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就算是臨時準備,祝炎棠也保持住了以往風格,在臺上玩得很開。純白高領T恤,闊腿運動長褲,也不染發,額頭束一條寬發帶,上面搭着蓬松的劉海,他活像個參加趣味運動會的大學生,沒有與別人争風頭的意思。可是什麽“海帶操”、“鴨子游泳”、“心有靈犀”,他又玩得比誰都溜,剛出道的某女團成員有四個,和他分在一組,他就一趟一趟地挨個背着她們過水池,因為事先人家經紀人小心謹慎地來跟他打招呼,說自家姑娘不湊巧全都生理期,希望水上環節的時候,祝老師多擔待一下。Brit當時就沖他使眼色,看樣子懷疑這是胡扯,不過祝炎棠倒是一口答應下來,因為他并不想去追究真假——倘若是真的,也算做了點好事。

剛剛有個抛頭露面的機會,偏巧出意外有風險,這種慌張,他比誰都明白。

更何況還是群不到二十的小姑娘呢。

這一期嘉賓一共九個,除了他之外,淨是些被各大娛樂公司塞出來露面的小新人,個個兒把這位剛剛二十五歲就在各個電影節提名過最佳男主的奇人當神仙看,都想跟他一組,甚至沒上場前,化好了妝也都要圍在祝炎棠身邊,又腼腆又興奮地,叽叽喳喳說個不停。

對于這些在圈裏算得上簇新的年輕面孔,對于他們有些過頭的熱情,祝炎棠并不反感,相反十分理解,于是頗有些前輩的雲淡風輕,和善地和他們聊天,上了臺也站在邊上,把中間留給最惦記這位置的人,雖然很快就被頭號主持人長袖善舞地給拽回了正中央。

“馮老師這樣想我呀。”他舉着話筒,跟那位熟得不能再熟的老搭檔調笑。

“哎呀,我怎麽覺得炎棠又瘦了不少!”主持人也熟練地打着哈哈,“觀衆朋友們想不想他?”

“想——”

祝炎棠聽着這些快把耳朵磨出繭子的舊套路,垂睫微笑。

由于玩得游刃有餘,他時常得空去觀察別人,眼神一撞,謝明夷竟然在臺下,第一排,低調的灰西裝黑襯衫,坐姿優雅,笑容矜持,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一副熟悉的、誰也看不透的樣子。于是祝炎棠便把和觀衆的眼神交流放在另一個方向。游戲的空檔,他更樂意去看同臺的這些新人,去觀察他們眉間顏色,他知道那些眼睛裏渴望的是什麽,不安的又是什麽,于是就從謝明夷帶來的緊張中,給自己找出些親切感來。

事實上,尖叫歡呼、有名有利,那也是他渴望也為之不安的東西,正對面打量,心都要顫三顫——但他往往選擇自己動手,而非攀附他人。從踏入這片是非地的第一天起,祝炎棠就明白,自己的價值不在于是誰家的藝人,誰的朋友,而在于高質量地完成每一份工作,成為無可替代,讓消費者認為給他花錢不是可惜。做到這點需要天賦熱情以及決心,所幸他似乎都不缺乏,每天走鋼絲一樣活在無數雙眼睛裏,他也沒精力去厭惡。

一直以來,這些錢貨兩清的道理于他而言簡直太好懂,況且還有謝明夷反複敲打提醒。不充電就會被抛棄。不用力就會被抛棄。沒有絕對優勢就會被抛棄。不盡善盡美就會被抛棄。

被老板,被公司,被這大浪淘沙的市場,被搶着說愛他的,所有人。

所以祝炎棠懼怕,甚至憎恨平庸。

所以今晚也是他必須抓住的機會,盡管旁人看來,他已擁有一切,祝炎棠仍然需要完成一場證明。是證明自己的無辜,還是證明謝明夷的無辜,抑或是,證明他們誰都不擁有那些平庸的礙事的感情?

