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永平十四年冬
燕京
剛下過雪,各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走在路上都是松軟的吱呀吱呀的聲音。
有仆人已經在掃地上的雪了。
鹦鹉和黃鹂在窗外叽叽喳喳的小聲說話。
裴謙坐在閣樓上擺弄着他的古董,聽到外面的聲音心煩,便起身咚咚咚的走到窗前看向下面,道:“嘀嘀咕咕的說什麽呢?沒事做了是吧?”
一副兇巴巴的小地主模樣。
他積威已久,院裏的下人都害怕他,黃鹂和鹦鹉諾諾的不敢再說話。
裴謙瞪了她們兩眼,這才轉身回去又繼續擺弄手裏的玩意。
他手裏的是一副玉色的精巧的九連環。是鎮國公世子左輕彥送給他的。
裴謙雖然表面上看起來頑劣不堪,性子爆烈,然而他最是靜得下心的人。
從小裴謙就身子弱,大病小病不斷。常常将喝藥當作吃飯來喝。
所以沒法總是去外面和同齡的人玩耍。
常常就是一個人待在閣樓裏,翻閱裏面的各種書籍,或是将別人送給他的小禮物愛不釋手的把玩。
左輕彥将這把九連環送給他時,裴謙滿心歡喜,目光灼灼的望着左輕彥,道:“我會好好珍藏的。”
裴謙只比左輕彥小三歲,然而在左輕彥面前就像是一個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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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高只到左輕彥的嘴巴,面帶稚氣,眼中是不經世俗的純真。
左輕彥道:“送給你是讓你玩的,珍藏着做什麽,又不是什麽經世之寶。等你把它解開了,我就回來了。”
裴謙自小便很聰明,很多東西見過之後都是過目不忘的。
解九連環對他來說是很簡單的,一天時間就會解開了。
然而這都已經三個月了,左輕彥還是沒有回來的消息。
在裴謙心裏,世界上第一好的人是萍姑姑和左輕彥。普通好的人是哥哥裴烨和父親裴清。其他人都是壞人。
自從十四年前,當今的武安帝裴墨登基之後,便大力改革,清洗國內腐朽的勢力,并且遠交近攻,将北越,西齊,都打退出去。讓他們近十年不敢再來攻打燕國。
然而最近北越又開始蠢蠢欲動,武安帝便派人過去要給越國一個痛擊。
打仗自然不是說打就打,說勝利就勝利的。
只花在路上的時間就要半個月,更不談其他。
裴謙心裏明白這些,可是時間越久,他心裏的擔心便越重。
茶樓人很多,經常可以聽到各類言語,上到朝綱朝議,下到平民百姓的八卦。
裴謙想聽聽有沒有關于北齊戰事的消息。
他坐在二樓雅間,支起耳朵聽着外面的高談闊論。
“近來南陰縣主家的林小公子,聽說鬧着要娶妻,你們都道是誰?”
旁邊有人說:“這哪裏是什麽秘密,已經都傳開了,是新晉翰林院的陳情大人。”
聽到這裏,大家都不言而喻的笑了起來。
燕國民風開放,坊間早已有男子和男子成親結成契兄弟的。
這并不是什麽新奇的事情。
就是王公貴族,後院裏也有養着男妾的。
但是,并沒有哪位王宮貴族之人這樣宣之于衆的要娶男妻。
便有人道:“聽說那南陰縣主現在已經将林小公子關了起來。”
“南陰縣主可是位厲害人物,哪裏會容許林小公子這樣荒唐胡鬧。”
“再者說了,那位翰林院的陳大人,可不見得就要下嫁與他啊。”
旁邊大家又是一陣笑。
“那位陳大人我可是見過的,他當年科考的時候,便是住在老李客棧的,那長的是,膚白貌美,劍眉星目,皎如玉樹臨風前,然而那一身氣質,端端的是讓人不敢靠近。”
這時便有人嗤笑道:“若論長相氣質,誰人不知這燕京城裏,齊王家裏的兩位小公子。”
齊王裴清,是當今聖上一母同胞的兄弟。
娶了現在戶部尚書當時還是七品京縣的掌上明珠杜青青。
二人成婚三年,便有兩個孩子,大公子裴烨和二公子裴謙。
大公子裴烨,為人溫文爾雅,飽讀詩書,風姿潇灑,是如月華般的人物。真真是翩翩君子如玉。贏得京城之中男男女女的一片芳心。
然而二公子裴謙,雖然聽着名字像是一個謙謙俊公子,然而此子極為霸道殘忍。
“聽聞那位裴小公子七歲的時候,因為丫鬟說話聒噪,硬生生的将其舌頭割了下來。”一位着青衫的年輕男子搖頭嘆息。
另有人說,“這算什麽,他八歲生誕的那天,因為小厮不小心将水灑在他的衣衫上,便親手将其活活打死。”說的像是親眼見過一般。
說完,便嘆息道:“雖然長得唇紅齒白,像是天上的仙童那般,可實在是心狠手辣。”
旁邊其他人紛紛附和,“實在太過殘忍了些。”
樓上裴謙捏着杯子,眼睛狠狠地盯着樓下那群嚼舌根胡說八道的書生,恨不得将他們立刻打死,讓他們真切體會一下被活活打死的感覺。
旁邊的小厮伯勞又是憤怒,又是擔心裴謙會下去打架,擔心的勸道:“小公子,他們都是胡說八道的,您不要放在心上。”
裴謙微微側過臉,擡頭看他,只是十四歲的年紀,面容稍顯稚嫩,他微微挑起眉毛,眼角也微微上揚,唇邊挂着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即使是從下往上看,也不失氣勢,帶着一股淩厲。
“是不是胡說八道,你不知道嗎?我記得當時你也是在場的吧?”
