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們的故事

莫凡一口氣看到這裏,早已沉浸其中,渾然不覺自己已是滿面淚痕。他有些恍惚,一時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感受,哪些是随着日記主人而産生的同理心,他忘記了時間,忘記了空間,放下手中的日記站了起來,跌跌撞撞打開房門,憑着心裏壓抑許久的直覺,走進了陳亦度的房間。

他坐在陳亦度床邊,俯身抱住了陳亦度。

陳亦度迷迷糊糊中感受到這個動作,聲音略有沙啞:“哥?”

莫凡伏在他身上,陳亦度伸手,摸到了莫凡的臉,有一絲涼意,他意識到可能是淚水。他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以手撐床坐了起來,摟住莫凡,讓他埋首在自己懷中,輕輕撫摸他的頭,柔聲說“沒事,沒事,哥,我在。”

“如果那個如果不是如果呢?”莫凡在陳亦度胸前埋頭悶聲問道。

“什麽如果不是如果?”陳亦度有些莫名,剛剛被鬧醒,思維還在清醒的路上。

突然仿佛一道電流接通了般,他記起了晚上那段莫名其妙的對話。

他笑了笑,雙手扳起起莫凡的頭,讓他看到自己的眼睛。

陳亦度的瞳孔在黑暗中反射着房間內外的點點光亮,猶如星辰,他的聲音低沉溫柔,雖然很輕,但卻仿佛充滿了整個世界:“期待已久。很高興是你,我命中注定的人。”

陳亦度的眼睛和話語仿佛有魔力一般,莫凡感覺自己被施了定身咒,像木頭人一般一動不動地呆住了。

幾秒種後,莫凡回魂,他來不及開心,在心中壓了很久的石頭開始叫嚣着,提醒着他不要忘了曾經的過往。他對陳亦度做的那些事,阿度會原諒他嗎?

莫凡遲疑着,但是想到公孫澤的期望,他還是低聲對陳亦度說:“可如果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人呢?如果我……”

陳亦度掩住了莫凡的嘴,他揉了揉莫凡的頭發,眯起眼睛笑了:“你又怎麽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陳亦度的眼睛有些圓,平時看上去很精神,甚至帶着些少年氣,幹淨的沒有一次雜質。可是在這夜色中,他眯起來的眼睛卻顯得狹長,帶着一絲魅惑,又有一絲危險的味道。

莫凡心中警鈴大作,陳亦度都知道了些什麽?他自以為十分了解的阿度竟然有他不知道的一面。他一時啞然,只聽陳亦度繼續說:“你所有的事我都知道,因為我也喜歡你。”

陳亦度此刻早已清醒,睡意全無。他察覺了莫凡心中的不安,摟緊莫凡,淡然地說:“資助你的人是我的父親,你給他寫的信,他都很小心地收着,看到你取得的每一份成績,他都會很開心。我是無意間看到信之後才知道他做的這些事,我也通過這些信了解到了你生活的點滴。雖然素未謀面,但在我心中,你早已成為我的一個朋友。車禍的事和他無關,我問他為什麽要資助一個陌生人,他說當年他看到現場的你,想到了和你年紀相仿的我。他知道你一直誤以為他是罪魁禍首,記恨着他,可他卻說這樣也好,至少你不會從小背負着那沉重的愧疚。他說雖然真相不可能永遠被隐瞞下去,但那時候的你還沒有能力去承受,等到有一天你能夠坦然接受當年的真相時再說吧。在他去世後,我決定去見你。還記得我們的第一次見面嗎?操場上那麽多人,為什麽我會跟着你一起跑了那麽久?是我找到了你。我們成為了朋友,我相信當時的你和我一樣,都是真心覺得彼此很投緣。但我并沒有告訴你我的父親是誰,家裏也收起了他的照片,因為我知道當時的你并沒有從過去的陰影中走出來。後來你對我做的一切我都知道,而且我還知道你手下留情了,我覺得那個時候我的存在多少已經化解了你心中的恨意,所以我假裝不知道,接受了一切。不過薇薇和我分手是我們之間的問題,真的與你無關,這一點你不需要愧疚。現在你已經自己找到了真相,我也終于可以把這一切說出來了。”

莫凡覺得自己腦容量已經不夠了,這麽多年,自己做的一切是什麽?他全都知道,自己就像個跳梁小醜,還自以為是,在此時此刻完全無地自容。

莫凡又羞又憤,想要掙脫陳亦度的懷抱,躲回房間去,然而陳亦度并沒有放手。

陳亦度俯身過去,他的臉突然在莫凡視野中放大,他眼前一黑,唇上覆上了不屬于自己的兩片柔軟的唇。四唇相接,仿佛兩兵對壘,初一相碰,只是彼此試探,按兵不動,誰也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僵持片刻後,莫凡感到對方發起了進攻,短兵相接,唇齒摩擦碰撞,對方越發地放肆,席卷而來,攻城略地,突破了唇關齒隘,舌尖長驅直入,直搗內部,雙方主帥碰面,貼身近搏,糾纏在一起。