總之證明就好了。

機會按部就班地來了,按照事先約定好的,“誰是卧底”的第三局,祝炎棠輸得徹底,于是要回答贏家的問題,而贏家正是那位和謝明夷交好且巧舌如簧的資深主持人。

矛頭自然而然地轉向昨夜爆炸的猛料,恰到好處,看似施壓,實則引路。祝炎棠也自然而然地笑眼彎彎:“那個人……不知道最近過得怎樣啊,已經太久沒見,誰都會變化很大,說喜歡,也就是喜歡過。”

方才還玩得熱火朝天,此刻煽情鋼琴曲響起,新人們都呆呆站着,主持人則呈關切狀,看着他的眼睛,又道:“炎棠還有沒有其他可以稱作恩人的朋友?謝老板這兩天在網上也很忙啊。”

臺下觀衆都沸騰了,這顯然是戳中了關鍵點,當紅小生和年輕老板的八卦,更何況還涉及性取向,誰會不願意看那麽一下戲。祝炎棠也早就料到只要不完全摘清楚,謝明夷那人就絕不會放過自己,于是還是笑着:“你問老板?老板就是老板,因為我是他挖掘出來的,有些亦師亦友的感覺。我們之間講恩情不恩情,他會笑死的吧。”說罷他好哥們似的攬住主持人肩膀,“馮老師,你好像問了我兩個問題!這樣關心我喜歡誰,咱們兩個幹脆試試看?”

“喔,空窗期好多年,就是好寂寞哦——”主持人當即嘻嘻哈哈地接上茬,這事兒就這麽圓過去了,祝炎棠整了整麥克風,下意識往臺下看了一眼,謝明夷還在那兒,像尊矜貴又僵硬的泥像,贊許地看着他。

錄制結束已經是夜裏十一點出頭。祝炎棠卸了妝,坐在保姆車裏,等着Brit處理完收尾的雜事送他去機場——兩天後就要在蘇梅島拍雜志了,他沒有一小時可以耽誤。先前鴨子游泳玩得有點過頭,水那麽冰,他還背着四個女孩跑了八趟,他的腰很快遭了報應,此刻只能老實貼一圈暖寶寶,整個人縮在一條毛毯裏面。

“進來。”他聽到有人敲車門,心想Brit在搞什麽鬼,突然這樣客氣,怕不是做了壞事,結果一擡眼,坐上自己身邊的,居然是謝明夷。

“今天很棒,”謝明夷開門見山,“多久沒上這種綜藝,還蠻熟練的。”

祝炎棠笑了笑,接過那人遞來的熱茶,道:“怕沒飯吃嘛。”

“那四個女孩子……他們公司又欠我們一個人情,”謝明夷也笑了,“腰還好嗎?”

“還好啊。”祝炎棠答得心不在焉,說罷就把茶杯放在座位邊的卡槽裏,一口沒動,把毯子往上拉了拉,蓋住腦袋,躲在裏面掏出手機來看。

用私人手機,當然上的是沒有頭像且昵稱為是拿“用戶名”開頭的小號,他刷到不少今晚的節選,以及粉絲調了色修了圖的場照,全都是一帶而過。祝炎棠迫切地想快點刷到每日一獺或者每日一狗,這種唾手可得的治愈,總不算是犯罪,他覺得哪怕是看到一分鐘後地震的新聞,也攔不住他飛快往下滑,結果很快就打了臉——因為一條意想不到的微博。

【@口天酩0131:你們都沒看到嗎?他手受傷了。很喜歡他的電影。】

祝炎棠一愣,身邊謝明夷在說什麽,他沒聽清。這是吳酩的大號,幾十萬活粉,平時發個自拍也有一堆小姑娘說“吳老師我想睡你”的那種,祝炎棠剛剛關注不久。

五分鐘前發的,八十多條評論。祝炎棠點進評論區。

【嗷嗷嗷吳老師也喜歡我愛豆?】

【次元壁破了啦!】

【是呀是呀從昨天晚上就在各種八卦,那個預告裏面哥哥手上明明纏着紗布啊,今天怎麽拆掉了,還下水了……】

【仔細看還有傷口QAQ】

大致都是如此,除了個別懵逼的,好一派和諧景象。與祝炎棠之前常見的,有關自己消息的評論區不同,沒有那種狂熱執拗的粉絲控評,抑或漠不關心的路人調侃,這好像只是幾個有點喜歡自己的人,在實打實地聊和“祝炎棠”這個人本身的事情。

