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

要不怎麽說樓上樓下小老太太就會嚼嘴皮子呢。

厲宇丞身上對穿的傷不是刀傷,而是槍傷。

那枚小小的子彈先穿過一個女人的心髒,然後打在了他的胸口上,那天四歲的厲宇丞昏迷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來自母親的低語。

她用虛弱的聲音叫了他的名字。

“小宇……”

“厲宇丞,我他媽知道你想幹什麽!”費斌扶着額頭,強迫自己平靜下來,“我……”

“路上一共有八個人試着攔我的車,”厲宇丞忽然說,“你在我身邊放了多少人?陳主任?李老師?或者他們全都是?”

“……”

“你挺厲害的,”厲宇丞心裏莫名地松了下來,他不是不驚訝,而是這個情緒排在一衆老長的隊伍後面沒來得及沖,他低頭清點了下剩餘的子彈,“擡頭看。”

剛才爆炸的位置在中間層的西北角,金鼎大廈像一個腹部中槍的老人,艱難地猶自喘息,大多數前臺和職工這會兒已經跑得差不多,外面鳴笛聲将大廈團團圍住。頂樓電梯整個被人弄癱了,費斌和兩個随扈正往樓梯間走,厲宇丞說這句話時,費斌立即停住了腳步,擡頭正對大廈內部的連架橋,他盯住那裏一個閃過的紅點——

子彈接近貼着他的臉擦過去。

應聲倒地。

費斌轉身看着倒下去的随扈,喉嚨裏發不出聲音。

“看來費文擎在你身邊安插了人。”厲宇丞說,“我撿了個對講機……”

費斌收回目光,還是向上盯着:“你沒發現嗎?”

“嗯?”厲宇丞愣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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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受傷了,頭在流血。”費斌覺得自己的嗓子緊得厲害,聲音都在顫抖,“你待着別動。”

“沒關系,”厲宇丞笑笑,“費文……”

“去他媽的費文擎,”費斌拿了根煙叼上,“你待着別動。”

手腕上的手表漸漸過了指定的時間,但東南面的炸彈沒有動靜,費斌不知道這是啞了還是被人動了手腳,他沒法空出這個心思,尤其在看見厲宇丞之後。

額角的血順着臉流過眼睛,厲宇丞沒擡手去擦,大概是沒什麽力氣,他閉着眼睛,費斌在他身邊蹲了幾分鐘,伸手去探鼻息。

“沒死,”厲宇丞驀地睜開眼,“就頭破了一下死不了。”

“我……”費斌腿有點兒發軟,幹脆坐在地上,“靠啊……”

“你費了那麽大勁,他還在頂樓嗎?”厲宇丞斜眼看他點了頭,忍不住說,“廢物。”

費斌挺無語地看着他:“炸了四個儲貨點,連老窩都沒放過,我覺得我就地跳個脫衣舞他也不會下來。”他擡頭望了一眼:“我得親自去一趟。”

“去吧。”厲宇丞低下頭,“我給你開路。”

“……你,費斌跟他并排坐着,手慢慢伸過去握住他的槍,“你往東面走,我把所有的路都封死了,只在那裏留了一個下去的通道,你先走,聽到了沒,先走。”

“嗯。”厲宇丞應了一聲。

“記得下去了把電梯按上來,”費斌向上挪了一下,握了握他的手,“要不然出去後我抽你。”

“快去。”厲宇丞坐了一會兒,用力回握住他,“去吧。”

通往頂樓的樓梯還在,費斌覺得這是他老爹特意給留的,那一小段樓梯成螺旋式上升,左邊是窗明幾淨的玻璃,可以一覽無餘外邊的風景,直到這個時候,費斌才看見大廈頂層的反面多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個停機坪。

