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郭競寒當然在公司的一些不引人注意的邊邊角角都安插了一些人做他的耳和眼,這一早上就已瞬息轉變過好幾番的流言每一則都傳到了他的耳朵裏,他聽着無所謂,并且覺得這公司裏人人都知道古秘書是他的人了就好,而至于什麽暴力、打架這種不實傳聞根本影響不了他的心情。他還關照別人對古秘書封鎖消息,想着這些話要是叫古秘書聽了去,多少是會引起他的不快。哪裏知道古秘書也每一則都知道了,因為邵正然每看到一條都要轉發信息給他并且還會纏着他問清楚那些傳聞的真假。

問來問去也都是圍繞着:你怎麽不戴眼鏡了?不是關照你在有他出沒的地方一定要戴好眼鏡的嗎?他們說你眉毛上有道印跡,我也不确定我之前有沒有見到,你那條印子不是一早有的嗎?還是真是他打你了?他強迫你了?你們有沒有?

邵正然把最後那條公司風傳的郭古二人家暴的微信信息複制粘貼給古志賢後,古志賢确實看得整個人都覺得怪怪的,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一些,想要将那股被流言所擾的怪異感阻遏住,可是又發現這太難。事實上,他确實很難一上來就習慣這種狀況,因為他是從來沒被流言圍困過的人,如果是一個常年被不實消息圍堵的人,就能做到漠然處之、安之若素,活得依舊自在,可是他以前沒有被別人這麽密集地讨論過,還讨論得在他感覺是很難聽的,什麽他被那人上了,而且問題是他哪裏有被那人上了。他在想自己或許一開始考慮問題就不成熟,和一個同志起居同處,哪可能在再走出來時不被旁人認為他們就是一對的,那這麽想來,是自己從沒想過避嫌才會現在惹來的這一身腥。

所以早上聽郭競寒說不用進廠,下午兩點半才進廠,他還暗自松了一口氣,他一早上都藏匿在他裏間的那間小辦公室裏,并且還希望最好下午也不用進廠去。這一早上,他都沒出過自己辦公室,只是偶爾有幾個同組的同事進他這間辦公室裏來拿表格,或是交表格,每個時段進來的人臉上的表情都不一樣,一條消息就帶給他們一種想法、一種思維,也導致每一次他們看到他的表情都不一樣,最後那一批,來過兩個同事拿表格,都用一種同情憐憫的神情看着他。所以他這麽一來,也真沒了主張,就心裏祈盼來拿表格、交表格的同事越少越好,并且希望下午時也最好不需要進廠,因為如果要進十一廠的話,那就要出這間辦公室,還要走過走道去搭電梯上二十七層,一路上要遇上很多同事,而他還要跟在郭競寒身後,這就等同是對流言的一種無聲的支持。而且這個上午是他第一次這麽認同郭競寒在外他在內的這個辦公室格局,起碼他可以躲着。其實本來因為他和他上司的這個辦公室格局,他之前一般不讓同事進這個西側的辦公室來,怕人來人往打擾到郭競寒工作,以前有什麽表格、預算之類的,他都讓A組同事集中放在他們的大辦公室裏,他會定時去取,一批批收集回來。而這早上,自第一條傳聞起,他就打電話給大辦公室那邊的A組同事,讓他們要拿、交表格的就自己來他辦公室,而不知為什麽,那個郭競寒竟然也默許了他的這個行為。

