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玻璃綠瓶的大白梨飲料瓶口，插着根打成結的粉紅色塑料吸管。夏禾側着身，慵懶地半撐着腦袋，朱唇輕啓含住塑料吸管，一雙美眸留戀在沈時身上。
一股清涼且具有時代感的甘甜味湧入口腔，夏禾白皙滾動的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竟比這片小吃街的任何美食都要誘人幾分。張開嘴放了含着的吸管開口問道
“我翻了你的檔案。也真的很好奇什麽樣的家庭教育，才能讓你從小到大都這麽優秀。”
沈時擡擡眸子，并沒有在意夏禾翻閱自己檔案的事情。既然夏禾與向深相熟，從她能得知自己聯系方式的那一刻，其他的也就沒什麽可驚訝了。
“優秀？”沈時的聲音有些遙遠，眸底幽深遙望着前方。似乎腦海中回憶到了什麽……
沈時記不住‘優秀’這個詞語，多少次用在自己身上了，又是什麽時候開始出現在自己身上的。若是別人得到這樣的嘉獎，都應該是高興的。可偏偏她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大概是小學的時候，她依稀能記得她又一次站在了講臺上。臨近放學前的班級有些騷動，她被年輕的女班主任挂了一朵小紅花在胸前，她低頭看了看那紙疊的小紅花，心中沒有一點點的波動。
沈時往下看，班級裏的同學都還保持着孩子應該有的燦爛笑容。她被光環包圍，被榮譽纏身，可站在這裏，她一點也笑不出來。她像是一座被人精心雕刻的雕塑，活成了別人心目中的樣子。
左手邊嵌着門的白牆上，挂着一大張塑料板制成的榮譽牆。最上面整整一排顯眼的小紅花前，寫着沈時的名字。
“沈時同學，真的好優秀。”年輕的，記不清面容的女老師摸了摸沈時的腦袋。
“謝謝老師。”小小的沈時保持着該有的禮貌，對着年輕的女老師道了謝。
一直到放學後，沈時背着書包往校門口走去，路過操場正中間，卻被人突然叫住。
年幼的孩子表達喜歡總是願意用欺負這個詞語。從小優秀又漂亮的沈時，也難免被淘氣的小男生欺負。
紮起來的頭發被人猛地拽住，沈時向後踉跄了一下，摔倒在地。皺着眉，擡起手。發現那小小的掌心已經被塑膠操場擦破。沈時沒哭也沒怒，默不吭聲地擡起另一只手，擦幹淨了掌心的塑膠粒。
柔嫩的掌心還涓涓往外湧着血，傷口周圍還存着黑灰的塵土。沈時從操場上站起來。往後望了望，那幾個熊孩子正捧着肚子在笑。沈時沒有說話，只是冷冷的盯着他們。可是不大的人兒，眼神又有什麽殺傷力呢？
反而接連幾次被他們弄得摔倒在操場上，整潔幹淨的校服上面已經盡是擦痕，一直到負責來接沈時的司機看到了此番情景，這才替沈時趕走了周圍的熊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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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沈時到家，整日忙于公司業務的沈父，今天竟然坐在客廳看着報紙。
因此沈時一開門，沈父就看見了沈時這幅狼狽的模樣。将報紙拍在桌上，一時間怒不可遏，嚴斥道“讓你去上學！怎麽回事整成這幅樣子！衣冠不整！毫無形象！真給我丢臉！”
沈時握了握掌心，手中的刺痛感令她皺眉，低着頭沒有開口。跟在身後的司機停好了車，剛進門就聽見沈父的怒罵聲。一時間心疼起小小的沈時，開口為沈時解釋道“小姐是被人欺負了，學校有幾個熊孩子故意絆倒小姐。”
沈父收了怒罵，沉默許久，壓得室內空氣低沉。最後看着沈時，又冷冷哼了一聲。重新拿起桌子上的報紙抖了抖。
“沒用！明天給你報個班，怎麽誰都不欺負就欺負你？一點領導能力都沒有！給老子丢人。”
就連司機聽見沈父的話都難免皺眉，可沈時卻一聲不吭地接受了沈父的所有批評和安排……
到第二天司機再去接沈時的時候，特意留意了那幾個熊孩子。等到沈時坐到車上，他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小姐，昨天老爺那麽說……你不委屈嗎？”