費斌心裏長長地嘆了口氣,一種疲憊感油然而生。

其實他就想好好過日子,能吃能喝能睡能和厲宇丞在一起,就行了。

要是老媽還活蹦亂跳就更好了。

但最終到底,他的人生還是一場賭博。

來了開大開小了啊……費斌心中默默念着,慢慢推開門的那一瞬間,他緩緩吐出口氣。

費文擎在那個常坐的位置上,面前一排滿滿的監視器,聽到聲響後他過了身,面無表情。費斌走上前了一步,忽然在費文擎的臉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怔了怔,随後反應過來是鋼化玻璃。

“我還是想說一句,你什麽品位。”

費斌四處看了看,頂樓辦公室還是和以往一樣在各個角落鑲了金,唯獨“青川會”三個字有了些變化,他湊近了,瞄見川字的中間多了一個彈孔。

阿祥到底做得很好。

“每次來我都替你不好意思。”他将目光放向停機坪,進入辦公室後才能清晰地看到那裏有一架歪着的直升機,“挺好一架飛機。”

“我走不了,你也進不來。來聊聊吧,”費文擎坐着翹起了腿,“小斌,我是真的想過把手下的産業交給你……”

“可拉到吧,我對你來說就是個擋槍子兒的。”費斌用一種“我懂我明白我理解”的表情點了點頭,頓了頓,然後說,“你記得厲東良嗎?”

“厲東良……”

“對。”

費斌拉了張椅子慢騰騰地走過來,側身正對着費文擎瞳孔驟然一縮:“你這些年經歷無數翻盤篡位卧底,但應該還記得這個人吧。”

費文擎狠狠擰起了眉毛,腦海中的兩個名字迅速聯系在了一起,又被理智猛地打斷。

“不可能!就算那時候處理得有遺漏,”費文擎揚起下巴,“厲宇丞的父母明明是車禍死的,白紙黑字,難……”

“是假的。”

費斌坐下來,抱着手臂:“總有你看不見的,更為強大的東西。”

厲東良,埋進青川會最深最狠的一枚釘子。當年險些扒了費文擎一層皮,他永遠都會記憶猶新——到死也記着。

費文擎低着頭,開始笑了起來。

費斌挑起眉梢,耳邊漸漸響起來的笑聲讓他覺得有點兒煩躁。

“小斌,”費文擎指着他,“你果然是我的兒子。”

“滾蛋。”

“你和我一樣,都是不擇手段的人。”費文擎依然在笑,“你難道不是利用厲宇丞,騙他來這裏,然後幫你幹掉身邊的釘子?”

費斌看着他,露出一種極其厭惡的表情。

“我要說不是呢?”

“如果不是,他會隔了二十多年才找上門來?!”費文擎突然暴喝,怒氣讓他的臉扭曲起來,“如果不是,他還不崩了你?!”

“因為他不知道當年的三淺會已經改名青川會了。”費斌很平靜地說。

費文擎一愣,神情好似吞了一嘴的□□。

費斌看了眼手表,伸手從袖口處摘下來塊金屬圓片,反手貼在桌上,而後他走上前敲了敲玻璃:“時間差不多到了,我給你留了個禮物,你慢慢拆,我就先走了。”

“這個是炸不了我的。”費文擎幽幽地說。

費斌的回應是伸出一根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小心樓下。”

“你……”費文擎表情恍惚了一陣,突然紅着眼睛撲了過去,“你一直在自己地盤裏放了……”

“你可以選擇出來,也可以選擇繼續待着,但是結局都一樣。我不像你,爺膽子很大的。”費斌比了個□□的動作,“說真的,到現在為止,我就感謝你一件事。”略頓,他動了動嘴唇:“感謝你這麽多年沒出現在我媽面前。”

“哼。”指甲縫在玻璃上幾乎抓出了血,費文擎嗤笑一聲,“你确定?”

費斌聞言緩慢地轉過身,看着眼前這個被他認為是“神經病”的男人,以前多少帶了些諷刺的意思,現在站在這裏冷眼旁觀,只有想将他一腳踹出去的沖動。

“那也沒關系,”費斌面向他,唇角極輕地勾了勾,一字一頓地咬着牙說,“我們兩個,今天,誰也別想走出大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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