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拓永剛緊咬着牙關,齊桓說過一些很肉麻的話,他說他就是他的心肝脾肺腎,斷手斷腳都沒所謂,可要少了心肝肺,那人也離死差不了多少了。可現在他整個人都被掏空了,什麽都不剩,只有一個軀殼還在行走着。拓永剛痛恨自己的軟弱,但他阻止不了,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彷徨無措,失魂落魄。就連一個幾歲的小女孩兒都看得出來,空乘們頻頻關照似的往他的方向瞄,他現在的樣子一定很難看吧,兩眼無神,氣色灰暗?只會更壞不會更好了……轉過頭,舷窗外是澄淨的藍天,白雲緩緩流過窗口,真美!
齊桓見拓永剛轉過頭去看外面,不由得跟着他的視線看向那遼闊的天空,那是屬于他的一片天。空降兵,多鮮亮的名字。齊桓當年在翻受訓人員名冊的時候一眼看到這三個字,腦海裏浮現的就是這樣的一幅景象,藍藍的天,潔白的雲,豔麗的降落傘……跟陸軍完全不同的一種意境。不論如何,齊桓對這個兵種印象不壞。然後,他就接到了這個在他生命裏塗上重彩的27。
A大隊宿舍區對面的那幢老樓平時沒有人住,只在每一年A大隊要選拔新兵的時候才用作受訓人員的宿舍。老樓和宿舍區隔着一條水泥路,距離并不算太遠,但是每一期受訓的人員都會有種一條路相隔開兩個世界的感覺,一邊地獄,一邊天堂。A大隊每一期選拔新人都會有些讓人印象深刻的細節和事件,4年前那次的選拔各種意想不到的事情似乎比往年都要多。
訓練是殘酷的,就算能參加選拔的都是各部隊最出類拔萃的官兵,面對A大隊精心為他們準備的訓練套餐亦會灰頭土臉不複兵王們往日的風采。在那一群灰頭土臉的受訓人員裏,最讓教官袁朗、副手齊桓側目的就是三樓左手那間寝室裏的4個人。連齊桓自己都驚訝自己怎麽就能把這4個性格迥異的人堆在一個屋裏了?看似溫順沉默的41,老實木讷的42,心高氣傲的27,棉裏藏針的39,各有各的獨特之處,放在42個人裏面,這4個人也是最打眼的一小撮。理所當然地也是最受“照顧”的那一小撮。那個寝室是老樓裏氣氛最活躍的一個寝室,39喜歡聊天,27又很健談,兩人湊一起再拖上41、42,氣氛想不活躍都難。
39、27有着相類似的背景,所以兩人對待A大隊的态度也是出奇地相似,每每說話都是夾槍帶棍,指桑罵愧的。雖然每次都被袁朗給嗆了回去,但下次還是會我行我素。齊桓看得多了,也只是在心底裏一笑置之,剛出窩的小崽子,還沒學會忍耐這兩個字是怎麽個寫法。但相信他們很快就會學會的。
擡眼,操場上學員們扛着原木在奔跑,沉默的,疲憊的,不甘卻頑強地跑跑跑……路過袁朗和齊桓面前,約好的似的不朝他們這邊瞧上哪怕一眼。在學員們瞧不見的瞬間,教官和副手交換一個複雜的眼神,教官嘴一扁,擺出一副無辜的樣子。副手掉轉目光,老子更無辜!
一天的訓練完畢,學員們吃過晚飯,洗了澡,在宿舍下面的洗衣房洗衣服。沾滿泥巴的作訓服就得先在洗衣房前的水龍頭下面沖一沖泥巴,懶得動手再搓的人甩甩水就丢進洗衣房的洗衣機裏絞,勤快點的把洗衣粉直接倒進桶裏揉搓兩下,沖水。一幫子學員正在洗着衣服,一夥老A,帶屠夫齊桓在內吊兒郎當地從球場走過來,有人把臭烘烘的球脫了,鞋帶勾在指頭上,挽着褲腿光着腳。
啪啪——
連看都不看的,幾雙臭鞋就直接扔到水龍頭底下。在洗衣服的人一點沒防備,吓了一跳,有一只鞋還掉進了21小胖的桶裏面!大家怒氣沖沖地回過頭,老A們若無其事,一點也不為剛才的行為感到一點內疚。
“哎,那個胖子,反正我的鞋已經在你桶裏了,你順便幫我刷刷吧。”
21咬着牙幫子,把那臭鞋從桶裏拿出來,繼續洗衣服。39在21邊上,心裏默念着平常心,把老A當空氣,只想洗完衣服走人,不想再見到這幫垃圾老A。可沒想到,他不犯人,人卻偏要來犯他,膠桶被人一腳踢開,一個黑壯的老A大模大樣地把手伸到原本是39在用的水龍頭底下洗了起來。其他人也都有樣學樣。
齊桓不遠不近地站着,沒有阻止的意思,搞不好就是他出的破主意!這幫老A明擺着就是欺負人,一群惡棍!39氣得額上青筋直爆,那老A擡頭盯着他,形勢有些一觸即發的意味。
這時39聽見27響亮的聲音,他在跟他說話,“39,我這兒有水,給你洗。”
39扭頭看見27提着一桶水站在離他兩米遠的地方,39目光跟27的接觸了一下,往後退了一步,“好。”
27笑着,手往上一提,嘩啦一聲,他把整桶水都潑進了39的膠桶裏,水流撞到桶裏的衣服,水花四下飛濺,把附近的老A濺了一身。他故意的。
看着老A們多少有些狼狽的樣子,大家心裏都暗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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踢39膠桶的老A虎着臉,對27吼道,“臭南瓜你是不是皮癢了?!”
