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門列紅顏

1992年對我來說有兩件大事記得真切,一個是□□南巡,一個是我考上了大學。第一件事雖然記憶深刻卻與我關系不大;之所以記憶深刻,是因為當時滿大街都在播放“1992年又是一個春天,有一位老人在中國的南海邊寫下詩篇。”第二件事對我來說可是天大的事。我們家從我父親往上查,八代以內沒出過文化人,在我們村,我父親算半個文化人——完小肄業,也就是小學沒畢業。我是有史以來家族裏的第一個大學生,也是我們村的第一個大學生。接到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天,我父親咬咬牙買了一挂一萬響的鞭炮,在大門口噼噼啪啪響了老半天。我們哥兒仨我最小,兩個哥哥高考已經折戟沉沙,我是碩果僅存的張家希望。我父親他老人家比我高興得多,臉上的笑容幾天都回不去。為了充分釋放他的喜悅之情,又在家擺下了三桌酒席,把親戚朋友,村裏的幹部都請來猛吃一頓。在當時的農村,吃是表達興奮之情的不二選擇。

“張三省(xing),有人找!”

我聽見有人叫我趕快迎出屋去,一看認識,是我們的英語老師林振卿,他手裏還提着一只禮盒。

“林老師您怎麽來了!”我有點不好意思,英語考得不太好。

“祝賀你呀!三省同學。”近水樓臺先得月,看來林老師早就知道了錄取結果。林老師把手裏的禮盒遞給我,我趕快接着:“謝謝林老師。”

我把林老師讓到屋裏。

“他林老師!來就來了,還拿什麽禮物?”我父親也認識林老師,一邊說着感謝的話,一邊就忙着往酒桌邊讓。

林老師說:“我吃過飯了,你們吃吧,我和三省說幾句話就走。”

我和大家打過招呼,就跟着林老師走了出來。一出我家大門,眼前豁然一亮,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站在我家門前:她穿了一件紅色的連衣裙,那幾年流行紅裙子,80年代末有部電影就叫《街上流行紅裙子》。紅色的連衣裙把本來就白的皮膚襯托的白裏透紅,更好看了。大大的眼睛,重眼雙皮,長長的睫毛,顧盼生姿。精致的臉龐如這幾天村後水塘裏含苞待放的荷花,粉嫩可愛,嬌豔欲滴。她梳着一條馬尾辮,颀長的身材,腳上一雙粉色的皮涼鞋。美女該有的元素都有了。這樣一位十八歲的少女站在農村的青磚大瓦房前,這就是一道美景!也反襯得她更美了。她依着一輛二六鳳凰自行車,笑盈盈的正看着我們。原來是林老師的女兒林紫萱,這可是我們學校名副其實的校花!她也是今年的應屆生,和我一樣學理科,但和我不一個班,所以平時沒機會說話。頂多是面熟。

我只和她遠遠地對視了兩秒種,不!當時沒有計量,應該不到,只是一瞬間,我一下子感覺自己的臉火辣辣的,心跳好像也明顯有點加快了,反正當時能感覺到撲通撲通的。這麽标致的一個美人兒站在這麽糟糕的房子前,罪過!那一閃念我有點埋怨我父親:咋不把房子蓋的氣派點兒。我好像有點自卑!好哉是在我家,這是我的一畝三分地;再說咱長得也不差:天庭飽滿,高鼻大眼,不敢說貌比潘安,可也是儀表冠冕;雖然生在農村,但往祖上查三代有幾個人老家不是農村的?她爸爸林振卿就是城東林家鋪子的,如果不是考上了省師範,他能在一中教我們english?姥姥!他也得在農村修理地球。自己在心裏給自己打了氣,很快我就調整了過來,走到紫萱面前熱情地和她打招呼:“紫萱來了,咋不進家呢?”

“她看你家裏人這麽多,怕人。”林老師代答了。

“祝賀你,三省!”說着她伸出一只小手,我趕快也伸出手和她輕輕握了一下,一股熱流傳遍全身,這是我從來沒有過的感覺。

“紫萱你。”因為不知道她考得怎麽樣,我一時間找不到詞兒。

“是這樣!”林老師接過了我的半句話:“紫萱也考上了上海交大,報的專業也是建築系。咱們學校就你們兩個報了上海的學校;我知道你比紫萱大三個月,你就是學長,以後離家這麽遠,有啥事多照應一下你這個小學妹。”

這真是想不到!這林紫萱可是我們峽江市臨河縣一中的校花呀,林老師就這麽一個寶貝女兒,不但人長得标致,學習也是一流,尤其是在男生英雄輩出的理科班更是難得,所以林紫萱在我們一中可是名滿三屆。我們一屆就有九個班,五百多名學生,如我優秀者車載鬥量。每當在校園看到她,就像看到我家柿子樹上最頂端的那顆最紅的柿子,光吧嗒嘴就是夠不着。如果不是這個機緣巧合,我估計這一輩子也沒機會和我們的校花說一句話,她甚至可能一輩子也不知道我的名字。

