴。他連忙大步向前跑,來追她。
“別讓她跑!”
“這小王八崽子!”
幾個正在吸食毒品的混混也站起身來,由着興奮和藥勁,發了瘋地追她。
身後的人如惡狗般窮追不舍,他們跑得都很快,又是成年男子,氣力精力不是一般大。
陳青芒體力不支,跑過了B區,沿着一側黑暗的甬道轉了個彎,慌亂地跑進了一個破爛的廁所裏。
外面的人打着手電筒,四處搜尋,氣急敗壞地吼:“媽的!她要是報警了,我們都吃不了兜着走!”
“就是把這塊地翻過來,也要找到這臭.婊.子,給我翻啊,艹!”
叮叮咚咚翻東西的聲音傳來,陳青芒瑟縮在廢棄廁所的一角,渾身不住顫栗。
她應該把手機帶進來的,這樣也不至于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那些人四處翻了四五分鐘,仍舊一無所獲。
有人打起了退堂鼓,“強哥,要不,我們先撤,要是那崽子報了警,我們不得都進局子。”
“聚衆吸毒,判個十年八年也不劃算啊。”
“是啊,強哥,你就聽猴子的吧。”這個人聲音很尖,聽着有點刺耳。
“關鍵是,要先送去戒毒所,那鬼地方,可是稱得上是地獄,遭罪啊。”
“強哥,要不,就撤嘛。”
那個被稱為強哥的人還沒有回話,似乎是還在考慮。
陳青芒戰戰兢兢地聽着,一動也不敢動,手指甲陷入肉裏,渾身緊繃。
半晌。
“走。”低啞的一句。
漸漸的,那些人的聲音小了,遠了。
陳青芒松了一口氣,緊握的手松開了,胸膛起伏不定,長長地呼出幾口氣。她在手掌上留下一圈深深的指甲印,後知後覺的疼痛讓她倒吸一口氣。
再過了一會,完全聽不見聲音了。
陳青芒沒敢擅自離開,緩了口氣,過了三分鐘左右,她沒聽見任何聲音。
陳青芒正準備起身離開,還沒動作,就看見一束慘白的電筒光從廁所門的縫隙照了進來。
下一秒,門被狠狠踹開,咚的巨大一聲,門倒架在一旁的牆壁上。
進來的人,一臉兇相,長得很壯,肥碩的肉橫了滿臉。
“媽的,這妞在這!”
“猴子!”
陳青芒被那幾人強拉出去,手腕被狠狠抓着,很疼。
“我報了警,警察五分鐘之內會到。”陳青芒強裝鎮定,克制着發抖,平靜回。
那個被稱作猴子的人有點慫了,“強哥,要不我們還是先撤吧,條子來了我們沒好處。”
“呵,你就聽她吓你吧,”那個叫強哥的人上上下下地看了她一眼,“她沒帶手機,你慫什麽?”他橫了那個幹瘦的黃頭發的人一眼。
猴子摸了摸亂糟糟的頭發,腆着臉笑,笑得一臉猥瑣,“那行啊,小妹妹,今天就來陪哥哥們玩啊。”
他上前幾步,就要來扯陳青芒的衣服。
“這麽嫩啊,肯定是個雛,今天是賺到了啊,哈哈哈。”
同夥的那幾個人也回來了,猥瑣地笑着站在一旁,一副流裏流氣,頭發五顏六色,衣服上各種亮閃的拉鏈,以及破洞。
就是很下層的那種混社會的混混。
陳青芒睜大眼睛,死死看着眼前的黃發混混,她努力克制住害怕,咬着牙,鎮定回:“我剛剛進來前就報警了,手機扔在綠植叢裏,你們還有四分鐘時間可以逃。”
那人手上不停,伸手去扯她的羽絨服拉鏈,笑得下流,“吓誰呢,這地沒信號。”
陳青芒心裏咯噔一下,沒信號,那她的消息,沒發出去?
沒有人會來救她了,她只有自己了。
卻還是死咬着牙,冷靜開口:“報警,不需要信號。”
她的羽絨服拉鏈被強制拉開,拉絲鏈壞掉了,鏈頭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陳青芒心裏一沉,看着自己眼前那只枯瘦得像是營養不良的手,她惡心得想吐。
心一橫,想再去咬他的手,那人卻快速躲開了,然後俯身,湊近想去親她。
陳青芒拼命伸手去抓他的臉,那人氣急敗壞地開口,“喲,老子今天不幹死你這個臭崽子!”
