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令人驚訝的是,雖說吳酩是個時常受騙并屢出意外的笨蛋,似乎還打小嬌生慣養,但他幹起農活來從不含糊,從住下來第二天開始,他除了畫畫,還經常幫劇組的忙,從總導演到小場務,很快就打成一片。按他自己的解釋,是因為上學的時候每年都去荒郊野嶺寫生,一群細皮嫩肉的孩子在山溝溝裏自生自滅,同系院又基本都是女孩,他作為稀有男同胞,需要擔起為人民服務的重任。

而祝炎棠則不同了,他雖然自認還算比較吃苦耐勞,可他的苦都是在大城市吃的,即便拍戲是在此類山村,也有一大堆勤務人員跟着,把他當老佛爺供,自然沒幹過重活雜活。

于是,吳酩一邊“祝老師祝老師”地叫着,一邊教了祝炎棠不少神奇技能。劈柴燒火之類不用多說,祝炎棠這位只會看着小砂鍋文火慢炖的主兒,居然跟從高中就開始學着自己喂飽自己的吳大廚請教了不少菜色,短短幾周過去,他的刀工可謂是進步巨大,劇組弄了什麽新鮮蔬菜,他全都想切成絲,弄得主要負責炒菜的影後梁晚晴時常跟他開開玩笑,護崽似的護着那堆兒尚未死于快刀之下的無辜蔬果。

那位正當紅的清純小花徐子苓更是對祝炎棠感興趣得很,經常穿着各式裙裝,縮在煙熏火燎的大柴夥房裏給他打下手,沒事可做的時候,她就靠在被火熏得發黑的木柱上,含笑看着祝炎棠揮舞菜刀對付拔好毛的公雞,再放進鍋裏噼裏啪啦地炒。

其中緣由,無論是心理上還是利益上,祝炎棠固然明白得很,但畢竟是合作過兩部影片的同事,美好回憶在,默契也不錯,他不想把話說得太明白。某天,挑了沒鏡頭在拍的時候,他提醒道:“這種明火一直烤,對皮膚不好的。”

徐子苓則仿佛沒聽懂,拿着毛巾上來給他擦汗,溫香軟玉汗津津濕漉漉的,甚至攀住了他正準備颠勺的手臂:“祝老師都不怕,我怕什麽?”

此話剛落,守在門外看時間的Brit,以及徐子苓的經紀人,就一同救火般沖了進來。眼見着對方經紀人攬過面色蒼白徐子苓,扶着她肩膀切切地叮囑着什麽,又帶些歉意與試探地看向自己,祝炎棠什麽也沒有多說,只是當即撂下鍋鏟,從Brit手裏接過護膚濕巾和防曬的帽子,邊解襯衫扣子邊往外走,把桃色麻煩和辣子雞都交給自己的苦命助手處理。

反正,雞肉炒出來,他也不會吃,小花聊兩句,也是無意義的捆綁。

此類暧昧他經歷過太多太多,現在還好,不是在鏡頭前,哪天拍攝期間那女孩上來一擦汗一樓胳膊,導演再收點人家公司的錢,特意不剪幹淨……蛛絲馬跡流出的結果,必然是兩人的名字一起,被鋪天蓋地的娛樂號軟文提及,連帶某些連祝炎棠自己都沒印象的細節,蓋上一個“祝徐戀終于坐實?!”的标題。

屆時,泱泱祝粉必定如以往每次那般迅捷而至,浩浩蕩蕩占領評論區,和徐子苓的粉絲以及兩人的cp粉厮打在一起,好不熱鬧。

至于女明星為什麽要買通告找罵,祝炎棠完全可以理解,但卻感到厭煩,并且不想掩飾。

這種耐心的缺乏,或許也是他在圈裏那“脾氣差勁,性格古怪”的傳聞的由來。

祝炎棠越想越覺得可笑,插着兜走在山路上,收到Brit“已經協調好,攝制期間此類情況不會再發生”的信息之後,倒是松了口氣。

等走到吳酩經常寫生的那片野湖邊,祝炎棠已經脫下亞麻襯衫,拎在手裏,身上則只留了件純黑色的豎紋背心,配着寬松的九分牛仔褲。放眼看,那人也穿着背心牛仔褲,果然站在湖邊竹下,對着畫架上半人長的畫布,一下一下地描繪着什麽。

祝炎棠把襯衫系在腰上,走近一看——這片碧透的湖已經在畫布上成了型,背後是重重林浪山影,空空茫茫,安安靜靜。

“你不是專攻水墨?”他心情明亮了點,偏着腦袋問。

“油畫也學過,不經常練練,手藝不就徹底丢了嗎,”吳酩最後添了幾筆,把一塊石頭的表層陰影畫好,擡眼一樂,“這回就是想練練厚疊色彩,我可不想變成局限于一種表現手法的老頑固,那是自取滅亡。”

湖邊的石頭整齊地長了厚實的青苔,摸一把,什麽髒東西也沾不到。祝炎棠在專心畫畫的家夥身後,找了塊平整的坐下,仰頭看着葉隙間,那幾片悠悠飄蕩的雲,道:“今天下午要去田裏收菜。”

“那我就繼續去當苦力呗。反正鏡頭拍那一小會兒收上來的肯定不夠吃。”

“哈哈,那我們現在可以休息到兩點半。”

“想睡了嗎?”由于幾乎每天中午于此會面,吳酩對他的作息已經十分了解,他甚至不用回頭就知道那人已經像貓似的在眯眼睛。

“嗯。”

“對了,祝老師,又沒吃午飯吧?”吳酩又問,“沒吃我包裏有點菜,今天是蘆筍炒蛋和烤杏鮑菇,你吃點再睡。”

