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苦旅情開
原來林老師不是紫萱的生身父親。這太讓我吃驚了。方菁華說自己是嬌小姐沒有胡說,他的父親是舊上海的大資本家。她出生時家境雖然已是日薄西山,但依然算是嘴裏含着金鑰匙呱呱落地的。住洋房、吃西餐,上的是教會中學。在上海上大學時她和一位峽江籍的同班同學陷入熱戀。但由于方菁華的資本家出身,她的男友為了自己的前程,在畢業前夕果斷地和她分手回了峽江,與一位峽江領導的女兒結了婚。善良的方菁華不但沒有埋怨,反而很理解他,經常默默地為他祝福。正好學校有一個到峽江的知青名額,她就主動要求來到峽江當了一名知青。她說這樣她與相愛的人會更近一些。在農村勞動了一段時間,由于她過硬的英語水平,後來被安排在峽江市臨河縣一中教學。來到峽江不久,她發現自己已經懷孕了;是林老師不嫌不棄地接納了方菁華,二人很快領了證結了婚。所以外人根本不知道這檔子事,都認為紫萱是林老師的親生女兒。否則,可以設想在那個年代,方菁華的處境會是什麽樣子。
“你媽媽真偉大!”我感嘆。
紫萱看我一眼:“偉大有什麽用,背井離鄉的,沒一個親人;我出生後就是她最親的人,所以她什麽話都給我說。”
“那個人是誰,你媽媽給你說過嗎?”我話一出口就後悔了,是不是太八卦了。
紫萱倒無所謂:“這個還真不知道,我媽就是不說。我也不想知道這個無情無義的親生父親。”
“那這個陳世美知道你媽媽來峽江嗎?”我越發好奇了。
“好像不知道。算了,不提他了,我現在的爸爸就是我的親爸爸。你說我媽偉大,其實我覺得我爸更偉大,他從來沒有因為這事奚落過我媽,而且把我當做自己的親生女兒;為了我,他答應我媽不再要孩子。多無私!”
“對不起,我問的多了。”我一臉歉意。
“沒事,別說出去就成。”紫萱很是大度地拍拍我的肩膀。
時間過得很快,開學的日子快到了,我和紫萱按約定時間上午九點在縣火車站集合,縣火車站就這一趟車停靠。我們用學生證買的通票,從縣城到上海半票9.8元,但不能直達,先坐到鄭州,再從鄭州簽證換乘其他車次到上海。她父母、我的家人都來送行,我就一個大箱子,而紫萱大大小小三四個。
“我說大小姐,你這是要把家搬上海去呀。”我一邊說一遍對她的行李進行精兵簡政,最後壓縮到一大一小兩個皮箱子。
方菁華抱着女兒,眼淚婆娑,有交代不完的話,其實也沒幾句話,出現頻率最高的詞組是‘媽的小棉襖’。
林老師掏出手帕遞給妻子:“‘小棉襖’去續續棉花更貼身。行了,火車馬上來了。”
方菁華破涕為笑:“你這老東西,女兒第一次獨自離家這麽久,你不心疼啊?”
“當然心疼!心疼就得像你一樣?”
“我爸是男人,男兒有淚不輕彈,對吧,大伯?”紫萱親昵地拉着她爸爸的手,回頭問我父親。老頭正吞雲吐霧沒想到紫萱會和他說話,趕快把煙頭丢到地上用腳踩滅:“對!對,不輕彈!不輕彈。”大家都笑了。
Advertisement
紫萱笑着又問我父親:“大伯,你的寶貝兒子出門這麽久,你也不交代一下?”