終是莫凡輸了,待他意識過來戰場發生在自己這邊,自己被“攻”了的時候,他有意反攻。後背一用力,攬住陳亦度的腰,一手按住他的頭,貼向自己。

陳亦度笑了,這麽近的笑容,莫凡是第一次見,放大了好多的笑容,一下子填滿了莫凡視野和心房,已經沒有餘地容下其他了。

在莫凡失神的一瞬間,陳亦度又占據了主導地位,他往身後撤了一下,拉開了一些與莫凡之間的距離,點亮了床頭燈,看見了莫凡熬了一夜、布滿血絲、還帶着淚痕的雙眼。

他輕輕吻了吻莫凡的眼角:“哥,這些年你騙我似乎上瘾了啊!看來我得幫你戒一戒了。”

莫凡偏過頭,躲閃了一下。剛剛的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他還沒有想好要如何回應和面對陳亦度。

走進阿度的房間,是一時沖動還是順應本心?他來不就是為了表白的嗎,得到了回應不是很好嗎?只是現在的這個場面好像和預想的不太一樣啊。

陳亦度的聲音在莫凡耳畔響起,帶着一絲潮氣和熱度,若有若無的氣聲,沿着耳道酥麻到心底:“我愛你很久了,你呢?說實話。”

莫凡點頭:“情不知所起,應與君同。”

情不知所起……

曾經有個人好像也這麽對他說過,似乎也是這樣一張臉,似是在夢中,又似是在前世。

陳亦度攬過莫凡:“嗯,是實話。乖,睡一會吧,熬了一晚上也不知道你在幹嘛,睡醒了要老實跟我彙報啊!”

陳亦度的話就像咒語,莫凡經歷了過山車一般的心情在聽到這一句後一下子平靜了下來,意識漸漸模糊,身體終于接收到了疲勞的信號,全部的神經放松了下來。

莫凡在睡過去之前的最後個想法是:原來阿度的控制欲竟然這麽強……

陳亦度将在自己懷中睡着的莫凡放平在床上。

陳亦度獨自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等待與陽光交班的燈光和空蕩街道上疾馳而過的零星車輛。

這是淩晨三點的上海,有多久沒看過了呢?

前些年打拼時通宵趕稿幾乎成為常态,累了的時候沖杯咖啡,看看夜景,也是這樣的淩晨三點鐘。

那時他和厲薇薇分手也有段時日了,所謂“失戀的痛苦期”應該早已經過去,只是那段日子他卻總會有些失落感。

那一晚,房間太安靜,随手打開的廣播傳送着應時應景的《淩晨三點鐘》:“現在是淩晨三點鐘,喝了點酒頭有點痛,寂寞的煙點燃空虛的夜,暫時把心放空……明天開始我将如何面對沒有你的以後。那些美好的畫面反複在播送,淩亂的房間裏頭還留着你的香味,怎麽也戒不掉你獨特的笑容……”

美好的畫面,獨特的笑容。在陳亦度腦中陪着音樂反複播送的,竟然都是莫凡。

“你給的太多現在我才懂。只有煙和酒陪伴的,淩晨三點鐘。”

陳亦度終于發現,這些日子的心煩氣躁、莫名失落,都是為了那個不久前剛剛前往美國的那個人。那邊現在的陽光應該很好吧,他在忙什麽呢?

淩晨三點鐘,一個人的上海。那人不在身邊,雖然有些寂寥,前途還需打拼,但是陳亦度有自信,他知道曙光就在不久之後,愛人和事業,他終會擁有。

如今,他已是人們口中的“度總”,是最受歡迎的設計師之一,而他的床上睡着的,正是當年他所思念之人。

情不知所起。原以為對他只是一時的好奇和興趣,卻在不知不覺之中丢了自己的心。原來對他所懷的,不僅僅是友情和親情。

陳亦度回望着床上的那個人,莫凡翻了個身,嘴角帶着笑意。

陳亦度小心掀開被子一角,躺了進去,伸出胳膊摟住了莫凡。

莫凡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陳亦度并不在身邊。他走出房間,看到餐桌上的早餐袋和一張字條:“哥,我早上有個會,先走了。早餐給你留的,記得吃,下班後一起吃飯吧,我去接你,等我電話。”

這個阿度啊……“扮豬吃老虎”說的就是他這樣的吧。

莫凡從袋子裏取出早餐:一根油條,一個包子,一個雞蛋,一杯白粥,還有一張卡片。

“雙十一套餐:每樣一個,單身到底。買兩套,好事成雙,打六六折,一路666。”

“現在的商家真是會做生意啊,好在我們家有兩個人。”莫凡一個人對着早點,邊吃邊笑。早點如果可以拟人化,它們看到傻笑的莫凡一定會瑟瑟發抖。

莫凡吃過飯照常上班。公司的姑娘們在午餐時湊在一起叽叽喳喳聊八卦,見他走來頓時噤聲,有的還在偷瞄着莫凡。

莫凡好奇,笑嘻嘻地問:“你們說我什麽呢,讓我也聽聽呗?”

