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良久過後,古志賢見對面椅子上那人好像都沒有那個意思要将他手裏的眼鏡接過去,他也就只好聳聳肩,想将眼鏡再架回鼻梁上,那只拿着眼鏡的手還沒有舉到一半,就被人半路截住。郭競寒見他像是又要把那副古板又老土的眼鏡框往臉上戴去,就一把搶下那副眼鏡,搶到手後還不算完事,直接揮手用力一甩,甩在了房間書櫥下半邊的櫃門上。

那副眼鏡應聲折斷了一條腿并且彈出來一塊樹脂鏡片。古秘書一看,自己戴了這麽多年、都有感情了的眼鏡框竟然現在被摔成了這樣,轉過頭來,覺得有點不可思議,撐圓了眼睛望着郭監制,郭監制第一次這樣看着古秘書的正臉,也覺得不可思議,于是也是盯着他這麽看着。兩人自眼鏡被摔成廢品之後,竟一句話也沒顧得上說,各懷各心思,這麽地睽睽相視足有三分鐘。

各自的心思,無非也就是古志賢不能相信這人怎麽這樣,将他的東西問也不問一聲,說摔就摔。他和這眼鏡有感情,也是因為總之自從戴了這一副眼鏡後,人生就少了許多麻煩,比方說,再沒有人老盯着他的五官眉眼看,也沒有人再可惜地搖搖頭,說:“這麽好看的一張臉,這麽中看的眼睛眉毛,上面怎麽會橫出來這麽一小條紅色的痕跡。怎麽這麽不小心,怎麽弄出來的?”他也知道自己五官長得确實算是出色的,出色到即使那條紅色疤痕再細也會被人眼尖得發現到,因為再細那也是一條疤,令看着他的臉的人認為那是一種對完美的破壞。哪怕是很小一點的瑕疵在越是趨向于完美的東西上面就越是顯得礙眼。

而郭競寒的心思要複雜許多,多到難以一一細述。連情緒也是紛雜的。他有點高興,因為原來古秘書就連長相都不讓他失望,非得要用“帥”字去形容古秘書也是可以的,只是古秘書帥地并沒有什麽攻擊性,很柔和,沒什麽過利的棱角,像是籠着一層光霧。就連眼睛都迥別于一般人對于一雙漂亮眼晴的甄別,他的眼神一點也不清澈,不像淺溪又或是深澗那樣澄澈可見水下,他的眼睛像在暮春清晨時的一波湘水,淼渺而霧氣,古秘書是有一定閱歷的人,不會想那麽輕易讓人看透。他也有點忿恨,他覺得古秘書簡直就是在欺騙。要不是古秘書戴了這麽一副破眼鏡,說不定他一早就知道公司裏面有這麽一個人,也說不定早下手了,還用等到現在這樣,總是謀劃着、躊躇着?就是被古秘書這種簡直混賬的審美觀耽誤的。可是他也有一些擔心,戴了那副破眼鏡的古秘書還成天不大待見自己,那不戴着那玩藝的古秘書哪裏還會将自己放在眼裏,他想要什麽樣的人沒有,只要他想,反正男人也不像女人那麽易老,他才二十八,這種狀态能輕松保持到三十五,再接下去要是他照顧自己照顧得好,又能輕易将這種樣貌維持到四十二、三。再說古秘書這副樣子很嫩啊,或許正因為他帥得沒什麽攻擊性,五官上才顯得他這人很生嫩,戴着眼鏡确實像二十八,但一脫離了那副老土的架子,這模樣直接掉了五歲。

兩人雖說睽睽相望許久,可是心思迥異,就數郭競寒腦中想的最多最複雜,也難怪古志賢見他臉上一會兒是這番顏色,一會兒又是另一番神情,變化萬端,不可端倪,于是他也索性不去想面前這人到底在想着什麽了,倏地站起身,繞過郭競寒,走到他書桌前,将手中那只高腳杯砰一聲放在這張桌子上。就是那種“你不善待我的物品,我也不善待你的物品”的心思,不過古志賢可比郭競寒惜物多了,郭競寒說摔就摔,直接摔得稀爛,可是古志賢也只是示一下威,力道還是以“砰的聲音盡可能大,但是又不把杯子震裂”為标準,也因此他本人的手用了很大力道跟那張桌子接觸,來發出那個砰的一聲,而不是那只細弱杯子的底座大力跟桌面接觸發出的那個聲響。