“會長胖的。”習慣“生食青草”的祝炎棠進行他例行的掙紮。

“米飯別動,給我留着就成,傍晚你不還跑步嗎。”吳酩進行他例行的安慰。

于是祝炎棠打開飄香的密封盒,用筷子尖戳着彈性十足的菇片,道:“兩點二十五叫醒我。”

“得嘞。”吳酩應着,又畫了一會兒湖光山色,直到背後完全安靜了,他才回頭看看,然後默默從畫夾裏取出另一塊畫布固定好——那也是一副油畫,色調溫和而靜谧,勾畫的是一個伏在膝頭沉睡的身影,清瘦的,安寧的,映在樹葉篩下的柔軟光斑中,漾在水波般的綠意之間,好比胎兒沉睡于母親的身體裏。

日子就這麽緩緩地、輕飄飄地流,七月流過去,八月眼見着也要見尾巴。祝炎棠終于成功馴服了那頭不喜歡幹活的老牛,雖然是在某無名英雄的協助下,那位牛兄現在不在出棚前被他喂點幹草,就絕對不肯好好犁地,反之,被吳酩和祝炎棠一塊摸兩下,就會有極高的生産積極性。天黑前經常沒事幹,吳酩還帶領一衆小孩兒,把塑料瓶當成殺手锏武器,捉來一瓶又一瓶的地老虎喂雞,這其中不時也有祝炎棠的身影,衣服髒了也不怕,反正有嶄新嶄新的洗衣機。

最奇的是,不知吳酩到底為什麽那麽擅長和各類動物打交道,母豬新下的崽也能摸了,祝炎棠在某個月黑風高夜,如願以償地用手掌按了按那帶花紋的,肉嘟嘟的肚子和屁股,突然有種自己正在逛肉攤的錯覺。

那看起來頗為浮誇的放映機和燒烤架,最終也派上了用場,經過幾次村民精神文化豐富活動的進行,吳酩似乎已經被擁護為“全村的希望”,姑娘小夥,老頭老太,還有那一群哇哇大叫的小孩,全和他相熟,他居然也學會了點方言,幾乎能叫上每一個朋友的名字。

每天,這已經成為日常,祝炎棠不時在拍攝間隙看到他,就會帶點探究地琢磨:是不是當一個人用簡單的态度為人處世,他的人際關系也會随之簡單起來?

之後這問題的答案,就時而模糊,時而清晰。當祝炎棠按照劇本安排的周折,陷于節目中各種雞毛蒜皮無傷大雅的矛盾,最後又見矛盾因為大家的“彼此理解”“相互扶持”之類的雞湯,得到個溫情結尾,他就會覺得所謂“真誠”都是裝出來的、毫無價值的東西。然而,又當祝炎棠穿着沉甸甸的隔水服上岸,放下裝滿蓮蓬的背簍,緊接着被吳酩一臉興奮地撲上來擁抱時,他看着吳酩的川久保玲T恤沾上的淤泥,也看着自己沾了油畫顏料的手腕,就會堅定地認為“真誠待人必會收獲真誠的回報”。

不過,無論過程如何,“溫柔”“關心他人”“沒有架子”之類的真誠标簽,通過此次回歸自然的節目,也成功貼到了祝炎棠身上。面對那些有關他在片場耍大牌鬧脾氣的傳聞,粉絲們也有了反駁的依據和空間,諸如“祝炎棠刀工”“祝炎棠收菜”“祝炎棠唱歌哄牛”等等正面熱搜,更是每周都沒斷過。

離檔期結束還有一周的時候,遠方的謝明夷發來賀電,這次的節目達到了預期效果,謝氏的祝炎棠比亞光的周睿冰奪目太多,他這做老板的,當然是揚眉吐氣。

不過是Brit接的電話,彙報了具體情況後,他為難地通知老板:“祝先生現在不在,沒帶手機,晚飯前應該可以給您回電話。”

“喔,在拍攝嗎?”謝明夷問。

“沒有,應該是和一個朋友喂雞去了,最近小雞孵出來了。”

謝明夷像是有點忍俊不禁,也有點驚詫:“誰家的藝人?”

“不是藝人……”Brit努力解釋,卻又念着答應過祝炎棠的事,“就是單純的,朋友。”

Brit沒說謊,這會兒祝炎棠的确沒在拍攝,不過也沒和吳酩在一起,他正扶着老腰在菜地裏撒辣椒籽,等着吳酩挑水回來澆。最近跟兩人關系很好的一只小黃狗圍着他轉,蹭他挽起褲腳的小腿。吳酩則挑着扁擔,帶着滿滿兩桶水,在菜地另一頭大汗淋漓,曬着午後的陽光快步往回趕。

不過,半路被截胡了,那位聊過幾句的周睿冰戴着墨鏡聽着歌,似乎很悠閑,“嗳,小吳,”他竟然走上來,扯下耳機,“做什麽呢?”

吳酩心想我在提水你看不出來嗎,老實道:“從井裏打了點水。”

“又在幫小棠澆菜呀。”

“嗯。”

“喂喂,愛答不理的,”周睿冰又把墨鏡摘下,垮垮地笑了笑,若無其事地開口,“我問你,你可以和男人做吧?”

“啊?”吳酩差點一個趔趄摔田埂裏。

“想和小棠做?你喜歡他?”

吳酩放下水桶,警覺地盯着周睿冰。

周睿冰還是懶洋洋笑着:“有些太明顯啦,可惜你們,”他兩個拇指做了個碰撞的動作,“撞號啦。要不要同我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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