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這天晚上,古志賢回來了。八點一刻到家,自己開門進來。這回古志賢心裏揣着不少家事心事,也就沒了上次回來時那種細密的心思,不像上次還多弄出些聲響動靜要提醒屋裏人,這次他整個人起碼是分了一魂一魄出去,多少有點不在狀态,也就不大會顧及一些細節上的事情。

他只是開了門後就安靜地在玄關處換好拖鞋,把背包放在客廳沙發上,第一件事就是進廚房洗碗。一進了廚房看見水槽裏沒有堆積碗盤,再一看洗碗機裏的碗盤都按類豎着排放好了,心裏多少覺得寬慰了一些,想着那個郭競寒還算懂事,不管怎麽說也沒将用髒的碗盤全堆在水槽裏堆放三天。他在洗碗機裏的槽裏加了洗潔精後,合上側邊門,再在操作面板上選了模式、揿了開始。

聽洗碗機裏面有了水流的聲響後,他就走出了廚房,走到沙發前面拿起背包,回了自己房間。別說他現在根本就沒什麽心思和觀察細節的眼力,就算他有心思有觀察力,也是看不出來這房中有什麽異樣的。因為郭競寒手腳太幹淨,今天下午離開他房間之前,就把他房間弄得和原本一樣,像是沒翻沒動過的一樣。也因此古志賢是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床又被人睡過了,也不知道就連最底下那層抽屜都被人看光了,甚至于那幾張碟其中一張的包裝硬紙裏面夾的那張他自己都沒有看過的紙條都被人先一步讀了。

他現在的狀态也不是說累,只是有點心不在焉。這趟回去,只老遠看到了爸爸幾眼,和媽媽倒是被弟弟安排出來一起吃飯見面了。他媽媽精神也還不錯,也确實想他,見到他光顧着哭,哭得他心裏左右都不是滋味,他倒是也想哭,可是臨了才發現根本哭不出來。因為他心裏這幾年下來的感覺太過複雜,已不只是悲傷這一種情緒。如果只是悲傷,那應該是能很順暢地哭出來,可是糾纏在一起的情緒太多,已經不只是單純的一種,就令他悲也悲不起來、憂也憂不起來,他覺得這就像他這個人一樣,不倫不類。

那種糾纏在一起的情緒歸結起來,叫做“接受現實”。人人都以為他是接受同性戀的,然而他并沒有別人想象中的那麽接受,他也只是改變不了才接受自己這樣的而已。做過的嘗試太多,甚至連《金剛經》都念了一百多遍,想要消除自己身上這種業障,像一個正常人一樣生活,無奈,沒有那麽容易的事,恐怕念一千遍他也不會喜歡女人。

他把背包放在房間椅子上,也沒心情将背包裏的東西收拾出來,只是這麽地往床上一倒,想着自己的媽媽。

躺在另一間房裏的郭競寒本以為古志賢回來後是會來自己房間看自己的,哪裏知道他就好像在客廳有點動靜之外,就回他自己房裏面去了,問候也不來問候自己一聲。枉他還做樣子躺在床上,裝出一副不舒服的樣子——保證像古秘書那種人一見到就會心疼的樣子。哪裏知道古秘書一進了房間就再沒動靜了。

郭競寒等得有點不耐煩,一看床頭的手機,都快九點了,古秘書回來都有三刻鐘了,也不說來看一下自己。于是他在房間裏“痛呼”了一聲。

果然沒夠一分鐘,就見古秘書來敲門。聽他在門外問:“郭監制,你沒事吧。”郭競寒在房間裏“虛弱”地回答:“有事。”古秘書說:“我能不能進來?”郭競寒有氣無力:“進。”

古志賢進了這間房後,就見到郭監制躺在床上,蓋着被子,皺着眉頭,好像很不舒服的樣子。古志賢忽略了一點,大部分好演員不可能做成好導演,大部分好導演也做不成好演員,只是這個郭競寒不僅是個好導演,而且也做得一個好演員。就像他現在,完全是瞞過了古秘書的眼睛。

古秘書一看他那個樣子,就趕忙走了過去,在他床邊坐下,一手撫上他的額頭,一邊問他:“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郭競寒聲音都有些疲軟:“胃。”古秘書探手進他被子裏,撫上他的左心房以下的位置,輕輕揉着,問:“是不是這裏?”郭監制聲音更加微弱:“嗯。”

跟着,古秘書就開始細數他:“你是不是這幾天沒有按時吃飯?你這樣怎麽行。才二十六,胃就被你弄成了這樣,以後怎麽辦?”郭競寒慢慢說:“有時忙忘了,你又不打電話來提醒我。”古秘書一邊幫他揉着那只根本就沒在疼的胃,一邊看了他一眼,說:“你也真是,多大的人了,吃飯還要人提醒。”郭競寒說:“男人工作起來都這樣。”古秘書不認同:“我也是男人,我工作起來怎麽沒像你一樣。”

古志賢揉了一會兒,問:“你有沒有喝藥,上次那個胃舒顆粒要不要再沖一包給你?”郭競寒說:“不用了,你等下煮一點極稀的粥給我喝就好了。那些藥喝多了不好。”古志賢想想也對,就說:“那我先去煮粥。”郭競寒摁住他的手,望着他:“那你等會兒還來嗎?我的胃還是不舒服。”古志賢這麽由上而下看着他,一顆心忽然對着他也能變得很溫柔起來,可能是前兩天回去看到了自己媽媽被病折磨着,心裏自然就對患病的人有一種柔情,總想照顧他們到他們好起來為止。古志賢說:“我把粥煮上就過來。”難得的是對着這個他潛意識裏一直有點排斥的郭監制竟然聲音也相當柔軟。這聲音就像是一股帶着青草氣息的暖風,被氣流鼓動着,不停地被抛拂在郭競寒臉上、身體上,包裹住了他,他忽然很想要古秘書永遠這麽溫柔地對待自己。