莫凡平時就是沒架子的人,和公司同事處的也很輕松,姑娘們有些不好意思,但也開玩笑一般地說了:“沒什麽,就是覺得您今天和平時不太一樣,春風滿面的,總是看着手機笑,我們猜您是不是談戀愛了,我們都沒機會了!”

陳亦度這一天有空就給莫凡發微信,問他想吃什麽,睡得好不好,都是些平時看起來不痛不癢的話,此時在莫凡眼裏都是滿滿的愛心,怎麽能不開心。

莫凡露出遺憾的表情:“是啊,很抱歉,我脫單了!哈哈!”

剛到下班點,莫凡的手機準時響了起來,電話裏傳出令人愉悅的聲音:“出來吧。”

莫凡和同事們說了聲:“節日快樂!先走一步啦!”接着就樂呵呵走出了辦公樓。

幾個女孩湊在窗邊看:“咦?莫總上的那輛車是不是有些眼熟?”

“從車上下來那個人更眼熟啊,好像在電視上看見過。”

“哎呀,是陳亦度啊!他經常過來接莫總的,好像說是莫總的弟弟,這你們都不知道?”

“哦,我想起來了,是他!可是,今天莫總不是約了女朋友嗎?”一個女孩疑惑的問。

另一個女孩眼珠一轉,意味深長地說:“莫總可沒說約女朋友,只說有約會哦!不過也有可能陳亦度只是來接他,送他去見女朋友。”

接着窗邊響起了接二連三、怪裏怪氣,感覺很了然的“哦哦”聲。

因為決定的倉促,陳亦度沒有訂上最好的位置,簡單吃完晚飯後覺得不盡興,就和莫凡一起去了“來都來了”酒吧。

小布見到兩個人同時來了,先跟莫凡進行了一番眼神交流,大概明白了莫凡已經跟陳亦度坦白了,而且眼前這兩個人甜甜蜜蜜的樣子也閃到了他的眼睛。

“二位今天來點什麽?”小布神秘兮兮地問:“要不要再回味一下‘黃粱一夢’?”

莫凡擺擺手:“不了,這酒勁兒太大,一次就夠。兩杯紅酒吧。”

不久,小布送上了兩杯紅酒,胸口前的口袋裏還插着一張照片。小布拿出照片,對着眼前的兩個人看了又看,感慨道:“真是絕配啊,天生一對。”

陳亦度不知道照片上的內容,找小布要過照片,看到泛黃的照片上的那些人,不由得呆住了。

這張照片就是莫凡不久之前見過的那一張DBI合影。雖然晚餐的時候聽莫凡說過日記的事,但親眼見到他所說的有着和他們一樣面孔的人的照片,陳亦度還是很驚訝。

上一次酒後那場模糊的夢,他似乎想起了一些:民國時期的舊街道,警局進進出出的人,燈火昏黃的酒吧,身邊的那個人……

“這就是DBI?他們就是包正和公孫澤?”陳亦度問莫凡。

莫凡點點頭。

陳亦度舉杯:“來,我們敬包正和公孫澤,敬他們守護了一方平安,敬他們為了彼此能夠相守做出的努力以及為了我們花費的心意。”

“敬他們!”莫凡碰杯,二人相視而笑。

酒吧裏響起了帶着滄桑之感的聲音,唱着那首老歌:

“黃粱一夢二十年

依舊是不懂愛也不懂情

從古到今說來話

不過是情而已

這人間苦什麽

怕不能遇見你

這世界有點假

可我莫名愛上他

……”

是誰說黃粱一夢二十年,不懂愛也不懂情?

情在那裏,就算不懂,也依然逃不過,也躲不過。

如今夢醒了,看清了,懂了。

《牡丹亭》中寫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複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一曲《牡丹亭外》,一場黃粱大夢,無論生與死,無論前世還是今生,說到底還是一個“情”字,生生世世,不離不棄。

(正文完)

尾聲

莫凡:阿度,我自覺虧欠你太多了,我想……

陳亦度:要補償我嗎?

莫凡:嗯,我想照顧你一生一世。

陳亦度:照顧就算了吧,我覺得我照顧你的可能性比較多啊,哈哈!如果一定要補償,那就……

莫凡:怎樣?

陳亦度在莫凡耳邊:肉償。

莫凡:……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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