他身後的那幾個混混,也一哄而上,紛紛想要來剝她的衣服。
陳青芒奮力反抗,臉上卻突然挨了火辣辣的一掌,眼淚止不住地流,擡眼看着這灰暗的地下車場,她整個人止不住地顫抖,瘋狂,憤怒地用盡全力大叫:“救命……”
那幾個混混,七手八腳地,急不可耐地湊近,陳青芒伸手,死命擋在胸前。
她感到自己的毛衣被脫掉了,深閉雙眼,無底的絕望将她包圍,眼淚靜靜流下。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只是十秒鐘,她聽見“咚隆”沉重的一聲,一個人重重地倒在地上。
緊接而來的是一場混戰,嘭嘭砰砰的極大聲響。
她身前的人都散開了。
陳青芒順着牆壁滑落,睜開眼,看着眼前一身黑色沖鋒衣的狠厲少年。
他拖着一根半米的鋼管,劃拉在水泥板上,發出刺耳的響聲,一手往上擡,直接揮起向那些流氓混混砸去,五六個人中,已經倒了兩個。
鮮紅的血液流淌了一地,濃重的血腥味在空氣中逸散開來,陳青芒心止不住地顫抖,她看着少年清瘦的背脊,眼淚淌了滿臉。
“喻欽……”聲音沙啞得像要被撕裂。
“不要害怕,我來了。”低啞堅定的一聲。
陳青芒看着他握着鋼管的右手淌了一路的血,心疼得不複存在。
對面那些混混見這陣仗,也開始發狠,其中一人撿了地上的一根一米多長的鋼管,直接就往他背上狠狠砸去。
“——小心!”陳青芒飛快起身,沖到他身後,抱住了他的背脊。
“嘣咚!”鋼棍落地,想象中的一棍并沒有落下。
警笛聲響起,四五個警察已經先行到達了混戰的地方。
剛剛那個揮着鋼棍的人,被麻.醉.槍擊中,已經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現場的混混都丢了家夥,開始瘋狂地往對面出口跑去。警察随後追了上去。
陳青芒死死抱住喻欽的背脊,眼淚止不住的流,“謝謝你,喻欽,謝謝你,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喻欽轉身,伸手将自己的小姑娘擁進了懷裏,大半張臉隐在黑色鴨舌帽的帽沿下,下颌線條冷淡鋒利。他垂眼看她,眼神溫柔而心疼。
低低道:“我來了,阿芒。”
……
聚衆吸毒,嫖.娼的八人,全被戴上了手铐,押上了警車。
喻欽撿起陳青芒的羽絨服,給她披在身上,牽着她的手,也一起上了警車。
他們坐在一側,互相依偎着,看着遠處連了天的枯草,內心後怕又感激。
喻欽右手受傷了,臨時纏了白紗布,血沒流了,但浸在雪白的紗布上,殷紅的一大塊。
陳青芒心疼地看着那塊紗布,一直抱着他,他們就這樣一路安靜地互相伏在彼此身上。
喻欽笑着掏出她的手機幫她揣進了她的口袋裏,啞笑着開口,“我以後,要在你身上安一個定位器。”
陳青芒心一酸,雖知是玩笑,可也還是認真地回:“好的。”
我們再也不要把彼此弄丢了。
他們被請到警察局了錄口供。
陳青芒如實說了短信的事,警察局的技術員工去查了那個號碼,發現對面是個空號,查無此人。
而審問那些混混的結果是,他們承認那個廢棄了很久的停車場,是他們長期聚衆吸毒的一個場所,平時一周會去爽幾次,沒有人知道。
而徐宛兒後來給陳青芒打電話,解釋她今天沒去學校的原因是發燒了,而手機打不通的原因是手機弄丢了。
這一切都不了了之。
而發消息的那個人,藏在暗處,他們防不勝防。
喻欽是靠查手機定位加自己的推斷找到她的。
陳青芒和喻欽一起出警局時,已是傍晚,灰沉沉的天空襯着暮色,沉重得像冰冷的水泥塊。
陳青芒和喻欽手握着手,沿着柏油路往外走,他們十指緊扣。
相觸的指尖,溫暖無遺,血液逆流。
他們安靜地并排走,一路上偶爾有一兩聲車笛聲傳來,微微震顫着人的耳膜。
陳青芒擡頭看天,看着看着,看見了雪,細小紛揚,潔白晶瑩,像一群人間的小精靈。
“下雪了,”陳青芒驚訝又開心地伸出手去接,雪花停留一瞬,複又很快融化,她輕輕說:“真的下雪了啊。。”
柏市鮮少下雪,縱使下,也不得長久。
這是陳青芒生命中第二次看見下雪,和她最喜歡的人一起。
喻欽暖着她的掌心,帶她走到前方不遠處的一把長椅上,他們坐下。
雪紛紛揚揚地落下,他們緊靠着彼此,眼睛中只有彼此和雪。
路燈漸次亮起,暖黃的燈光灑下,映照在他英俊的面容上,顯得溫柔。
薄唇輕輕抿上,他看着陳青芒,溫和地笑。
陳青芒枕靠在他的肩上,突然覺得,就算這樣過去一輩子,也很好。
她看着燈光中飛舞的雪,輕輕地喊了他的名字,“喻欽。”
“嗯。”極為溫柔與耐心的一聲。
“我喜歡你啊。”甜甜糯糯的聲音帶着無比的堅定,她繼續開口:“所以,你的痛苦,歡樂,悲傷,我都想要去分擔,共享,承受。”
喻欽深蹙的眉目漸漸舒展,他側身看着她的眼睛,目光深情而溫柔,伸手抱住了她小小的肩膀,輕輕開口,“我也喜歡你啊。”
喜歡到不能再喜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