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

費斌對他爹的認識只有一個:神經病。

一個整天想着如何保住自個兒地位到心靈扭曲變态的神經病。

自從當年放學路上他和厲宇丞被人堵下來,之後打架、退學,他就像被人種在泥裏的草,掐住了咽喉,戳中了軟肋,每走一步全身皮肉都像撕扯似的疼痛。

真是太惹人厭了,費斌有一下沒一下玩着打火機,懶懶地透過落地窗望向底下的城市,太惹人厭了,這種被人控制的感覺。

遠處的飛龍大橋突然爆炸時,厲宇丞隔壁桌的李老師發出了極其驚豔的尖叫,險些破了音。在那傾刻混亂的一瞬間,他竟然還感受得到口袋裏的手機震了一下。

新聞說你附近那兒着火了,沒事兒?

他很快回了過去:隔了十條街,沒事。

費斌發短信和說話不一樣,有事說事絕不嘴賤,讓人很希望能把他毒啞了……旁邊同事還在尖叫,厲宇丞冷靜地拍了拍她的肩:“李老師,李老師?沒大事,趕緊去你班上看一下學生。”

其他不帶班的老師圍在窗邊,議論聲驚叫聲此起彼伏。厲宇丞跟着看了一眼,低頭慢慢打字:今天回家?

-回。

費斌現在基本不回九甲街了,除非要去碼頭接貨——碼頭離九甲街很近,走個十幾分鐘就能到。說起那個家,他以為費斌很快會賣掉那個房子,但一直到現在還定期會有人來打掃。

費斌說怕他女兒換了鄰居會吓枯萎了。

“陳主任,”厲宇丞拿起包,“我下午沒課,先走了。”

“你現在走啊?”陳主任頂着個地中海的腦袋,很擔心地說,“剛才那聲不知道是出什麽事呢。”

他瞅着厲宇丞挎上看起來挺沉的包,眉頭都皺成一團:“要別人看見了肯定以為你是個奔現場的記者,還是等會兒……”

“沒關系。”厲宇丞轉過身,輕輕笑了笑,“沒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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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學校的時候,他擡手捂了捂心口的位置,進入春天後氣溫遲遲沒有回暖,他攏了一件黑色大衣,罩住了大半的身體。

他長期放在抽屜裏的那把槍就放在胸口的內袋裏。

其實這把槍早打不出子彈了,但厲宇丞想帶着,連同刻在槍裏的名字一起,帶在身上。

仿佛就有了安全感一樣。

橋那邊的爆炸是第一個,此後半個小時內同樣的還有四處。

正是交通繁忙的時候,飛龍大橋上人看人車擠車,驟然響徹在底下的爆破震得人四處亂竄,都以為是橋座炸了,直到有人看見橋底下河水泛出一大片擴散的黑色……

費斌吐出口煙,見電話那頭沒有要說話的意思,就說:“要不要誇爺一下?”

“你在哪裏。”聽筒傳來了聲音。

“在樓下,”費斌彈了彈煙灰,“我不像你,爺很低調的,頂層太高怕站不住啊。”

“你以為這樣就是贏了?”那邊笑了起來,嗓音很低,“你……”

話語剛落,整棟金鼎大廈像地震了似的狠狠搖晃了一下,那邊笑聲頓時變成了暴喝,費斌語氣平靜地說:“這裏是第五處。”

“你是不是瘋了?你自己也想死嗎?!”費文擎吼道。

費斌點了點頭,是挺瘋的,這個他得承認。

但是認了之後他還得繼續瘋。

“biubiubiu。”費斌仰在椅背上,手比作槍指着天花板,“噓,有沒有感覺到背後一涼?”

電話的背景音嘈雜一片,在最終歸于嘟嘟忙音前,他聽到了槍聲。

但那不是可以放下心回家睡一覺的信號。

費斌靜靜坐着,頂樓是費文擎的絕對地盤,他一直沒辦法徹底弄清楚費文擎在那裏設了多少暗格和內室,但就外觀和內部的視覺差異上看,藏了一架逃生用的直升機也有可能。

不過最起碼應該放了備用的槍只,足夠費文擎的人重新掌握局面。

門後傳過幾聲悶響,費斌确定了心中的猜想,正要打出一個電話,忽然手機震了震,是短信。

費斌撥號的手指就這麽停在半空中。

-老大你怎麽沒說厲宇丞那小子是個飙車高手啊,我們他媽的失敗了!

“費先生,”面前的桌上放了一個對講機,“我看到頂樓的電梯下來了。”

“嗯,”費斌拿起手表看了一眼,“瞄到費文擎了嗎?”