“什麽寶貝,破浪小子一個。”又一陣大笑。
“爸,我是不是您親生的?”我提出強烈抗議。
“不是,撿的。”又是歡樂的笑聲。
父親接着說:“要說交代,倒有幾句,一、好好吃飯。二、好好學習。三、好好做人。四、好好照顧林姑娘。沒了。”
“說的真好,言簡意赅,鼓掌。”紫萱帶頭拍手,大家都積極響應。那氣氛是如此的美妙,多年以後想起來仍是那麽甜蜜。
終于上了火車,車上人真多,別說坐了,你能好好的站着就不錯了。我讓紫萱站着別動,我動員一個小夥子幫忙,費了老大勁才把行李都放到了行李架上。就在火車快啓動的時候,我聽見我父親在叫我,我擠到窗口,看見我父親滿頭大汗的在挨個車窗尋找我,手裏拎着一件什麽東西。
“爹,我在這呢!”我朝他揮揮手。
父親用左手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把右手裏的的東西從車窗遞了進來。原來是一個馬紮。
“車上擠,用得着。你是男子漢,多讓林姑娘坐。”
“知道了,你們回吧。”
父親像完成了一項光榮的任務,在正午的大太陽底下,滿足的雙手叉腰,目送着列車緩緩出站。
我父親太有才了,這個馬紮不是用得着,是太用得着了。
我把馬紮支起來,用手摁了摁試試承重量,看沒問題,就朝旁邊的紫萱揮揮手,示意她坐到馬紮上去。
“你爸給你買的,你坐吧。”
“我是男的,你先坐,我累了,再換着坐。”
她這才不好意思的坐下了。我依着火車座椅立在她旁邊,女孩特有的體香陣陣飄過,還有她頭發上好聞的洗發水的味道,真有沁人心脾的效果,剛才的勞累感一下子沒了。
我想困難已經基本過去,到鄭州轉了車再堅持二十個小時就到了,誰知道困難才剛剛開始。
在鄭州站下了車,天已近中午,我身上背着一個,手上提着兩個,紫萱就提着一只小箱子,我就是一個專業的搬運工。一出車站,那才叫人山人海,整個廣場黑壓壓一片。我們好不容易在廣場找到一塊立錐之地,紫萱在廣場上看着行李,我去簽證。排了兩個小時的隊,終于簽了證,下午五點半鄭州始發到上海的168次列車。但因為人太多根本上不去,聽工作人員說,有一節車廂的大梁都壓斷了,沒辦法,又臨時換了一節車體,所以晚點了兩個多小時。
大喇叭在通知:“沒坐上168次列車的旅客請改簽其他車次。”
沒辦法 ,改吧。我又重新排隊,又排了兩個小時,終于改簽成功,晚上12點195次車。現在提起來這次列車頭皮還發麻,記得是成都開往上海的,上了車你會相信四川真是人口第一大省。
我來到廣場,把好消息告訴了紫萱,她也很高興,說我辛苦了,讓出馬紮給我坐,我實在站的腿都快抽筋了,也不再禮讓,一屁股坐在馬紮上再也不想起來。
“要是有意念位移就好了,想去上海一想就到了,多好。”我像夢游似的胡亂說着。
“好是好,可鐵路局該關門大吉了。”她莞爾一笑附和着我。
“你餓了吧,我買飯去。”
她這麽一說還真餓了,一直忙着排隊簽證我都忘了餓了。我趕快跳起來:“我去,哪能讓你去呢。”
晚上12點鐘,我們終于登上了開往上海的火車,車上大多都是上學的學生。一上車才知道,這趟車與上午我們來鄭州坐的車比的話,上午的車簡直就是天堂。正确說我們是被塞進車的,說“登上”車純粹是文學表達。座位就別想了,站在過道上了已經是幸福的了,衛生間、座椅底下、貨架上都是人。後來,列車員出于安全考慮,強行把貨架上的人清理下來,我和紫萱的行李這才有了容身之地,真想喊列車員萬歲!剛上車的時候,我手提肩扛的都是我們兩人的行李,沒工夫照顧紫萱,她被人群擠這往前走,小臉都快急哭哭了。坐過這麽擠車的人都有體驗,就是身不由己,我試過雙腳離地竟然還能被挾持着走。放好了行李,我用初級男子漢十八歲的身軀,圍護出一個小小的空間,讓紫萱比較安心的坐在馬紮上,很多女生(一看就是學生)投以羨慕的眼光,我看看紫萱,她眼角嘴角都挂着驕傲的微笑,發現我在看她,她輕輕地拉了一下我的衣角,擡眼與我的目光碰觸了一下,一絲紅暈飛上了臉頰,她用只有我能聽見的聲音說:“謝謝你,三省。”我輕輕拍拍她的肩膀也用只有她才能聽見的聲音說:“別客氣,誰讓我是學長呢,閉上眼休息吧。”我本來想說睡覺吧,但覺得有點暧昧,還是說成了休息。許多男生也對我投以羨慕的眼光,有女生讓你照顧,對于這個年齡的男人那就是福利。
過了漫長的二十多個小時,天蒙蒙亮的時候,火車終于停在了上海站的站臺上,人們都長出一口氣,終于到了!好多女生由于站的太久,癱坐在地上好久起不來;有的男生也蹲坐在地上休息老半天才走出車站。我站了一路卻沒什麽感覺,路上紫萱讓了我好幾次,都被我以男子漢的名義堅決的拒絕了。聽到列車員通知到上海的喇叭聲,我反而更興奮了。後來我的同學敬傑判斷說,我當時是被“荷爾蒙”燒壞了神經。
走出車站,紫萱還緊緊抱着馬紮,好像那是她的親人:“謝謝馬紮同志,以後我要把你供起來。”她對馬紮說起了感謝話。
“嘿!林大小姐,鬧了半天,我還不如一個馬紮。”我真想自己就是那個馬紮。
她天真的笑了笑:“在火車上不是謝過你了嗎,現在謝謝它,本小姐很公平的。”
“一點都不公平”。我假裝生氣的嘟囔了一句。
她可愛的拉住我的手:“怎麽不公平了,你說說。”
“你抱着它,你可沒抱過我。”
她愣了一下,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兩眼無助地看着我,都忘了還拉着我的手,老半天才意識到,這才使勁丢開我的手,用小拳頭輕輕地捶着我的脊梁:“你讨厭!張三省,我叫你胡說。”
我趕快做投降狀,她這才收手。
“其實,我最應該感謝的是你爸,回去我要給老頭買好多好吃的。”紫萱像是自言自語.
