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父女攤牌
今天天氣特別好。時近中秋,深秋的外灘空氣澄澈。黃浦江裏汽笛聲聲,不遠處的東方明珠塔勾勒出浦東陸家嘴美麗的天際線,在夕陽的照耀下,浮光躍金,如幻如夢。而我卻無心欣賞如此美景,低頭在外灘的花園裏散步。一位園丁一邊工作一邊聽着半導體(收音機),黃梅戲優美的旋律不時傳來:“我也曾赴過瓊林宴,我也曾打馬禦街前”。 我走近他,老大爺滿臉笑容,跟着“半導體”(收音機)一邊哼着黃梅戲一邊幹着活。快活得像個神仙。
“大爺,你怎麽這麽高興呢?”我笑着問他。老大爺一愣,馬上笑着反問我:“我為什麽要不這麽高興呢?”一聽口音應該是皖南人。
我笑笑沖他點點頭,離開了。說得好!就是,人家為什麽要不高興呢?他是最基層的勞動人民,卻高興的是那麽純粹,那麽自然。而我等這種所謂的上層人士卻煩惱無數;老大爺的快樂是那麽簡單,那麽容易獲得,而我們的快樂呢,我覺得稀缺得如元青花一般。這種簡單的快樂實在讓人羨慕。
我的手機響了,一看是謝元海:“三省,楠楠也去上海去了,見你沒有?”
“見了!”
“她見到紫萱了嗎?”
“見了!”
“她鬧了嗎?”
“鬧了!”
“你怎麽就會用兩個字了?給我捧哏呢?”他不耐煩了。
“你想讓我用幾個字?謝元海,我上輩子欠你們一家的!”我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
“你這孩子!莫名其妙!我已讓他們訂了今天的末班航班,時間我發給你,到時去機場接我。”他不等我答應就挂了電話。
我又在花園裏轉了一會,天色漸暗,我悻悻地回到樓上。
謝楠已捂着臉在嗚嗚地哭泣,見我上來,一下子撲進我懷裏摟着我的脖子接着哭:“三省,這到底為什麽呀!”
我瞟一眼劉美麗,劉美麗會意地沖我點點頭。
我面無表情地說:“一會兒問你爸吧。”
她擡頭看着我的臉:“三省,我爸做這些事情我真的不知道,我是真的愛你的。”
我扶着她坐下平靜地說:“你是不知道,但你是有責任的。你如果不給你爸說你如何如何愛我,他能這麽賣力地拆散我和紫萱嗎?唉!不說這些了,你知道實情就行了。”
謝楠一臉無奈,一邊抹眼淚嘴裏一邊嘟囔:“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怎麽會這樣?”
我拍拍她肩膀勸她::“別哭了,我沒有怪你的意思,事情已經這樣了,勇敢面對就是了。先吃點東西休息一下吧。”
劉美麗也說:“就是,身體重要,我馬上給你們叫外賣。”
謝楠止住了悲聲。
我又對劉美麗說:“謝楠她爸晚一會就到,航班時間在我手機上,麻煩你安排車接他一下吧。我也累了。就不去接他了。”
以往在家裏,我要說“你爸”如何如何,她總是要糾正為“咱爸”,可今天卻毫無反應,只是沒好氣地問:“他來幹什麽?”
我看她一眼不置可否問:“你說呢?”
然後不再理她。我像一灘泥一樣躺倒在寬大的沙發裏。謝楠坐在我旁邊,默默地給我脫了鞋,把我搭在沙發邊的雙腿放到沙發上,又拿了一條毛巾被給我蓋上。太累了!迷迷糊糊地我竟然睡着了。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把我驚醒。
我坐起身,劉美麗已開了門,謝元海喘着粗氣就進來了。
“謝書記,就你一個人嗎?”劉美麗問他。
“對!我讓秘書住賓館去了。”
謝楠扭過臉面對我,也不理她爸,我也低頭不語。
“楠楠,你都知道了?”謝元海走到謝楠跟前底氣不足地問。
謝楠瞪他一眼沒好氣地說:“知道了!謝書記!你很厲害,行了吧?”說完扭過頭不再理他。
“你這丫頭,咋跟爸說話呢?”謝元海說完又看看我:“三省,紫萱呢?”
