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吳酩住四天院,祝炎棠言出必行,送了四鍋湯,削了一個蘋果兩個梨。期間有三撥娛記聞風而至,貌似是因為惹不起正主,還專挑祝炎棠前腳剛走的時候,送一大堆營養品,舉着長槍短炮滿面殷勤,搞得吳酩跟生了兩只熊貓崽的英雄母親似的。
吳酩的對策只有一個:呼叫護士,蒙頭裝睡。
他也沒跟祝炎棠提這事兒,畢竟那人每天好像還要給接下來的綜藝行程做準備,并不得閑,也就坐上十來分鐘,全用來讨論糟心狗仔了,那不是浪費生命嗎。況且,吳酩覺得也不是大問題,明星也會有朋友住院,人之常情。就算是八卦的料,也總不能放一張鼓鼓囊囊的被子當配圖吧?誰願意看這種無聊東西。
倒是幾位護士姐姐,後來都趕人趕煩了,直接問吳酩:“小吳,您這到底是招了哪路神仙?”
吳酩繼續裝睡。
好在第五天的時候,他成功辦理了出院手續,逃了騷擾,功成身退,背着藥,拄着拐,蹦進他老娘的車裏。是輛大別克,平時運古董用,有時候也幫他裝裝畫材。
早在上個月,吳酩拿了駕照,毫不猶豫也不帶商量地買了輛頗具暴發戶氣質的大紅色阿斯頓馬丁,給自己當畢業禮物之後,他媽媽就氣得把他存在別克後備箱裏的宣紙全給扔了,放狠話再也不讓這敗家子兒上自己這大肚子車,找你的小騷包跑車去。
結果,現如今,攤上這麽一個沒法踩油門的瘸腿小子,小老太太也硬不起心來,只能跑醫院把他給載回家去。
“肇事大明星不來瞧瞧你啊?”她有意跟兒子逗逗咳嗽。
“您別說肇事這麽難聽,”吳酩一臉興奮,“他要來呀,這不還沒到時候呢嗎,人家忙完這兩天要陪我去讨房租!媽,咱這受氣日子要到頭了!”
确切地說,是他的受氣日子要到頭了。他老娘生在書香門第,是某北字頭大學考古系的老教授,四十多歲才生他,如今已是六十又五,人老心不老,從大學退了休還經常去幫人家拍賣會坐個鎮啊,給誰鑒個寶啊,跑古董市場淘換點好貨啊什麽的,全國各地跑,基本不管家裏事。這收房租的重任,自打吳酩上了大學開始,就撂到了他肩上。
于是,也就從他上大學開始,街坊四鄰都知道吳酩跟他那死于非命的老爹一樣,是個不敢找人讨房租也不學正經專業不考公務員的慫包獨生二世祖。
吳酩心中對此類非議總是不屑一顧:央美好歹也是藝術院校裏的985,您家小孩兒,211都考不上吧。
不過他的确在收租這件事上有很大的心理陰影,家裏一堆房子往外盤着,中介代理的那些還好,但是某些不規範的歷史遺留問題,人家不主動交,他還真是很少去要。
畢竟吳酩十七歲那年,他那做慣老好人的爸爸,徹底證明了好人沒好報這個歪理。老爺子就是在過年前帶着媳婦上門要房租的時候,被一個同樣十七歲高中女孩給硬生生捅了一刀,連第二天大年三十都沒撐過去。從那之後,吳酩媽媽表面變化不大,甚至在葬禮上都沒狠哭,可是再也不願管老吳家那些亂糟糟的房産了,好像那不是財源是累贅。
吳酩固然比誰都清楚個中因果,甚至不敢在母親面前,碰一碰這件事。因為他有完全相同的感覺。
那位拖租子的“爸爸輩老朋友”,租的是張自忠路上的一個小院兒,裝修得跟格格寝宮似的,種了花養了貓弄了紅木家具,開家飯店美其名曰“會館”,再進點高大上的食材,跟網上做做宣傳弄個“網紅”名頭,管他做成什麽口味,都能吸引人傻錢多一堆文青兒講究人,賣出一位一千五的好價錢,還得高冷地限個量,預定着賣。
門口挂着銅鎖和招牌:燕南苑。祝炎棠一邊催命似的敲門,一邊仰頭看着那塊牌匾,面露嫌棄,身上木槿紫色的防曬衫在拂拂小風中飄着衣擺。
“祝先生,還是我們來做吧,您親自下場……”苦命助理Brit領着三個高壯保镖,在他身後面露難色。
“小吳是我的朋友還是你的?”祝炎棠頭都不回,繼續拍門,再下一步他好像就要踹了,他進入情緒真是非常之迅速且自然,聲音底氣足得就像是故意說給院裏人聽,“天天看見朋友受欺負,我可不想被煩死,其他的,不要臉的東西,我管他死活!”
吳酩則在一邊拄着拐,從側面看着口罩上方燒着熊熊大火的那雙秀眼,自言自語:“……這就非常因缺斯汀了。”
祝炎棠轉臉看了他一眼,樂了,這純良笑容在他再次看向大門時消失,又換回那副愛他媽誰誰的嚣張氣焰:“鎖什麽門啊,大白天不做生意啊!”
Brit似乎已經認命,愁眉苦臉到後面試圖把圍觀群衆請走去了。
“來了來了,吵吵什麽呢,”終于有人開門,是個穿老式對襟短褂的矮胖男人,五十多歲的樣子,他眯着一雙精明小眼,把目光從祝炎棠身上掃過,終于鎖在了最好捏的軟柿子身上,“喲,小吳,這是幹嘛呀,光榮負傷啦?”
