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天剛亮的時候祝炎棠就醒了,他做了一整夜的夢,記不清內容,只記得動蕩且匆忙。張開眼睛,昨夜發生的事像洪水一樣照着他腦袋澆下來。
慌張?愧疚?也不至于。那或許可以視為效率最高的情急之舉。他只是看着吳酩安靜的睡顏,愣了一小會兒。
在這争奇鬥豔的演藝圈兒裏,祝炎棠見過許許多多好看的人,媚俗的清高的,人各有各的吸引力。許是由于自己過得太嚣張,他反而欣賞不帶攻擊性的那一挂,比如謝明夷那種平淡無奇溫開水,他也認為不錯。
再比如吳酩的長相,從那夜在曝白車燈下看到的第一眼開始,就給他一種純天然無公害的感覺,卻又不時流露出明豔。如今在窗簾縫隙透過的,那一小道初開的晨光之下,竟像是能透光的。
閉着雙眼的吳酩,比平時還要柔軟,睫毛豐密又安詳,時不時顫一下,可祝炎棠又覺得,倘若他此刻睜眼,也沒什麽不好。
看看手表才不到六點。除去瘋狂,有關已逝那夜,更多的情緒回到祝炎棠身體裏。他拿着手機擺弄了兩下,最終什麽都沒發,又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手掌瞧了一會兒,随即下床,挑了兩件寬松的幹淨衣服,拿上刮胡刀、漱口水和化妝包,踩着板鞋去了隔壁浴室。
去之前幫吳酩拉了拉被角,又用濕毛巾擦了擦人家手上殘留的不明粘液。他動作很輕,吳酩也一直沒醒。
大約二十分鐘後,祝炎棠光鮮亮麗地從浴室推門而出,朝陽正盛,他叼着只不怎麽甜的香梨走上屋後的小路,也就幾百米遠,走到一座牆皮抹得很白的老屋子後,梨吃完了。他繞上前去,直接跨過籬笆進了院子。
全劇組都知道,周睿冰并不和自己的團隊住在一個院子,其中緣由祝炎棠猜測——近兩個月姓周的絕對沒有閑着,不知道睡了誰,又睡了幾個,旁人在這兒算是礙事。不過現在,對于祝炎棠來說,那些人也是礙事,不在反而很好。
他敲敲裏屋的門:“醒了嗎?”
“嗯……誰啊。”周睿冰松倦的聲音傳來。
“祝炎棠。”
不到十秒鐘門就開了。
周睿冰絲綢睡衣的扣子一個也沒系,褲腰也拉到胯部,隐隐可見青色,“才幾點,看來昨晚那小家夥沒有讓你盡興呀?”
祝炎棠用看垃圾的眼神瞧了他一眼,反而弄得周睿冰更興奮了似的,也不換外衣,就跟着他往側面的柴房走,轉到老屋後面的林間空地上。
“打野戰嗎?”就算知道沒意義,他也要問。成不了也能觀察到這位軟硬不吃的對頭臉色迅速變差,周睿冰覺得自己不虧。哪知祝炎棠這回似乎沒什麽大波動,只是轉過身,往前錯了一步:“你是不是有病?”
“人身攻擊就沒意思了哦。”
“我是認真在問,”祝炎棠走得更近了,幾乎面貼着面,“嚴重的性瘾什麽的,多耽誤工作,要認真治療啊。”
“小棠想太多啦,”周睿冰十分溫柔地垂下眼睫,又十分溫柔地看進祝炎棠眼眸深處,“不過是正常享樂而已,你選擇壓抑自己,我選擇解放自己——誰有病,誰沒病?”
“懂得約束自我是人類的共同特征之一。”
“哈哈,那是你給自己的膽小找借口而已。如果昨晚腰疼不行,放着我來啊?”
