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春至幾回。幽禁之中,隐居舊地,一如初見。不過是少了一個人,多了一塊碑而已。
院落裏,伏案前,是哪家少年一手丹青,一手倚後。筆下男子英俊如常,三千如墨般烏發束着紫色絲帶,一襲暗綠色的光亮貢品綢緞華服,腰間束着紫色長绫穗縧,外罩墨綠色阮煙羅輕紗,正望着這執筆的人出神。多數裏,錦然更喜歡秦修衡身着素衣白紗的樣子,今日不知怎的,竟為畫中人穿了一身華服,更是顯的俊美不凡的了。專注着畫的少年也仿佛深陷其中,難以自制,竟與這畫中男子,傳起情來,眉眼俱笑。
真說起來也不再是少年了。曾經的錦然面如凝脂,狹長的鳳眼中睛如點漆,朱唇輕抿,即便想着什麽壞主意也顯的俏皮靈動。秦修衡當年形容過他的錦然秀眉,鳳眼,薄唇那時僅是年少,将來定是個極美的風情,也多數是纨绔子弟,風流之至。
卻沒想到,錦然會因他的離世生成了如今這副模樣,身材相比前年更加偉岸了,膚色略顯古銅,依舊是鳳眼秀眉,神采中卻是略見深邃,虎口和手中細處很厚的繭,本是個養尊處優的小王爺如今卻變成了戰場上的粗人。
只不過與季唯和迦藍眼裏,不論錦然這些年經歷了什麽,他始終是當年那個竹寮裏因為失了心上人而不知所措的孩子,後來無數個夜裏獨自抽噎啜泣,孤單又落寞。
逾時之後,落了筆,結了心思,執起畫來。
“季唯,迦藍你們看看,是不是今日的比較好看?” 這少年對自己的畫功可是自信的很,畢竟這些年畫的太多了,沒有一百也有九十九,沒有像了十成十,也足有九成九了。看着身後的兩人越發笑的宜人。
被旨名的兩個人卻是全無笑意。斂眉,颔首,心裏清楚一個差錯,落下的責罰,可未必是他們兩個人能擔的起的罪過,畢竟眼下還有百餘人跪着候旨呢。
如今這個少年身邊,真心待他的也沒幾個了。季唯和迦藍便是少有中的幾個。
“呵呵,我覺得這畫挺好的。今日心情好,那外面的人....” 說話的少年,有意一頓,給人一陣遐想。只是這人命關天的事兒,也不是季唯和迦藍輕易便能揣測的。
若是,從前,沒有十分,季唯也是可以明白這少年九分的。如今…..
“十步外的那兩個人,永樂。至于百步外的,就先收着吧。” 說完便執起了畫走進竹寮內。
身後,舊居幽禁之中,仍是那座竹寮,景物依舊。如果不是屋前多了一塊碑,是全然看不出這屋子裏曾葬過一個人,死了一顆心。就好像全然無法看出此刻眼前這個如花少年究竟有幾分如意,幾分愁苦。
這幾年。鳳陽錦王已不在是從前那個因為年少便恣意輕狂的九少爺了。即便面容若畫仍有如初的痕跡,只是,這手掌中了結的性命,卻是不計其數。
鳳陽城內,但凡落在錦王手裏的罪證,十有八九都是極刑。
當年秦修衡死了以後,錦然要回麒麟劍帶着季唯編了鳳陽城的五萬大軍與煜荊城聯盟,半年之後,僅剩兩萬鐵騎兵臨聖陵城下,占他三座城池,經此一役,聖陵城少說十年內難成氣候。
這一戰,錦王手持麒麟親自帶兵出征,但凡臨危退後半步者,便是滅種族的死法。這麽嚴厲的軍律,在從前是根本沒有的。
初戰時,鳳陽城主是派了身邊十二位死士一路護着錦然。錦然的武功并非上乘,即便手持麒麟也并非所向披靡,也僥幸這些死士不辱使命。有些武人是自幼習武,心無旁骛,只做了這麽一件事,便修得了上乘武學,比如秦修衡。又比如有些人,癡迷武學,苦心專研,終成了一代武學大家,比如沈漠陽。還有一種武學原本造詣不高,因生了事故,心裏的憤恨嗜血因無處發洩便轉到了戰場上,以殺戮來減緩心裏的怨恨,又有天府派來的人随身護着,手持當世名劍,硬是在一次次的戰場上修得了兵法戰略,武功絕學,錦然便當屬最後者。
錦王這些年收着的軍隊沒有給鳳陽城主,而是歸了錦王府。即便是鳳陽的王有異議,也奈何不了在外的将軍。當然像季唯這類長年身處廟堂之高的謀臣還是看得出來,這些都是鳳陽城主默許的,希望錦然讓自己過的好些。若說從前的鳳陽錦王是個美麗少年,如今的鳳陽将軍便是個嗜血成性的小獸。
也許是因為感情無所寄從,所以只能宣洩在戰場上,才能讓自己的心裏安生一些。當日年少,一念之差失了秦修衡之後,屍身給了月重華宮,錦然只剩下了麒麟。從此以後,這把劍再未離過身,便是軟榻就寝間,這麒麟也多是不離左右的。
後來過了些時日,錦然一遍一遍的回想着自己,想着秦修衡,想着他從前并未覺得自己愛那個人就愛的怎麽深刻無比。他是鳳朝的得勢的王爺,那人武功再好,也不過是個江湖上的人。不過相處兩年的光景,怎麽,這情就軋進了心裏,偏偏拔不出來了?