祝炎棠還發覺,吳酩這位以前基本不回複評論的家夥,現在卻逐條聊了起來:

【喜歡啊,最喜歡《碎秦樓》,裴鏽大俠】

【其實小號po了很多不成熟的塗鴉hhh劇照什麽的】

【也是我愛豆呀!感覺他能駕馭各種角色,當然都是又帥又狠的】

【是啊我真服了,愛豆的手都是能上刀山下火海的嗎!】

祝炎棠有點忍俊不禁,摸了摸自己手背上的傷口,又點進吳酩的首頁,一刷新,又來了一條新的微博。是張彩圖,天邊幾抹濃重朝晖,将偌大的紫禁城映得混沌而恢弘,***前,國旗正在升起,人群是灰色的,唯獨一個身影站在最後,稍稍側着臉,一身鮮豔色彩,插兜叼煙,冷眼旁觀。

放大來看,連帽衫上印的“trust no one”,靴子上的薔薇刺繡,淩亂的碎發,這位中二飛賊搭配混亂的一切,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這是《夜奔》最後的一幕,葉奔把從國外偷回來的國寶放在故宮博物院的正廳之中,事了拂衣去,于升國旗現場駐足,還由于戴耳機抽煙被武警拍肩膀,由于心虛而吓一大跳。

這也是現在已經放出的預告片和概念海報,呈現給觀衆最直觀的一個印象。落魄、大膽、玩世不恭,帶點唐吉坷德的诙諧和悲傷。

但唯獨這張畫,最貼近祝炎棠沉在這角色半年之後,留在心裏的那點感覺,微妙,描述不出來,但看見了,也就明白是它。

再細細一看,色調濃暗的畫面左側還有一行珠白配文,行書潇灑,曰:川紅夜奔。

“川紅”是海棠的別稱?記得哥哥曾經在強迫自己學中文的時候,這樣說過。

怎麽聽起來像中藥一樣。祝炎棠笑起來。

謝明夷在一邊受冷落許久,似乎是看出他的分神,也不打算再多說,只是拍拍他肩膀:“北京那邊的事情還沒辦完,我走了,以後不可以再像昨天那樣沖動,Brit馬上就回來。去了蘇梅島,注意防曬。”

“知道啦,”祝炎棠擡起眼,看看這位極其擅長避重就輕的老板,仿佛也把一切尴尬忘了個幹淨,畢竟避重就輕也是他跟謝明夷相處的一大法寶,“就說我不想丢掉飯碗。”

之後,他理所當然地笑着,和謝明夷揮別,并不多看那走進路旁跑車中的背影,只是又把注意力轉移回手機屏幕。他登上自己的大號,由于消息太多卡了幾秒,他也不急,方才在評論區看到有人扒出吳酩的小號,好像叫什麽“不喝酒了”,祝炎棠覺得實在有趣。

所謂“不成熟的塗鴉”,他還真想看看有多不成熟。

與此同時,千裏之外,吳酩正抱着iPad躺在沙發上,琢磨着要不要用數位板畫一幅更精細更有味道的,忽然收到手機提醒,咣當一聲,直接從沙發滾到地上,腦門磕上茶幾,iPad磕上地板。

“幹嘛呢?”今晚特意回家給他做接風飯的老媽在隔壁屋喊,“要睡回屋裏睡,別跟客廳亂滾。小祝那節目不都完了嗎!”

“不是,媽,”吳酩聲音都抖了,他手機登陸的是小號,平板登陸的是大號,這倆賬戶都設置了只有關注人回關才提醒,而方才,它們幾乎同時彈出了消息框,“我操,祝炎棠他是不是手滑了!”

“你這孩子又說髒字兒!”他老媽從卧室奔出來,提溜着他耳朵,把他往沙發上拽,“一看就知道,人家給你剛才發那小畫兒點贊啦?不至于話都不會說了吧?”

“是點贊了,”吳酩抱着熊貓似的,抱着倆電子設備,兩腿撂上沙發靠背,一個勁傻樂,“他還關注了,連小號也!今天啥日子,今天是不是嫦娥姐姐下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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