祝炎棠也笑了兩聲,仔細挽挽袖子,倒是惬意。突然,不由分說地,他一拳打在周睿冰臉上,撞着鼻梁,眼看着鼻血就蜿蜒流了下來。
“你瘋了?”周睿冰震驚極了,他眼鏡碎了一半,沒把他臉紮成什麽樣,倒是盡數紮在祝炎棠手背上,“怒發沖冠為——”
也不容他再說下去,祝炎棠就揪住他的領子,這一切發生在一秒之內,他膝蓋狠頂着他,把他往一棵老樹那兒怼,似乎是想把他摁在上面繼續。那周睿冰也不是吃素的,抵死摟住他,手還不忘在人家背上亂摸幾把,險些把他撲倒。
絕對是有病!祝炎棠心想。他簡直煩透了,腕子一擰,擰住周睿冰的肩膀。早年江湖闖蕩,後來演武打片也演得多,他會過肩摔,只不過沒在日常試過幾次,此時他就把這技能付諸了實踐。
周睿冰倒在地上,挨着祝炎棠的踹,嘴角垮垮地噙着點笑:“小棠,小棠,你這樣好性感。”
祝炎棠又踹了他兩腳,轉過身去,摸着鼻子不去瞧他。四周靜得像真空,刺目的朝陽攝入瞳孔,酸且澀。和剛入行被這人趁對手戲揩油時一樣,祝炎棠氣喘籲籲,有一種生理上的惡心感。
周睿冰倒也沒有爬起來再戰的意思,手臂搭在淌血的鼻側,在他後面,魔怔般地輕笑:“怎麽,最近氣性很大,你也明白亂打人不好吧?”
“亂打人?打的就是你!”祝炎棠猛地跳回來,騎在周睿冰身上狠捏他下巴,這種壓制方法是不給人掙紮空間的,除非周睿冰腰力過人能把兩人的體重帶起來,“姓周的,你給我記住,”祝炎棠說一句,就響亮地抽他一巴掌,把紮在指背上的碎渣都震落了,”我從十五歲,就開始認識各種惡心東西,你這種蝦米我打得太多了,喜歡髒東西,幹脆自己喝到死,管不住自己的手和屌,幹脆剁下來試試看,好不好?”
周睿冰終于知道疼,眯着眼把他手往邊上撥,祝炎棠也不想打得太過分,就摁着他脖子,聽他細聲細氣地說:“你聲音這樣大,一會其他人過來了,你猜會怎樣?”
“怎樣?”祝炎棠微笑,“愛怎樣怎樣,我等他們啊。”
“謝老板知道會吓死吧!不對不對,是氣死。他指望你這個沒有負面新聞的搖錢樹,給謝氏拿個影帝呢。”周睿冰腫着半邊臉頰,也微笑。
想起謝明夷那張臉,那又閑散又磨人的語氣……祝炎棠眉頭蹙了蹙,又覺得煩,又覺得慚愧。他不想把焦點放在心裏那點微不足道的不安上。先前決定過來找人前,他就根本沒打算後悔啊。
他并不搭理挑釁,只是輕聲道:“酒瓶Brit已經拿走收好,指紋、唾液,應該都有吧?你蹲在石頭上灌吳酩的樣子,他也錄了那麽半分鐘,”祝炎棠又開始笑了,笑得還挺潇灑,“大不了魚死網破嘛!看看在觀衆眼裏,是你灌無辜學生春藥嚴重,還是我打垃圾幾拳嚴重。”
周睿冰終于安靜了下來。
祝炎棠近乎慈愛地拍拍他沒腫的半邊:“給你留口飯吃,我不把你的臉打殘,夠貼心吧!”
周睿冰不動彈了,眯起眼睛。
祝炎棠則撣撣手上灰土,揪着領口把他身子拽直,靠上樹幹,在他身邊蹲穩。
支起下巴,他看着周睿冰:“還說什麽撞號,撞你老母的號,是你幹過我還是見過誰幹我?”
周睿冰倒是悠閑自在,擦擦仍在外流的鼻血:“哈哈,他都同你講了?”
祝炎棠心道是啊,不同我講我還不知道你怎樣想象力豐富呢。
昨晚都已經睡下了,他困得要死,吳酩突然之間迷迷糊糊蹦出一句“姓周的那狗逼,說什麽……咱倆撞號了。”緊接着又一個勁地拉着他胳膊問,一個勁地問:“他什麽意思啊,不會吧,不會吧!”
……誰知道那自稱鋼鐵直男的家夥從哪裏學的這些說法,又有誰能體會到祝炎棠當時瞬間困意全無的驚悚!