伯勞低着頭,不敢再搭話,他是最知道這位主子的喜怒無常的。
裴謙冷哼了一聲,道:“走吧,最是無用是書生,不将心思放在朝政大事上,卻是學的像街邊的長舌婦,真該把他們的舌頭都拔下來。”
伯勞:“……”
裴謙順着樓梯不緊不慢的走下去,面若寒霜。樓下一群高談闊論的書生到看他的瞬間便不自覺的噤了聲。
一直看着裴謙二人走出去,看見伯勞為裴謙撐了傘遮住雪,兩人的身影不見。
衆位書生才有人問:“這是誰家的小公子啊,真真是長得面若桃花,珠玉在側,覺我形穢啊。”
旁邊都無人應和他,
半晌,才有人兢兢戰戰的道:“請告訴我,我看錯了,那位不是裴二公子……”
然而看到周圍有認識那人的人都一臉慘白,便不自覺擡手擦擦額角虛無的汗水。
在背後說別人壞話,正好被本人聽到,并且還是整個燕京最出名斤斤計較喜怒無常殘暴兇狠的人。衆人都臉色不好。
“……他一定是沒有聽到,若是聽到,不可能這般鎮定的。”
有不太了解裴謙大名的外地書生,不屑的道:“天子腳下,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難道他還真能殺人放火不成?”
遠處角落裏有人嗤笑一聲,覺得他太天真,“世界上可以讓你痛苦的事情,可不只是殺人放火而已。”
說話這人二十歲左右的樣子,身材高大,穿着短款的灰色棉襖,皮膚黝黑,一雙烏黑晶亮的大眼睛格外有神。
聽到這話,那外地書生道立刻瞪眼過去,但是發現對方并不好惹的樣子,便道:“無知莽夫懂什麽?”遂不再理會。
胡秀看他這樣不知好歹,對旁邊坐着的人道:“老大,這人讀書沒讀好,腦袋裏都裝滿了屎吧。”
庚三還在看裴謙的身影,心裏點評真真是“梨花小美人。”聞言道:“這裏是燕京城,來了就入鄉随俗,說話文明一點。還有,低調一些。”
胡秀“哦”了一聲,随即又興致勃勃的說:“不過那位裴王府的小公子,倒是長得真好看。真是看不出來他會是那樣心狠手辣的人物。”
庚三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道:“傳言未必可信。”
然後便起身向門外走去。
但是又在心底悶騷的想着,不過,那位裴二公子面若寒霜高不可攀的模樣,的确是挺勾人的。
裴謙回到齊王府,徑直一路走進自己的院子,便有下人來邀請他道:“二公子,大公子請你去吟心亭喝酒。”
裴謙剛走進來是隐約看到吟心亭有人的,自然也猜到了是裴烨。
兩人雖是兄弟,并且年齡相差無幾。但是并不像其它兄弟那樣親近。
裴謙此時因為聽到外面那些閑言碎語而感到不快,并不想去見裴烨以免争吵,但是又是饞那些酒的。
他向來是不願意委屈自己的,便冷着眉眼道:“知道了,一會就過去。”
吟心亭四周都用透明玻璃隔了起來,既可以欣賞雪景,又不用怕冷。
很是附庸風雅,很多京城裏的才子都想要來這裏欣賞一下。
畢竟玻璃這種稀有物種是千金難求的。是異域來進貢給皇室才有的。
裴烨向來深得當今皇上的寵愛,有什麽奇珍異寶,都是第一時間賞賜給裴烨的。其他皇子皇女只能羨慕嫉妒而不敢說什麽。
裴謙披着一件深紅色的厚厚的披風,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張蒼白的小臉,眉目冷淡,走進吟心亭發現裏面還有另外二人。
裴謙頓了一下,裴烨便叫他,“阿謙,過來這邊給你留了位置。”
位置是在火爐旁邊,鋪了厚厚的毛毯。
裴謙點點頭,走了過去坐下,并沒有理其他兩個人。
他坐下來便拿起了溫在火爐上面的酒,吸了一口氣,微微眯着眼睛,輕輕道:“永承十年的梅子酒。”
裴瑜溫和的笑着道:“阿謙倒是鼻子很靈。”
裴瑜是當朝二皇子,為人溫和,親近民生,不論是在朝廷還是民間的聲望都很高。
裴謙卻并不理他。
他低垂着眉眼,不做任何表情,自行倒了一杯酒,小口小口的品嘗着。
裴烨笑着道:“阿謙最是喜歡酒的。”
裴謙只是品酒,不做其他聲音。
一旁的裴晟挑了挑眉,眼裏滿是挑釁,看着裴謙那麽淡然,心裏便有火氣,哼了一聲,道:“你還有沒有禮貌?見到別人不知道打招呼,別人和你說話你也不理,當真是好大的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