“看不清楚,”那邊頓了頓,回道,“阿祥不在了。”

“……繼續盯着。”他閉上眼,然後聽到一陣密集的腳步聲逐漸在他門口聚集,“他們已經過來了。”

費斌覺得自己的腦袋劈成了兩半,一半在盯着時間,一半在飛速揣測費文擎接下來會怎麽做,剩下那點雞零狗碎的腦漿在思考厲宇丞什麽時候拿的駕照買的車。

去年吧,前年?還是大前年?

讀大學的時候?

操!

高考個專注制造異地戀的混蛋玩意兒……

随着“哐當”一聲巨響,費斌猛地擡眼看向了門——門沒破開,不知道是外面人力氣不夠大還是門夠堅固,僅僅響了一下就再沒了動靜,幾秒鐘後,費文擎的聲音透過門穿了過來。

“阿祥跟了我快二十年,”費文擎的嗓音裏似乎還透着笑意,“四個貼身随扈裏,他是資歷最久了。”

費斌也笑:“那你要不要猜一下,我到底策反了你幾個心腹?還是說……”略頓,“剩下那三個……”

對方沒出聲,費斌啧啧搖頭:“幼兒園老師肯定教育過你,這麽野蠻是交不到朋友的。”

費文擎終于不耐煩:“不用留活的了。”

緊接着槍林彈雨全落在了那扇門上面。

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時間,每分每秒都必須算準。門是經過費斌花大力氣整修的,外面一層木材在幾秒鐘之內脫得一幹二淨,開始龇牙咧嘴,露出裏面陰森森的鐵皮板。

費斌在心裏計算着門外的槍火量,直到接近某個數值的時候,像長串鞭炮似的槍響陡然啞了火,靜得不可思議,随後有人一腳将稀爛的鐵版踹開,十幾把幽深的槍口齊刷刷地對準了裏面。

費斌舉起雙手笑了一笑。

但是不對勁,費斌的身邊沒有随扈。

總裁辦公室裏只有一個人,這個認知在手下腦海裏形成的瞬間,一股發麻的冷意爬上了背脊。

悄無聲息地,一記子彈射入了頸後。

費斌眯起眼睛,他的反應很快,門開的那一秒目光立即鎖定了其中一人的右手,那個顯示通話中的手機屏幕還亮着。

費文擎果然還躲在頂樓沒下來。

等門那邊重新歸于平靜,對講機的提示燈亮了:“費先生,人已經處理完了。”

“好,”費斌想了想,還是嘆了口氣,“你們第一槍早了點,現在時間搶快了。”

“……不是您安排的狙擊手嗎?”

幾乎在手下說出這句話的同時,費斌渾身一僵,感到自己的呼吸窒了一窒。

厲、宇、丞。

居然這麽快。費斌咬咬牙,說:“調幾個人上來,我要掩護。”

厲宇丞頭腦冷靜,而且警戒心極重,這對他此時此刻的處境來說很有好處。他沒有什麽實戰經驗,但槍膛裏的子彈越少,他的眼神就越顯示出一種詭異的沉靜,宛如舔血刀口的死神。

印象中曾經有人說過他在某些方面很有天賦。

那是一段模糊得無法辨清的記憶,混合着女人的尖叫,哭泣,與鮮紅色,時常出現在夢裏,躲不掉避不開,仿佛渾水沒過頭頂,從四面八方倒灌進口鼻,呼吸不能。

“砰——”

電話打通後立馬就是一道細小的槍聲,明顯是裝了□□。

“你走,”費斌對着手機吼,“剛樓裏爆炸了快塌了知道嗎,你個缺心眼兒的還敢往裏跑……”

“費斌。”

“……”

“費斌,”手機裏有輕輕的腳步聲,而後背景的嘈雜逐漸變小,那邊厲宇丞像是收了槍暫時躲到了一個安靜的地方,“你沒去碼頭。”

“沒去,費文擎早想除了我,要去了我現在已經被整死了。”費斌深吸了口氣,“你快走,聽到了嗎?”

厲宇丞沉默了幾秒鐘,就這幾秒鐘裏,費斌心跳提了不止一個八度。

他大致揣摩得到厲宇丞現在在想的東西,這人從以前開始就像活在自己的世界。費斌見過他從噩夢中驚醒過來的模樣,見過他抱頭顫抖不止的模樣,現在闖敵軍老巢沒後援沒資源沒接應,二十幾年來所有的思考與計劃只有一根線——

同歸于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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