可他又看着周睿冰的慘樣,心想:這些事情,我怎麽會告訴你這個每天關心別人屁股的狗東西。
于是道:“你記住,吳酩,是我的朋友,是好人家養大的好小孩,是直男,不止最後這兩天,你最好再也不對他動什麽歪心思,你別想髒了他!”祝炎棠說着說着就又開始暴躁,“最缺德最不要臉,也最可悲,就是去招惹直男。”
“哈,你确定?你什麽時候變成笨蛋的?”周睿冰緩過勁兒,竟又開始笑了,帶股又帥又落魄的邪性,把字咬得很實,“著名的八分鐘,你的好小孩,好直男,好朋友,上下咬着別人的屌,是怎麽騷怎麽浪的,你沒看過?要不要我傳給你?”
“那不是他,”祝炎棠又泛起惡心,提溜起周睿冰的領子,死死壓住繼續揍他的沖動,盯着那雙含笑的眼睛,“我了解吳酩,那個人,和他感覺完全不一樣,發聲習慣也不一樣。你不要往別人臉上潑髒水。”
“嗯,你很在乎他啊,可是我喜歡他。”
喜歡是這個樣子?全世界你都喜歡吧!放你的狗屁!祝炎棠心中大罵。
“就像你喜歡謝老板一樣,你想得到謝老板,一種直白的、藏不住的欲望,就在你眼睛裏,”周睿冰仿佛在說尋常事,仿佛什麽都懂,“就像我現在,喜歡你的好朋友,我想得到他,讓他崇拜我,從身體,心靈,一切。”
祝炎棠已然怔住。謝明夷?關謝明夷什麽事?這人怎麽知道?雖說他也也沒有死守秘密的意思,正相反,平時弄得謝明夷心驚膽戰面露菜色,自己心情還會好一些,但這一刻,祝炎棠通體生寒。
偏巧這時,雜亂的腳步聲遙遙傳來——“哎!祝老師,周老師,您倆幹什麽哪!”祝炎棠正迎着來路的方向,盧漪的驚恐臉簡直能做成表情包。
偏巧在那逃難般趕來的千軍萬馬裏,還有吳酩的影子,惺忪的眼大大地睜着,翹着亂糟糟的頭發,身上還穿着昨晚那件皺得不成樣子的、沾了兩人體液的白短袖。
祝炎棠仿佛能隔着幾十米,精确地和他對視。
身前的周睿冰坐正了些,手臂搭上他肩膀,“你和謝老板的那些,早就不是秘密啦,只是還沒有媒體敢無憑無據挑戰謝氏。不過,祝老板,聽我勸你一句啊,對那孩子,如果自己沒有那個意思的話,就不要總是和人家走那麽近,”說着,周睿冰流着鼻血,已然湊在他耳邊,連一寸也不隔,“那種單純的小男生太好哄啦,友情,愛情,他拎得清?”
你拎得清嗎?祝炎棠怔怔地看着僅在幾步外,匆匆跑近的吳酩,心中默問。我又能嗎?
周睿冰接着低聲道:“如果你因為從謝老板那裏得來的,那一點點無聊和寂寞,就把一個‘直男’掰彎掉,還是你忠實的、平凡的粉絲,注定不能和你在一起的人……不覺得這才是最缺德,最不要臉,最可悲的嗎?”
這一刻,周睿冰或許是正确的。劇烈的動搖擊中祝炎棠,連帶着從六月夏至那夜開始的,各種各樣被他自動忽略的迷茫和後悔。我到底在做什麽?我到底做了什麽?這一切的後果,又會是怎樣?
他恍然清醒,松開周睿冰碾成一團的衣領,無視劇組人員圍上來的追問,轉身離開之前他看到Brit宛如吃了一整噸炸藥般的表情——
他走上山路,沒有解釋,亦無表态,眼前的陽光灑了一地,身後的聲音全都集中在受了傷的周睿冰身邊,人們好像心都碎了。唯獨有一個聲音跟在他身後,那是腳步,還有一個人小心翼翼的、燒心燎肺的呼喊:“……祝炎棠,你手在流血,你給我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