所以他就盤算着這次“胃疼”得疼幾天,還有這次胃疼完了下次要疼什麽。

古志賢在廚房裏把粥煮上,因為等會兒還得回去給郭競寒揉胃,也就沒辦法在廚房裏看着火頭,所以他就用廚房裏那只智能電飯煲煮粥,調成煮粥模式就行了。他順道還把洗碗機裏的碗碟都拿了出來,架在了水池旁晾碗的那個架子上,他也沒時間用布抹幹那些碗碟,只有将它們都豎着排放好,這樣風幹一夜,明早它們就自動幹了。

把碗盤都排放好後,他倒了杯熱水就回去了郭競寒房間,把熱水杯放在床頭後,又探手進了被子裏,幫這個郭監制揉胃。過了一會兒,郭競寒問:“你媽媽身體怎麽樣?”古志賢答:“還好。類風濕,就是身體有點受罪,這次我看她有一只手指頭的關節有點變形。反正在吃藥了。”郭競寒問:“要不要來琛城這邊看看,那邊醫院太小,開的藥效果可能不會很好,別到時延誤病情。”古志賢頓了一頓,說:“她不是不能來,她畢竟戶口也在這邊。只是礙于我爸,他們現在都不往這邊來了。”郭競寒之前就想到他可能跟家裏不和,今天早上時又在他房間裏翻出那麽一樣東西,這會兒就把這個古秘書與家裏不和的事聯系到了他是同志這上面去了,想着或許就是因為古秘書是同志,才跟家裏人關系不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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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也沒問,怕哪壺不開提哪壺,只說:“還是來吧,畢竟正規一點。治病要緊。有病多難受啊。”說完,還揪了兩下眉頭,像是他自己有多感同身受似的,連帶着古秘書也緊張地在他胃部多揉了幾把,問他:“你要不要先喝點熱水?粥還得等等才好。”他答:“好。”

這晚上,古志賢幫他揉那只一點問題也沒有的胃部就揉了一個多小時,其間兩人聊天也聊得很親近,不像是以前,古秘書對郭監制總有點防備,即使同住了不少日子,也一樣沒有什麽深入的或是親近的話題聊。這麽看來,郭監制裝病也是裝得很有價值,僅僅一晚上,兩人關系就來了一大兜轉。

十點多的時候,古秘書喂他喝下一碗粥,他即使讨厭那碗粥,也還是把它喝了下去,畢竟當着古秘書的面功夫還是要做足的。從來沒當着古秘書的面喝過什麽藥,因為他其實什麽毛病也沒有,那這會兒如果再連一碗稀粥都不肯喝下去,那樣子也做得太不像了。十一點多時,他說自己要睡了,古秘書就繞到他另一邊床頭,把床頭櫃上的手機給拿到他書桌上擺着,然後就把他房間燈關了,出了房門,自己回房間拿了套睡衣進獨立衛浴洗澡去了。

第二早,郭競寒竟然也起得早,古志賢出門買菜前問他今天想吃什麽。郭競寒說:“餃子。”古志賢當下呆怔在玄關處,過了好一會兒,問:“你吃了三天餃子,還沒吃夠啊?”郭競寒剛睡醒,竟也忘了原來自己都已經吃了三天餃子了。他這個人有一種執着,這種執着要是具體地講起來,也是講不明白的,像是他肚子一餓就知道要去冰箱裏找餃子,或是古秘書在家裏時就知道找古秘書,他不喜歡麻煩,也其實并不熱衷于花樣繁富。究竟說來,他可能對于自己的床伴也并沒有一種要常換的那種癖好,以前常常是只要保證自己欲望來了時身邊有一個看得順眼的人可以供自己排解欲望,而究竟他有多貪戀別人的美色,好像也并不能這麽講,他自己本身就相當夠看。以前他換人的時候往往就是在他覺得那人開始變得煩起來了的時候。

他這人怕麻煩,又喜歡執着于一樣東西,除了他工作之外的事情都不想花太多心思。之前那段時間,他想着把古秘書開發到床上去,也有一層這個意思在裏面。貼身處有一個古秘書就夠了,工作上和家裏面所有繁雜瑣碎的事情,找古秘書就對了,如果連最後一層關系也突破了,他甚至不覺得自己要再找別人解決生理需要。可就是古秘書一直以來太不中看,他一開始還想着能開發了古秘書的話,關了燈都一樣,可是後來被古秘書一張冷澀臉對待了一周多,也就一時間沒想着開發的事,這回古秘書由家鄉回來後,兩人好像熨貼得更近了些,郭競寒甚至在想,性格這麽溫醇的古秘書,好像也無所謂關不關燈的。只是畢竟沒有和他發展到那一步,沒有親身體會也就不能肯定,畢竟沒和這種長相的人試過那種事,說不準自己到時還是會在意長相的。

古志賢見他一直不回答,就又問了一遍:“你确定今天還要吃餃子?”郭競寒回過神,搖搖頭,說:“不了,随便你做些什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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