我指指樓上。
劉美麗看看我:“把紫萱叫下來吧?”
我點點頭說:“你上去叫吧。”
劉美麗上樓去了。不一會兒,紫萱手牽着小澤浩走下樓來。謝楠看看我,鼻子哼了一聲。
小澤浩睡了半天,精神飽滿,一下子撲到我懷裏,叽叽喳喳叫着爸爸。謝元海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這個是?”
我平靜地說:“這和您沒關系,說您的事吧;美麗,你帶澤浩下去玩一會兒,一會兒給你打電話。”
劉美麗抱起澤浩出門去了。
幾分鐘的沉默。
我打破沉默說:“既然都在這裏,爸,您有什麽想說的就說吧。”
謝元海看看謝楠,然後對紫萱說:“紫萱,爸爸我對不起你呀!”
“謝書記,別亂了稱呼,我爸爸是林振卿!”聲音不大,但飽滿有力。
謝元海尴尬地看看我:“三省,你沒跟紫萱說。”
“我該說的都說了,下面是你們當事人的事了。”我覺得我像是一位律師。
他略有不滿地看看我,又對紫萱說:“紫萱,我知道我做的不對,當時不是不知道你是我的女兒嗎?”
“謝書記,你的意思是,假如我和你沒有這層關系,你對你的所作所為還是心安理得的?對吧?”紫萱不慌不忙、義正辭嚴地問。
謝元海趕快回答:“不不不!”他忙着擺手,大風大浪面前都鎮定自若的謝元海在自己閨女面前亂了陣腳:“那倒不是,我還不知道你是我女兒的時候就很同情地去看你爸媽了。這一點,三省可作證的。結果去了這才知道唉!你媽媽真糊塗,早該給我說嘛!”
紫萱不需要我做什麽證就板起了臉:“收起你廉價的同情心吧!為了達到你拆散我和三省的目的,你濫用公權、肆意妄為,不惜對我威逼利誘,你哪兒像一個國家的高級幹部?舊上海的黑社會也不過如此;可惜我那時年紀尚小,涉世未深,竟還真怕了你,這才遠走!”紫萱說不下去了,雙眼圓睜,眼淚充滿了眼眶。
謝元海慚愧的低下了頭,稍傾,他還是要狡辯幾句:“可我畢竟也是出于父愛呀,當時是為了楠楠她我才。”老謝都快哭了。
“別說了!丢人!您這是害我!”謝楠怒吼一聲,打斷了他的話。
他沒搭理謝楠,扭頭用求助的眼神看看我。我不能再沉默了,怎麽也得表示一下。就勸紫萱說:“紫萱,你不妨多考慮考慮。香港都回歸了,那可是100年的敵我恩怨;而你們畢竟是血緣親情啊。”說了之後我才覺得,這樣作比較聽着太勉強了。
謝元海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馬上接着對紫萱說:“就是嘛紫萱,我前幾天見你媽媽了,她都原諒我了,難道你就不能原諒我嗎?我畢竟是你的親生父親呀!”
“住口!我媽媽對你如何與我沒有任何關系,想讓我認你這個父親門兒都沒有,你最好趁早斷了這個念想。”紫萱說着背過臉去。
“紫萱,我不是為了讓你為我做什麽,我只要求讓我為你做點什麽,這樣我的心裏也好受點。”謝遠海的臉像一只霜打的茄子,說不清是黑是紫。
紫萱冷笑一聲:“你終于說了實話,受到良心的譴責不好受吧?說白了你還是為了你自己!”