“哎,我可是在做好事,我幫39洗衣服呢,大家都看見的啊。是不是?”27環視了一圈難友們。
“就是,我們都看見了。”
“怎麽?想造反啊?”
39慢悠悠地說,“話不能這麽說啊,造反多大的一個罪名啊?你敢給,我們可不好要。”
“怕了?”
“不是怕,是沒那閑功夫!有造反的時間我還不如去睡覺,對牛彈琴很累的。”
“牛聽不懂也就算了,搞不好再拿牛蹄踹你一腳,那就虧大了。”27在邊上幫腔,一邊還在笑,一對酒窩深深地綻在臉頰上,看得出來能擠兌老A,他開心得不得了。
齊桓看着他,目光算不上犀利,卻也冷漠。27的表現更甚,剛剛還堆着笑的臉一下子就挂了霜。齊桓見怪不怪,只見他動了動脖子,才喊了一嗓子,“洗完了嗎?洗完了都給我早點滾蛋,浪費水資源。”
39擰了擰衣服,跟大家一塊兒走了。
27忿忿,“又黑又橫。”
“平常心平常心……走吧。跟這些人不值得耗。”
隊友們向齊桓擠眼,作了個歹勢的手勢。齊桓笑起來,揮揮手讓他們該幹嘛幹嘛去,臭南瓜們在晾衣房裏晾衣服,呃,也許應該說是南瓜皮?39和27混在人群裏,27曲起右肘在跟39說着什麽,齊桓記得下午訓練的時候27摔了一跤,大概是摔破皮了。39側頭去看,27收起手,嘻嘻哈哈地跟39回宿舍去了。齊桓有些要笑不笑地提提嘴唇兩側的肌肉,39和27,是目前為止全隊被扣分扣得最多的兩個人,一個23分,一個21分,才來了幾天吶?一周還沒到呢。袁朗每天回去翻記分本都撓着頭若有所思,不用說他肯定是在想還能用什麽法子去練這幫南瓜了。齊桓總會不自覺地回想起自己的南瓜歲月,自己住在對面那幢樓裏的時候,袁朗也是這樣算計着怎麽練他們的吧。那時候他們也沒少被練,跟現在這批南瓜比起來,他們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所有人想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不能讓老A這幫龜孫子小瞧了!将心比心,齊桓很能理解南瓜們的不滿,但是這是他們必須要經過的一關,這只是老A的入門,不論将來他們能否像自己這樣留下來,他們都會明白這些經歷對他們來講是多麽的寶貴。
“27號,你怎麽看?”
袁朗毫無征兆地發問,齊桓擡眼着了自己隊長一眼,籠在煙霧裏的袁朗連頭都沒擡。明白他是在等自己回答,齊桓整理了下自己的思緒,說,“個性太強,就像……鋼筋做的彈簧。”
“鋼筋做的彈簧……”袁朗似乎覺得齊桓的這個比喻很有點意思。
“過剛易折。”
教官和副手不約而同地對27號存在着相同的懷疑,他能否堅持到特訓結束?不是扣完分就走人的那種,總感覺他會突然跳起來,大吼一聲,“老子不幹了。”
齊桓分給袁朗一支煙,袁朗接過來,放在桌上,他嘴裏還叼着支沒抽完的。齊桓點上自己的那支,抽了一口,噴出一口濃煙,“人不錯,我倒覺得他挺可愛的。”
“因為他敢頂嘴?”
齊桓為袁朗有點氣鼓鼓的語氣樂了,雖然先前沒有把心直口快列進去,但現在他卻已經在這麽做了,“這也算一個。”
“哼。”袁朗輕哼,咬着煙,說話有些含糊,“鐵頭很想留他。”
“那天鐵頭親自接來的。”
“A大隊又不是托兒所。”
“您也不見得是個合格的幼教老師啊。”
袁朗抓起空煙盒就砸齊桓,齊桓一反手,把煙盒抓了個正着。
“不管是誰,能留的自然能留下,不能留的,我也沒辦法。”
齊桓沉默片刻,将煙塞進嘴裏,狠狠地抽了一口。心底不由地懊惱,一到訓南瓜的時候煙就抽得很兇,跟袁朗這杆老煙槍有得比了。
A大隊體能訓練量驚人,南瓜們每天要跑的路比他們在原部隊三天加起來的都要多,跑到吐是正常,跑趴下的人也不在少數。尤其在烈日底下,中暑倒下也就不足為奇了。
27躺在醫療車裏打點滴,沒有力氣掙紮,就理直氣壯地閉眼睛睡覺。遭受了同樣境遇的還有另外三個戰友,同樣安靜地躺着,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着了。一瓶水滴完,衛生兵來拔針頭時,27下了地,既然能爬起來了,就沒有理由再躺着。衛生兵拉他不住,他有些跌跌撞撞地下了車,虛軟的腿腳一下子還沒能緩過勁兒來,眼看着又是一個磕絆。其他人還在跑,他喘了口氣,站起來,有人伸手扶了他一把,他定睛一瞧,居然是屠夫。他甩了甩手臂。齊桓沒有馬上松手,而是沒有點情緒地問他,“能行嗎?”
“死不了。”
大家跑到他跟前,他看見了隊伍末尾的39和42,42看起來情況不錯,39差一點兒。他們也看見了27,27更大力一點甩胳膊,齊桓松手,27頭也不回地加入到跑步的隊列裏去。齊桓收回已經空了的手掌,背到身後,目光追随着那隊狼狽到家的南瓜。
人在逆境,最信任的往往就是跟自己一樣身陷同一個逆境的人,那完全是在潛意識和自我保護思維下所做出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