“祝賀你紫萱,非常榮幸繼續和你作校友。”我主動伸出手,我們又握了一下,紫萱報以銀鈴般的笑聲:“彼此!彼此!”我感覺我握她的手有點故意,雖然很自然也很得體,臉上還是有點發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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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走的時候,我和她媽媽就不送她了,路上三省你辛苦一點,替我們照顧好這鬼丫頭,她自己沒出過這麽遠的門,叫人不放心啊。”林老師眉頭蹙了一下,愛女之心溢于言表。

紫萱嬌嗔地看她爸一眼說:“爸,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讓您說的我好像生活不能自理似的。”

我打趣說:“你不是生活不能自理,而是你們家的‘小棉襖’。林老師您放心,我一定把您家的‘保暖用品’平安送達上海!”

父女倆開心地笑了,我也感覺非常開心。

“你的名字挺有意思的。”紫萱笑着說。

“嗨,我父親是孔夫子的擁趸,我這名字不就來自《論語》嗎?”

“吾日三省吾身!”

我們倆齊聲念了出來。都笑了。

我問林老師為什麽我們學校北上報考北京的多而南下上海的少,他說原因有二:一是北京的消費相對較低,上海的開銷相對較大。二是北京的語言、生活習慣接近我們這裏;上海的吳侬軟語、甜膩食品對北方人簡直就是噩夢。他說的有道理,我感覺還有個報考習慣問題,我們學校歷屆的學哥學姐們大多都是北上,南下的極少。羊群效應下,學弟學妹們比葫蘆畫瓢也是這樣。我為什麽報上海?我感覺上海是我的夢想,是演繹了無數傳奇的地方。每當聽到《上海灘》那優美的旋律,我都有一種熱血沸騰的感覺。對北京,不是說不愛,我們的首都,祖國的心髒,怎麽不愛呢?但第一次看到那紅牆黃瓦,就給人一種老态龍鐘的感覺;再一個觸動我對北京有一點膩歪的是,高一的時候到北京參加一個比賽,比賽之後我們幾個同學去參觀北大,有人提議坐黃包車,大家想感受一下都同意了,就叫了黃包車。我們這個拉車師傅用眼角瞟了我們一眼撇着京腔問:“是哪兒的人啊。”

“我們是河南的。”

“河南啊!‘山東的響馬四川的賊,河南遍地遛逛錘’,我看你們幾個不像遛逛錘,你們幾個像小遛逛錘。哈!哈!哈!開玩笑!”他一個字一個字的京腔板韻,一嘴的酸氣。

“師傅您是哪兒的呀?”我問他。

“我呀,往上捯饬三代,大栅欄兒半條街都是我們家的,再往上捯饬三代,道光皇帝得管我太爺叫大爺,你說說我是哪兒的人——地道的北京爺。想當年,姥姥!”他撇着的大嘴快咧到耳根子了。

我聽着都想笑,您都拉上洋車了還吹呢,就接着他的話茬說:“我記得還有一句叫‘京油子衛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您算不算‘京油子’啊?我也開玩笑的,您別生氣。”

車夫鼻子裏哼了一聲,猛蹬幾下洋車,不再吭聲兒了。

這是我第一次接觸的北京人,可能是先入為主吧,從此就有了不太好的印象;還有就是北京漫天的沙塵,那次去的時候正好是春天,遮天蔽日的黃沙,把□□都遮蓋住了。當時就想将來上大學一定要去上海。

林紫萱為什麽選擇上海,後來我問她,她說她媽媽是上海人,從小就有上海情結,那麽她選擇上海的學校就理所當然了。

我父親雖然小學都沒畢業,可在村裏卻是公認的文化人,人家說的多了,他倒也認為自己就是孔夫子的傳人,農閑時就抱着一部《論語》之乎者也,凡事都拿孔老先生說事,我的名字就拜孔老夫子所賜。

這不,林老師帶着閨女來了我家之後,他就天天念叨,聖人說“有來無往非禮也”,人家那麽大的老師來了咱家,你也要去看看人家,這是禮,也是師道尊嚴。看我遲遲沒有反應,他就氣呼呼地到我家的瓜地裏摘了幾個熟透的西瓜,往自行車的後架子上一放:“瓜熟了,快去給林老師送去嘗嘗!”