沈時低頭看了看被包紮好的雙手，靠在車後，語氣帶着不解道“父親安排的不都是對的嗎？為什麽會委屈？”
司機一時間哽住喉頭，更加心疼起年幼的沈時。扶着方向盤，停在十字路口的紅燈下，張張嘴道“說起來，沒見小姐笑過呢。”透過後視鏡又瞧了一眼沈時，接着開口“我家也有個和小姐一樣大的孩子，很皮，也很愛笑。就喜歡吃那些亂七八糟的小零食，今天我還給他買了些，就放在車後座上。小姐要不要嘗嘗？”
沈時猶豫了一下，抿了抿唇帶了些許期頤。她總能見到同齡的小朋友，吃着一些她沒見過的食物。然而這些都是不被沈父允許的，經過一番思想掙紮。沈時終于轉身拿下了裝着零食的塑料袋，在那裏她只拿了最小的一包零食。
司機看着沈時選的零食，笑道“哈哈哈，小孩子都喜歡吃辣條啊。不過這東西不能多吃，也不健康。小姐就當個新鮮嘗嘗吧。”
沈時撕開包裝袋，那裏面只有一塊很小的紅塊。咬到嘴裏，一股難言的驚喜充斥在口腔。
在那之後，沈時很願意，也很喜歡坐在司機的車裏，靠在車椅望着窗外。漸漸的這也成為了她的一種習慣，因為在這一段很短的路程中，是她一天最放松的時刻。
後來，沈時有了自己喜歡、沈父支持的愛好。她很喜歡在黑白琴鍵上跳動的感覺，感受着音符從自己指尖流出，甚至連情緒都可以宣洩其內……
只不過在高二那年，她的一次鋼琴比賽中，因意外只得了一個亞軍。沈父砸了沈時的獎杯，指着沈時斥責“拿亞軍是為了給老子丢人嗎！”
因為司機心疼的一句勸誡，他被沈父責令開除。沈時盯着碎了一地的獎杯，第一次開始質疑父親，心底濃郁地充斥着難過。緊咬着下唇，強迫自己逼回眼中的淚。
整整一學期裏，她被各種情緒所左右，可沒有一個人察覺。高二第一學期結束，沈時的學業也落入低谷……
也就在那時，衛清拿着一顆牛奶糖，告訴沈時說“吃吧，吃完了嘴裏就不苦了。”
那滴被沈時逼回的淚，沒有因為沈父的斥責而流，也沒有因為司機的離開而流，卻因為衛清這簡簡單單的一句安慰的話難以控制……
人啊，難過的時候，自己一個人扛着怎樣都好。可一旦有一個人過來安慰你，頃刻間，所有的情緒都會崩塌……那些所謂的設防，根本就不堪一擊。
因為那顆牛奶糖，衛清成為了沈時生活中的一抹光。她在荊棘中倔強地追尋着這抹光，最後遍體鱗傷，卻也沒得到想要的溫暖……
沈時思緒回轉，愕然間發現夏禾眼中的疼惜。
沈時不知道自己剛剛無意中流露出來的神情多麽支離玻碎，最後被夏禾一絲不差的看進了眼裏。
沈時錯開了夏禾的目光，單薄的身子有些經不住夜風。她現在有些害怕夏禾這樣的眼神，那眼神仿佛能夠洞悉的自己內心……
夏禾看着沈時刻意避開的模樣，也偏過頭眨眨眼，眸中有些心疼的酸澀，掩蓋似地輕笑一聲“不想說也沒關系，這吃的都有些涼了。”
沈時将回憶在心底挖出來，心中翻湧的情緒越來越激烈。拇指緊摁着食指的第二關節，捏出了一片青白，整個手腕都在微微顫抖……
夏禾看着沈時沒有打算吃的意思，最後深吸一口氣。
“沈時，要不我們再去奶奶家吃一次米線吧。”
得了沈時的同意，夏禾看着這桌子上的食物，笑道“倒是有些浪費了。”
沈時也覺得有些可惜，不過夏禾緊接着壞笑了一聲“沒事，我打包回去給向深吃。她不會介意的。”
沈時幫着夏禾裝好了桌子上的小吃，這才跟着夏禾離開了小吃街。兩人沒有走大路，反而是穿過一條條小巷，來到了奶奶家的米線店。
過了飯點，那小區樓下的露天健身器材又聚集了很多老夫老妻。而那家米線店的奶奶此時正搬着個小凳子坐在店門口，望着街巷的景色。若是店裏沒有人來，奶奶就能在這裏坐上一天。偶爾還會指着某處說，那裏原先是個亭子；那裏以前有塊大石頭。
遠遠看見夏禾二人走過來，奶奶面上立刻挂上了笑。等二人拉着影子走到店門口，奶奶又眯着笑說“姑娘來吃飯？”
說完奶奶又嗅了嗅空中，扇着鼻子，笑着打趣道“哎呦，丫頭臭喲！這是在前趟小吃街，吃了二子家的臭豆腐了吧。”
夏禾神情并沒有多大變化，依舊是那副乖巧的模樣，還誇着奶奶鼻子靈。倒是沈時被說的有些臉紅，長這麽大，第一次有人說她臭……
面頰立即像是被火燒了一樣燙，耳廓也盈盈的泛着紅……
奶奶注意到了沈時的羞赧，眼角的皺紋又加深了幾分，笑着開口“這姑娘，面子薄啊。奶奶沒有壞意思，二子家的臭豆腐，奶奶偶爾也會吃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