第一次踏上上海的土地,是那麽的親切,又是那麽的陌生。親切的是在鋪天蓋地的影視劇中,上海的身影無處不在,外灘的風景早已深深地刻進了腦海。陌生的是我确實是第一次來。
上海早晨的空氣是那麽的清新,我貪婪的呼吸着。
在等903次公交的時候,紫萱問我:“你是第一次來上海,晚上我帶你去外灘好不好?”
我點點頭。
“我給你當向導。”
“你來過上海幾次?你熟悉嗎?” 我問後後悔了,人家媽是上海人。能沒來過來上海嗎?
“幾次?N多次。不過都是跟大人一起來的。”她驕傲地挑了一下漂亮的眉毛:“侬別忘了,啊拉也是半個‘上海擰’。”
“‘上海擰’,車來了,收起你的驕傲吧。”
到底是百年名校,古色古香的校門,整潔的道路,環抱的大樹,錯落有致的建築,來來往往的彬彬有禮的學生,無不彰顯着她深厚的底蘊。再看看這一長串校友名單:蔡锷、蔡元培、黃炎培、李叔同、陸定一、邵力子、江澤民、丁關根、何祚庥、錢學森、汪道涵、茅以升、王安等等等等,如星光閃耀。能和這樣優秀的人們做同學該是多麽驕傲的事,但也是壓力也是顯而易見的;但我們畢竟年輕,看了這串長長的名單,更多的是一股熱血、一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沖動:我一定争取向先輩們看齊!
我們到報到處報了到,根據填寫的志願我和紫萱不僅一個系,還是一個班!太好了,我嘴上沒叫出來,但手卻攥成了一個拳頭,并且身體還有一定的幅度。報到處的老師被吓着了,猛擡頭,略帶驚恐的一雙眼從厚厚的眼鏡片後看了我一眼,可能以為我要揍他,嘴裏還嘟哝了一句上海話。我沒聽懂,但看他的表情肯定不是什麽好詞兒。紫萱趕快臉上漾起笑臉,用上海話與他叽裏咕嚕說了老半天。
出了門我問紫萱:“哎!‘半個上海擰’,他說我什麽,我就聽懂他說我把什麽‘挖塌了’。什麽意思?”
紫萱“咯咯”的笑,笑的腰都直不起來了。把我都笑懵了,有什麽好笑的。
紫萱止住笑:“他說你腦袋‘挖塌了’。”
“腦袋怎麽會‘挖塌了’呢?莫名其妙!快告訴我什麽意思。”
“告訴你不準生氣。”我點點頭。
“上海話‘挖塌了’就是壞掉了的意思,他說你腦袋有問題,壞掉了。”
“不行,他罵我,我找他去。”說着我就轉身往回走。
紫萱一把拽住我的胳膊瞪大了一雙漂亮的眼睛:“你幹什麽,說好不生氣的嘛!其實他也不是罵你,這是口頭禪,就像你們男生經常說‘我靠’一樣。”
我點點頭:“看在你這‘半個上海擰’的面上,我饒了他。”其實我也沒想去找事,就是逗紫萱玩兒,到底是小女孩,天真無邪,看着她認真的樣兒,我心頭飄過一絲愛憐。
“不過你剛才的表現是有點吓人,領個學生證至于摩拳擦掌的嗎,為什麽?說說!”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別問了。”我肯定不能告訴她實情,至少不能現在告訴她。
“你不告訴我就說明你腦袋‘挖塌了’。”她轉過身背對着我,一臉的嬌嗔。這小姑娘發飙了。
“生氣了?這樣吧,你帶我去外灘玩,回來我就告訴你。”
她轉過身,說不許騙人,還要和我拉鈎,說拉了鈎再說話不算數會變成小狗。行行行,拉就拉!我心裏說,回來估計你早就忘到九霄雲外去了,就是變小王八我也不怕了。
作者有話要說: 慢慢看,親!別急,回憶嘛!就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