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荒唐事

(一)

夜色漸進,街上花市燈如晝,人頭攢動,熱鬧非凡。

這立夏時節的夏祭,說有趣也有趣,但說無聊也着實無聊得很。

像天香,她是喜歡得很,如同來到花叢的蝴蝶,欣喜萬分;不過說來說去也就是廟會、河燈、祭祀這老三樣,跟在前方兩人身後的馮素貞便是後者,她從不覺得逛夏祭有任何趣味之處,唯一讓她覺得此行值得,便是天香恣意的笑容。

只是,這雙眼睛裏倒映的人卻偏偏是林景年,偏偏是那個莫名其妙總以一種炫耀的姿态展示給她看的家夥。

而就在剛才,她又抛來一個嚣張至極的笑臉,摟着天香的肩膀,故作親昵地撫去她鬓角的碎發,再靠近耳邊,低語幾句,便逗得天香哈哈大笑。

“她們兩個,會不會太膩乎了?”所說之人是站在李兆廷一旁的張紹民,與馮素貞相隔一人。

“何止。”馮素貞冷哼一聲,不看一眼李兆廷遞過來的簪子,沒好氣地放回鋪子展臺,跟上前方幾乎要被人群淹沒的身影,與其保持許尺距離。

“馮,馮……”張紹民走到她身側,話到嘴邊卻斟酌着不知如何稱呼,稱作嫂夫人,可離他們成婚之日還有月足,稱作馮姑娘,她與兆廷兄以卻已同住,不是夫妻但勝似夫妻。

“你我兩年同事之誼,張大人直接叫我馮兄無礙。”

“嗯,如此甚好。”他萬幸地嘆口氣。

這兩日,對馮素貞,他有千言萬語想說,關于如今朝廷的,關于他這個故人的敘舊,以及,關于天香的,卻因稱呼身份的含糊不知如何開口。

張紹民仍是欲言又止,馮素貞現在煩得很,便沒了往日的耐心風度,幹脆頓足停下,開門見山地問他:“張大人想說什麽?”

“也沒什麽,就是,”他看看前面兩人的身影,再看看馮素貞一言難盡的表情,并不敢細想,只極盡委婉地詢問、推敲,“馮兄,你的臉色似乎不太好啊。”

“嗯?是麽?”一怔,她便收了寒厲的眉目神色,嘴角輕提,揚起一個牽強的微笑,“大概是因為,這街上摩肩接踵,弄得我煩悶了些。”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馮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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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不見蹤影的李兆廷從哪兒冒了出來,攤手,手心是一枚小小的紅盒子。

“素貞,我看你屋裏的胭脂用完了,這個贈予你,可喜歡?”

“你買了?”

“嗯,怎麽了?”

“下回不要買這些無用的東西了。”馮素貞興致缺缺,并不多言,勉強收下了,便繼續尋着那兩人往前走。

可笑,簡直滑天下之大稽,她剛剛竟然是在嫉妒那個林景年,還是為了另一個女子,她明知那是林景年故意的把戲,卻還是上了當,如此真情實感地在她們看不到的地方憤懑不以。

荒唐,真是荒唐!

“怎麽是沒用的東西了?女子不都愛美麽?”

“哎,李兄,此言差矣,馮兄可不是尋常女子。”

“嗯,也是。等等,素貞可是我的夫人,你得改口。”

“我叫着別扭。”

“那也得改!”

“馮兄可是允了的,等你們成了親我再改不遲。”

身後是他們喋喋的議論聲,馮素貞充耳不聞。她娥眉倒蹙,心中抑塞而不通,面前這一層又一層的人群便宛如纏在她心口的綿麻線,她一層層地撥開他們,卻似乎沒有盡頭一般,讓她像一只逆流而上的魚,走在街上,卻如此艱難,仿佛天香永遠在人群的那一頭。而她,如何也觸碰不到。

随着人群的躁動,心底的煩悶如同戰士敲擊擂鼓,猛烈地,讓她心底的不安如蔓延沼澤的水草,瘋狂地滋長,讓她愈發害怕,即便沒有來由,卻支配着她拼命擠過人流,奮力向前移動,遠遠将李兆廷與張紹民抛在了後面。

“天香!”

“你在哪裏!”

“天香!”

“天香!”

馮素貞一聲聲叫她的名字,過度用力的呼喊不禁讓她聲音聽起來有些嘶啞。

前方人潮更加擁擠了,她朝着人潮聚集的中心靠近,不一會兒便隐約聽到了些打鬥的聲音,随後,便是一聲女子的尖叫。

那聲音是天香的!

馮素貞心急如焚,提氣,借着街邊商販的架子,輕功而去,落足,一腳踢在那欲圖謀不軌之人左腹。

這男子尋常人家打扮,身手卻高得不像普通人,他并不着黑色勁裝,手裏握着短刀,即便這時處于下風仍是神色冷靜,再想想剛才招招致命,并不像是一時口角引起的争端,卻像是一個正在執行任務的訓練有素的殺手。

想到,她不禁提高了警惕,踢走他手裏的短刀,踩住他胸口,質問道:“你是何人!為何要……”

未說完,那人一撒白色粉末,等她再反應過來已經消失了蹤影。

那男子身手之高,幾乎一瞬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馮素貞氣結,一件件不快的事情疊加在一起,讓她心情愈發地不平靜,扭頭一看,那個差點沒命的當事人竟然還在安慰明明安然無恙的旁人。

她們相互依偎着,畫面看着好不感動。

她似乎是有一口氣梗在胸口,攥緊了拳頭,過去拖着天香走到街邊空曠些的地方。

“嘶!姓馮的!你能不能輕點!”天香掙開她,吃痛地揉揉手腕,“那個人下手重得不行,我現在渾身跟散了架一樣。”

“還知道疼?剛才出風頭的時候倒是盡興得很嘛!”馮素貞秀眉一挑,說道,言語間無不豎着尖利的刺。

“你生什麽氣!是我被打又不是你被打!再說,那個人是沖着她去的!你難道要我放她不管?”

“管可以!誰讓你去拼命了!”

天香大聲反駁,馮素貞便更大聲反駁,只是這一吼,卻将那公主大人的委屈勁兒也給吼了出來,她委屈極了,卻又要強地憋着眼眶裏的眼淚珠子,看着好不可憐。

當下,天香只覺得自己好慘,打架打不過,還要被馮素貞教訓。

“你兇什麽兇!你沒看到我受傷了麽!

她擰過手臂,将後手肘的傷湊到她眼前,見那人有所動容,不自覺地,好不容易憋回去的淚水便又悉數掉了出來。

“你看!都血肉模糊了!”

那條傷口足有三四寸的長度,皮開肉綻,血肉黏連着衣服,染紅了一大片,看在馮素貞眼裏,确是心疼得緊。

“下回再打不過,你便叫我。”

她擦去天香的眼淚,扶着她往來時的方向走。

“你要帶我去哪兒?”

“醫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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