祝大明星被活生生無視,那自然是極為不習慣極為不爽,他盯着那人道:“老鄭,有夠可以啊,裝作不認識我?”
“不是,你誰啊?”老鄭狐疑退後半部,“小吳,這人誰啊?”
吳酩說着事先定好的臺詞:“先進去再說吧。”
話畢,祝炎棠就往前一步,保镖們和Brit訓練有素地跟上,還攙着一臉菜色的瘸腿兒吳酩。
“嗯,進去慢慢聊,你不接待客人怎樣好好做生意嘛。”祝炎棠背着手,踱着步,身形筆直修挺,雙目盈盈地笑起來。
殿後的保镖關上了那朱漆金釘的大門。
一行人走在滿園芳菲中,開得最多最盛,卻薄了香味的,就是那一樹又一樹的西府海棠,還真是這麽稀奇,盡管不是花期,這幾株也是簪花戴葉,還挂了不少剛冒出尖的小果兒,好不熱鬧。
“嘿,祝老板,祝大哥,”吳酩在這花樹堆兒裏,蹦跶着湊近祝炎棠,用氣聲悄悄道,“是不是顯得咱太欺負人了?”
“能欺負人的時候,你不抓緊機會,”祝炎棠也用氣聲道,“等別人來欺負你?”
吳酩眨眨眼睛:“反正,我媽說,把老賴這事兒解決了要請你吃飯,就今天中午,去我家,她自己下廚,八百年不遇。”
祝炎棠輕輕搡了他一下,聲音照舊刻意壓着,他還在死盯着前面被保镖要挾着帶路的胖子,對驚恐路過的幾位服務員置若罔聞:“小吳同學,不要講題外話,我現在要演一個潑婦,你打擾我狀态!”
吳酩心中一樂:嘿,愛豆這是入了戲了。
眼見着老鄭罵罵咧咧莫名其妙地被這一行“稀客”怼進了自家待客廳,往那八仙桌邊上一坐,缭亂秀色也被房門關在外面,祝炎棠直接把口罩一摘,又扔給老鄭一個薄薄的本子,開門見山道:
“四年零五個月,一次也沒交過房租,這裏面仔仔細細寫了你欠了多少,每個月都有記錄,有疑議可以提出來。至于利息,就按照銀行标準計算吧,老一輩朋友嘛,小吳還是很講仁義道德的。”
他臉很小,先前口罩嚴嚴實實遮住大半邊,雖說那雙眼睛确實抓人,但總體上是比較有隐蔽性的。可現在,他把面孔亮在人跟前,縱使那油裏油氣的老鄭都驚呆了,抖着嘴唇:“這、這不那腕兒嗎!小吳,你不學美術的嗎,啥時候改行拍真人秀了!”
“不是真人秀,鄭叔叔,我只是覺得你該還錢。”吳酩繼續說着事先定好的臺詞,用餘光瞥向身側的祝炎棠,又給自己加了點戲,“我最近發展了點高級愛好,燒錢,這不是正經濟狀況緊張嗎。”
“什麽高級愛好啊?”老鄭一跟吳酩說話,就放松下來,完全不把他當回事兒似的,甚至翹起了二郎腿,還點了根煙,“你從小就成天沒個正經的,搗鼓什麽水墨丹青文玩花鳥,哪個不燒錢?還缺我這邊一點兒?”
吳酩痞痞賴賴一樂:“追星啊,真情實感地追。”
祝炎棠聞言,挑眉,眼神閃了閃,在他臉上不輕不重地,剜了那麽一下,吳酩直覺,這人倘若不是演戲狀态,應該會哈哈大笑。
當然現在沒笑。這家夥,不笑的時候就喜歡抿着薄唇,略顯刻薄,有種貓相。“人家燒錢也是燒自己家的呀,要說不正經,還是欠債不還更加過分一些吧。虧小吳還喊你一聲叔叔。”祝炎棠說着,在老鄭驚得凍住的目光中,按着傷員吳酩在椅子上坐好,同時另一把沉甸甸的紅木椅也被Brit挪到他身後,正對着老鄭的方向。
他就那麽一落座,一條腿自然而然地翹起,搭在另一條上,可謂是行雲流水,纖直的腰杆好比一把竹尺,又正又穩地把他整個人的精氣神帶了出來。
放古代,這哥們絕對是唱大戲的料,不過現在也差不多一樣。吳酩看着他琢磨,忽然很想要手中有點紙筆。
祝炎棠悠閑道:“這可是動辄七位數啊,老鄭,你不說話,就是全部承認了?”
“不是,我還是沒整明白,”老鄭身邊是兩位人高馬大的保镖,他左瞅瞅,右瞅瞅,最後求救般地看向吳酩,“這是真腕兒還是假腕兒?就那祝炎棠?”
吳酩道:“真的。”
祝炎棠挺不耐煩的,皺眉道:“你管我真假,我今天只是來幫我的好朋友讨公道,還是你要雇我演戲?什麽廠牌啊,一小時給多少啊?”
“我說……祝大腕兒,這和你有啥關系,你和小吳倆人又是咋回事,”老鄭坐不住了,“我這一拍你馬上就上頭條信不信?”
“我信,來,我等你拍。”祝炎棠惬意地挑起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