其實我早就想去看看林紫萱,只是沒想好怎麽說;人家林老師來你家是讓你照顧人家閨女,你去人家裏幹嗎?我總感覺有點“圖謀不軌”的味道。現在有話說了,讓你們嘗嘗我家時鮮的西瓜。看來還是我父親有辦法。

紫萱家住的還是學校的排房,七十年代建造的紅磚黃瓦的平房,一排十幾家一字排開,每家前面還有個小院落。院落裏種着藤蔓瓜果、花花草草,很是雅致。林老師自然是客氣了一番,很高興地幫我一起把西瓜弄到了屋裏。紫萱也客氣的和我打了招呼;倒是她的媽媽面有冷色,很有戒心地上下打量我老半天。她媽媽叫方菁華,也是我們學校的英語老師,只是沒教過我。她是上海知青,當年從大上海下放到我們這個小縣城,本來是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的,結果不知為什麽就紮下根教育起了別人。大家都說方老師人很漂亮,以前沒有機會近距離接觸方老師,今天相距咫尺,我偷眼觀瞧,果然名不虛傳!已入中年的方老師依然風華無邊!皮膚白皙,身材勻稱,歲月在她臉上幾乎沒有留下什麽痕跡,搭配堪稱經典的五官依然熠熠生輝、光彩照人。怪不得紫萱出落的如此漂亮,原來是有基因傳承的。方老師有着上海人特有的幹淨利落,而且她的眼神中有一種迷人的憂郁氣質。像極了電影《人到中年》中的潘虹。

“小張同學,坐吧。”也許是通過了她的初步審查,起碼不讨厭我吧,方老師語氣溫和,冷熱得體,把我讓到屋裏。

我客氣了一下在幹淨整潔的布沙發上坐下。紫萱在院子裏幫她爸洗瓜,方老師在收拾我沙發邊上的小桌子。我用眼睛的餘光瞥了方老師一眼,的确标致!我不自覺地又多看她兩眼,按說她這個年齡的女人很難再博得眼球,而方老師除外!我胸口不免砰砰直跳。內心湧起一絲羞愧——真沒出息,很看人家媽媽幹嗎?很難想象,她這個年齡的女人還能讓二八少年耳熱心跳,可見她的美麗氣場有多麽強大。

“小張同學去過上海嗎?”方老師一邊擦着桌子一邊沒話找話地問我。

“不好意思方老師,還真沒去過。”我扭頭看了看紫萱,不好意思地沖方老師笑笑。

“哦!那去上海上學就對了,我們上海還是蠻值得品味的。”方老師操着一口上海普通話,聽得出來她對上海滿懷深情。

“媽媽,別你們‘上海上海’的挂在嘴邊了,張三省同學知道你是上海人。” 紫萱把西瓜放到小桌上,笑着瞥她媽媽一眼。

“你這死丫頭,我一個大上海的嬌小姐,流落到你們這鬼地方,還不許我驕傲一下啊?”方老師面有羞澀,笑着瞪女兒一眼。

“三省,別笑話你方老師,總忘不了炫耀她是上海人。”林老師邊切西瓜邊笑着說。

“怎麽是炫耀呢,人家方老師本來就是嘛,我們倒是想炫耀,哪兒有資本呀。對吧紫萱?”我看看紫萱又看看方老師。

方老師眼角含笑,很是受用地看我一眼:“這孩子!真會說話。”

紫萱摟着她媽的脖子笑眯眯地說:“三省同學,這話我媽愛聽,以後我有了錢專門雇你拍我媽馬屁。”

方老師擡手輕輕打了女兒一下,臉上寫滿了幸福。

總之,第一次登門拜訪林府很成功!從林家走的時候,方老師帶領全家喜滋滋地把我送到門口:“小張,謝謝你,你家的西瓜特甜,以後常來啊。”不知道是讓常來送瓜,還是讓常來玩。但有一點是确定的,方老師對我印象不錯。

一個假期,我給紫萱家送了十幾次西瓜,送的我父親直皺眉,嘴裏直嘀咕:小半畝地的西瓜都沒了;我說孔子曰“禮多人不怪”。老頭又皺皺眉頭問聖人說過嗎?我說好像說過,老頭兒挺起了腰杆兒,堅定地說既然聖人說過那就還送。後來林老師說你只管來找紫萱玩兒,不用再送西瓜了。我一驚,這林老師莫非看出了我的心思?那更得送了。後來紫萱告訴我,他們一家吃西瓜吃的看見西瓜都反胃。吃不完咋辦?全做了西瓜豆瓣醬,離她家老遠就能聞見濃濃的豆醬香。我告訴父親西瓜人家吃煩了,不要送了。我父親說不送就不送吧。看看我又看看地裏,說那就改送黃瓜吧,空手去人家裏總是不好。

看來送東西也有上瘾的。

我父親的瓜果外交還是有效果的,紫萱的媽媽就一直誇我父親教子有方,懂道理,去人家裏從不空手。就這樣在西瓜的甜蜜掩護下,我和林家逐漸混熟了;我和紫萱也成了一般意義上的好朋友。有了即将同赴上海的前提,我們不用找什麽借口就有聊不完的話題,想談的話幾乎可以無話不談。

“紫萱,你媽媽年輕時肯定比你還漂亮,怎麽會千裏迢迢到河南來當知青呢?”熟悉了之後我好奇地問紫萱。

紫萱神秘兮兮地看看四周,然後嚴肅地對我說:“你發誓,我告訴你,你不準告訴任何人。”我認真地發了誓,她對我很是信任,這才把她家的一級秘密都說給我聽。

作者有話要說: 初次上網發表,格式不對地方請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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