如果說是季唯,這麽多年只和那一個人朝夕相處,想是愛別人也是全然沒有第二個人給他愛的。
可自己,這情陷深處,究竟是那人給他推下去的,還是他自己給自己陷裏的?
感情在很多時候就是這樣,放下了便是過去了,過不去也并不是因為別人,而是自己一天天的想,一遍遍的想,這樣,即便是發生在幾年前的事情,也好像剛剛發生過,不停的發生着,直到生了心魔。
錦然便是這樣的人,過去的這些年,錦然一遍遍的想着從竹林初相識,一直到秦修衡死的前一天,秦修衡說他為了鳳陽城什麽都肯犧牲。他也才漸漸的明白了,秦修衡竟然以為他是為了鳳陽城才肯委身于他,那個傻子,若不是因為情有所鐘,心有所屬,鳳陽城大多比他好看,專研此道的少年,怎用他一個不經事的王爺來做這樣的事。
錦然自知自己應當合适更好的。所以,他也并不想就守着那個死人一輩子,可是....他的心裏偏偏就容不下別人,想到其他人雌伏在自己身下,即便再是阿娜多姿,也覺得心裏不舒服,還不如摸着那把麒麟劍來的順暢,若是再讓他雌伏于他人身下,那還不如麒麟開竅,一劍斃命來的更舒服些。
那場情殇後,季唯說,錦然固然是這個天下獨一無二的人,卻也少有幾個人能真的舍命只為博君一笑的。
死士自然是有,可為的是 “錦王” 還是 “錦然”,他心裏清楚。
這話,這意思,季唯只說過一次。因為那次後,曲少将軍便帶着少數的兵親自随錦王出征了。從此後,這些話成為了禁忌,不容多說一句。
想着想着,這心竟生起疼來,無法自控的疼,錦然知道自己不能再想了,若是再想,今晚怕是又不成眠了。
有多少個夜晚,輕嗑假寐間,想着某人入了神,心硬是疼了一宿。磨死人的疼,怕也不過如此。
人說,這命,長不過百歲,生不過百年。可失了秦修衡的他還有幾十年要怎麽過活。身逢戰世,生在鳳陽,本就是一個多事之秋,戰死沙場,馬革裹屍才是他鳳陽子孫的使命,卻偏偏遇到了一個月重華跑出來的情種,又偏偏生了情,失了心,诶.....
想着此時天已經大亮了,便出門喘口氣,越過竹寮。直直的立在一塊碑前。許久微動,只輕嘆了一口氣 “手持麒麟者,果然有他的非凡之處啊...”
這聲輕嘆。也是生生的鑿進了不遠處季唯和迦藍的心裏。
對錦然,他們是有同情的。這少年怎麽走過的這些年,他們是看在眼裏的。
季唯是錦然的什麽人自是不用多說的。
至于迦藍不論怎麽說,身上始終流的是那人的血,便是這樣,錦然便再不會放她離開了。時至今日,但凡于那人有關的東西,即變再遠,錦然也非要走幾個彎想到那人身上。然後便舍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