說完她轉臉看着謝楠說:“謝楠,你不用像防賊一樣防着三省,愛情不是防出來的,是愛出來的。你如果真愛他,誰也搶不走。再見!”說完,她頭也不回地就往外走。
“紫萱,你要去哪兒?”我追上去伸手攔住她問。
“我回賓館去,你別出來了。我讓劉美麗送我。我明天就回巴黎了。再見!”說完強忍淚水又滿含深情地看我一眼,然後推開我,關門而去。我呆呆地望着已經關上的大門。
聽見身後“撲通”一聲。我扭頭一看,謝元海已癱坐在了地上。
“爸,你怎麽了?”謝楠蹲在地上大叫,聲音都有點變了。
謝元海中風了,缺血性中風!幸虧治療及時,保住了性命,但卻四肢癱瘓,也失語了。在上海呆了一周後,在醫生的建議下,謝元海轉院到了峽江市中心醫院作保守性治療。他只有整天與病床相伴。
看着他無神的雙眼、歪斜的嘴臉,我感慨良多。這就是曾經叱咤政壇的政府高官謝元海嗎?這就是那位把權術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嗎?以前多麽風光、多麽神氣,而現在不過是一位風燭殘年的老者。人生如戲呀!我以前恨過他,怨過他,而現在對他只有可憐。
郝慧萍知道真相後雖然氣憤,但人已經這樣了,她又能如何。除了偶爾來醫院看謝元海一眼外,平時和路人差不多。倒是方阿姨,不管不顧地常來探視謝元海。她也不多說話,默默地在病床邊陪謝元海坐一陣子,然後給我們打個招呼就走了;有時林老師還陪着她來,我對林老師不禁更加肅然起敬了。幸虧是單間高幹病房,相對私密,別人不可能知道她是誰。
有一次,前來探視的郝慧萍和已在病房呆了老半天的方菁華碰面了——這兩個曾經的同學、情敵,相別二十多年後,在謝元海的病房裏終于又狹路相逢了。
“潔瓊,我知道你是個執着的人,但我沒想到你竟然會這麽執着。你為他搭上自己的一生。值嗎?”郝慧萍瞥了方菁華一眼,臉上不知是冷笑還是嘲笑。但依然是一副勝利者的姿态。
“惠萍,我不後悔,我覺得很值,我用我的一生愛了一個人,我很欣慰、很驕傲。可你呢,雖然人你得到了,可他的心呢?很抱歉,他的心一直都在我這裏。”方菁華面容慈祥,站起身拍拍郝慧萍的肩膀,沖她微笑着點點頭:“你來了,我就先回去了。”說完飄然而去。
“你!”郝慧萍憤怒地轉身指了指門口,方菁華已不見了身影。
她怒氣未消,沖着謝元海的病床猛踢了幾腳,嘴裏大叫:“你這個混蛋!我嫁了個行屍走肉!”
“媽!你瘋了?”謝楠拉住了她,她癱坐在椅子上,嘤嘤地抽泣。
後來我勸方菁華:“方阿姨,您來得勤了不太好;您別誤會,我不是怕謝楠的媽媽會怎麽樣,而是怕對謝書記影響不好。”
她看我一眼,點點頭:“三省我懂,我聽你的。”
從此,她不再來了;但隔三差五總會給我打電話詢問謝元海的情況。
謝元海發病當天來了很多政府官員,我沒敢告訴紫萱,第二天,紫萱就帶着小澤浩回了法國,後來我電話告知了她謝元海的情況,她哦了一聲,沒再說什麽,也沒回來看過。是紫萱太絕情了嗎?還是謝元海當年做得太過?感情的事最難評說。
在峽江市中心醫院的高幹病房裏,除了醫生、護士,只有我和謝楠輪換守着他。如此半年多不見好轉。
“謝謝你三省!這都半年多了你還,你一點不怨我爸嗎?”這天周末我倆都在病房,謝楠拉着我的手萬分感激地看着我。
“他現在就是個老人,是你的爸爸,是我的岳父,其他的就都是雲煙了。我有義務這麽做,別說了。”我拍拍她的手安慰她。
有人敲門,謝楠開開門,很意外,是高繼紅!她拎了一只漂亮的特大號的大花藍,花籃很講究,以康乃馨為主,花團錦簇的。我心裏說,到底是見過世面的人家,看個病號都這麽講究。
謝楠接過花藍,客氣了幾句,讓她坐下。
我瞟她一眼,發現她眼泡紅腫,面帶憂慮。雖然化了妝刻意遮掩,但沮喪的神情是不好遮掩的。
“敬傑最近忙什麽呢?”我沒話找話地問她。
她看了一眼門口。又看看寬大豪華的病房,似乎面有難色。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站起來走到門口關上房門說:“這是高幹病房,不叫的話沒人進來。”
她拉住謝楠的手急切地說:“謝楠,你得幫幫敬傑。”又看我一眼:“我知道這個時候找你們不合适,但我沒辦法呀。”
她說敬傑被“雙規”了。
我一驚,這個膽大的政治冒險家,到底玩砸了!