可能是手的力道太大,一本豎在桌邊的既大又厚的硬皮書就那麽倒下來,書的頂邊直接斫在古志賢手上。他手一抽,杯子也掉下了桌,連帶着裏面剩餘的酒液碎成了一攤。他心疼那只杯子,好好地就叫自己摔碎了,早知道就不跟這人賭什麽氣。他轉身正要去廚房拿掃帚來掃幹淨地,就被旁邊那人惡心死了地抓住了那只被厚書邊斫到的手,還對他說:“沒砸疼吧?”他面無表情,抽回手,說:“你摔壞我的眼鏡,所以我是不會賠你這只杯子的。”這句話仔細聽來,其實是很幼稚的,像兩個六、七歲的小男孩在吵架——你甩飛我的鹹蛋超人,所以我也要弄壞你的玩具槍。

古志賢說完了,就轉身去廚房拿掃帚過來掃地,先大致掃了一遍,然後還叫郭競寒往邊上讓讓,跟着他就把臺燈往地上放,照得清楚一點,看有哪個角落還遺漏什麽玻璃碎渣。接着再回廚房拿來那種大張的吸水紙巾把桌上和地上那一片抹了一遍。弄完了後還不放心,再去郭競寒那間書房裏的櫃子裏拿了一臺無繩吸塵器過來,在書桌底下和周邊仔細地吸了一遍。

吸完了之後,就把他那只摔折了腿的眼鏡和脫離了眼鏡框的那一只樹脂鏡片一并撿起,扔去了廚房的垃圾筒。然後他直接回房拿睡衣進他用的那個浴室洗澡,洗完澡也只是直接回房睡覺。而在另一間房裏的郭競寒也有些懊惱自己剛才手太快,一甩就把古秘書的眼鏡砸了,于是,他發了條信息給古志賢:“對不起,我錯了。你那眼鏡在哪裏買的,明天我再幫你買一副。”古志賢回他:“算了,現在也買不到那樣的了。”郭競寒問:“總可以買到的。”古志賢心裏覺得他就是一個認為有錢能買到一切的人,回他:“那個是以前B組一個道具師傅弄那種複古得很土氣的眼鏡道具時請小眼鏡店裏的師傅一起打版做的。”郭競寒說:“怪不得,真有點像《胭脂扣》裏面八十年代香港萬梓良戴的那副,我以前老以為你鼻梁會被它壓垮,沒想到拿在手裏那麽輕,原來是以前弄道具的師傅幫你弄的。”

過了很久,古志賢都沒有回,郭競寒就又發了一條:“喂,你是不是還在生氣?”然後古志賢回:“沒有,還好。”郭競寒問:“那你怎麽辦,明天不戴眼鏡了?”古志賢回:“無所謂了,要麽明天晚上我去眼鏡店轉轉。”郭競寒問:“你戴它就為了遮你眉毛上那條紅印?”古志賢回:“你看見了?”郭競寒發來一條語音:“老實說,不是我剛才離你那麽近根本也發現不了那條印跡。你就為了那個一直戴着那副古板的眼鏡,就算那條紅印有個故事,但你這個是心理問題,我其實認為你不應該再戴下去了,否則心理問題會越來越嚴重。”古志賢也語音回答:“是啊是啊,你心理最健康了。”一句反話。郭競寒又發來一條語音:“你知道我是關心你才這麽說的,不是那種意思。”隔了很久古志賢用文字回:“算了,別說了,睡吧。明早八點叫你起床。”

第二天一早,兩人吃了早飯後,九點到公司。

這間公司是一間極其八卦的公司,或許因為它是做影視劇和綜藝節目的,它八卦的程度比其他性質的公司要更盛。古秘書在郭監制家裏工作這件事,其實在他去郭競寒家的第三天就在這間公司傳開了,人人都知道,連做清潔的阿姨阿伯都知道。整整一個月,公司裏的男男女女傳的都是性格寬厚的古秘書被郭監制盯上,直接收在身旁,強迫直男古秘書變彎,喪盡天良。

兩人回到公司第一天的上午九點到十點間,整間公司傳的都是:喪盡天良的郭監制竟然在把古秘書變成彎的之後,又甩了人家,另結新歡,帶了一個新的秘書在身邊,現在那個新秘書就取代了古秘書正坐在古秘書辦公室裏。這個八卦新聞就像病毒在手機裏複制一樣,一傳就傳遍公司裏所有那些同事間自建的微信群。

十點到十點半之間,整間公司傳的就變成:古秘書原來沒有被取代,他非但被郭監制掰彎了,還真心地付出,竟然為了郭監制去整了容。

十點半到十一點間,整間公司傳的又變成:據可靠消息稱,古秘書并沒有整容,他原本長的就是那樣,是聽三、四年前就在這裏工作的加賀老員工說的。

十一點到十一點半間,整間公司又在傳:最新消息,郭監制掰彎古秘書的手段相當暴力,古秘書一開始并不屈服,結果他們就打了起來,古秘書眉毛上有一條很細的疤,就是他們打架留下來的。最終身體比較弱勢的古秘書屈服了,就被郭監制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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