敬傑到運管處後,由于他的岳父、市長高占平的名頭在那兒杵着,可謂背景深厚,他只要想利用,沒有問題,很多人會買他的賬的。再加上他能說會道、能力超群,很快他就在單位獲得了建委領導的器重。一年多的時間,他就披荊斬棘,攻城拔寨,像坐上了火箭,很快就被破格提拔為運管處處長!這個敬處長,簡直如魚得水,在峽江市可謂呼風喚雨,風頭甚勁。
前幾天同學聚會,他見我情緒不高,拍拍我肩膀安慰我:“有事說,三省!在峽江沒咱擺不平的事。”那架勢,義薄雲天!
前不久,峽江市要換六百輛出租車,這事正是運管處負責。用哪種車型作為下一代出租車,這裏邊學問可大了。最後,經過博弈,還是敬傑暗地關照的公司中了标!作為回報,中标單位不敢怠慢,中标當天下午,就給敬傑打電話,問他在哪兒,方便的話先把東西給他。敬傑當然心照不宣,可當時他不在峽江市。就對中标單位說:“你們不用跑了,我給你一個銀行卡號吧。”
“這。”對方估計是想說這不太好吧,但敬處長太忙,哪顧得着給你說那麽多,說完就挂了電話,對方只好照辦。在峽江市有小道消息說,敬傑能給你十分鐘時間談話的,不是縣長就是縣委書記。這有點誇張,但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敬處長的驚人能量。
但他忘了,他掠地攻城的一路走來,是踏着別人的肩膀上來的。就像将軍的成長——“一将功成萬骨枯”。機關的升遷雖然沒有那麽血腥,但競争也是很殘酷的。很多人面兒上對他笑臉相迎,但背地裏恨死了他。據說是他的副處長張建邦盯上了他。張建邦拿到了關鍵證據後送到了市紀委。這個證據可謂板上釘釘,鐵證如山。當天市紀委即對敬傑予以了“雙規”待遇。
“什麽時間的事?”謝楠驚訝地問。
“就前天下午。”高小姐一個勁兒的抹眼淚。
“你爸怎麽說?”謝楠又問她。
“他受不受影響還不好說,這個敏感時候肯定不便說話,他這才讓我找你媽媽,看你媽媽能不能幫上忙。”高繼紅不好意思地看謝楠一眼。哦!我這才明白她來醫院的真正目的。
謝楠抱着她的肩頭安慰她:“既然事情出來了,繼紅你也別太難過了,身體要緊。”
看她情緒有所平複,謝楠接着說:“我媽媽只是個紀委副書記,不分管具體業務。問問情況倒沒多大問題,但能幫多大忙,我不敢答複你。”
“行啊,先問問情況就行。”高繼紅像抓到了救命稻草。
晚上,謝楠把敬傑的事告訴了郝慧萍。
“笨蛋!傻瓜!”郝慧萍連罵兩句:“他直接讓人家把100萬贓款打到了他的銀行卡上,還有什麽可問的?神仙也救不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