這間公司中午十二點至一點是午餐時間,古志賢在十一點四十幾時給文強發了微信,問文強:“文強,我沒被上。在亂傳,怎麽辦?不敢出去。”文強難得即時回複:“我都沒有信他們說的,什麽不敢出去?是爺們兒還怕這點傳聞?”古志賢心裏感謝文強的信任,可是還是覺得文強并不了解他的處境。于是他十一點五十幾的時候又發了同樣的一條信息給文強那組的秘書斯曼:“斯曼,我沒被上。在亂傳,怎麽辦?我不敢出去。”斯曼一收到新聞男主角之一的信息,心裏怦怦地跳着,有點興奮。女人基本上都像她這樣,希望和秘密、八卦、焦點人物離得近些,現在這個公司焦點給她發信息了,她心裏還覺得像是得到了一項殊榮似的。只是她不曉得這個古秘書已将這條信息發過一遍給她上司關文強了,且這古秘書都急得有點沒有主張了,竟然可笑地“見人”就發一遍“我沒被上”,只不過是在文強那裏沒有得到安慰才轉投她這一個女性的懷抱。斯曼馬上回複:“不要怕,你坐在辦公室裏不要動,我等下下去打包飯上來給我們監制,也給你打包一份,送去給你。你不要管他們說什麽。”她完全忽略古秘書見誰都想強調一遍的“我沒被上”,她也根本不在意那個,甚至于她潛意識中是希望古秘書已經與郭監制關系坐實了,這樣才有戲,否則要真是什麽事都沒有,那她還能熱情興奮些什麽呢?

可古志賢并不懂得女人的心思,他一收到斯曼的回複,就覺得心裏寬慰了許多,他甚至還花了三分鐘認真地思考為什麽自己會喜歡男人,這次比較看來,女人多好啊。像文強那種粗糙的男人,跟他說什麽,他都回複不到點子上,一天到晚只知道工作;而像斯曼這樣的女人,一跟她說,她馬上就能回複到點子上,說出來的話也能讓人心裏馬上舒坦許多,真是又貼心又溫暖,直接熨貼到人心上。

他思考完這三分鐘,十二點也到了,郭競寒進他裏間來,門也不敲,完全把他當成自己老婆一樣,愛怎樣就怎樣,卻把他一吓。他正手握着手機,呆怔地看着屏幕,猛然見老板進來了,還想着要把手機推到一邊,畢竟剛剛在上班時間,叫上司看見自己好像是在玩手機的樣子好像并不合适。他其實一直以來也是工作第一的,剛進公司時,他的起點就不如一般人高,後來又發生了家裏那些不融洽的事情,他往往就覺得除了這份工作能給他一種定心的感覺之外,好像沒有其他什麽東西能帶給他這種穩定的、不至于害怕生活無所依的感覺了。所以他在公司裏一直也比旁人更守規矩,比旁人更害怕惹上司不高興,除了一些實在特殊的情況,像是今天早上叫組裏同事上他這裏來拿、交表格。

不過還沒等他放下手機,郭競寒就在門口說:“走吧,該吃飯了。”他答:“哦,你先去。我等等再去。”郭競寒沒想到竟然是這種回答,什麽叫“哦,你先去。我等等再去”?于是就問他:“你為什麽等等再去?”他答:“就是等等再去。”郭競寒問:“理由?”他說:“沒有。”郭競寒就說:“那別廢話,站起來跟我走。”他說:“好吧,我不餓。你先去吃。”郭競寒說:“我餓了,你陪我吃。”他回:“那你找個也餓了的陪你一起吃。”

郭競寒不喜歡說太多廢話,走過去,抓着他的手直接把他拖了起來,扯出了他這間裏間,再要往大門外扯。古志賢這時候也只有求他:“郭監制,今天外面傳聞太厲害了,不如我們不要出去了。”郭競寒轉過身問:“什麽傳聞?”古志賢正想着要怎麽回答這個問題,就聽他問:“你都知道了?”古志賢擡頭問:“你也知道了?”郭競寒答:“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

古志賢說:“既然知道了,我們都躲一躲吧,我讓斯曼再打包一份飯上來。”郭競寒眯起眼:“什麽斯曼?什麽飯?你不是說你不餓嗎?”古志賢說:“文強他秘書,我在避風頭,她幫我送飯上來。”郭競寒認真地扶着他的肩膀,說:“這種避不了一世的,你總得出去見人吧。”古志賢也認真回望着他,問:“怎麽見?”郭競寒說:“什麽怎麽見?就這麽見呗。跟我一起出去,有我在呢,你怕什麽?”古志賢一想,對哦,還有郭監制在呢,郭監制不是很厲害的嗎?于是他臉上忽又有一種茅塞頓開的神情,說:“郭監制,你不是最會壓住流言的嗎?你這會也出手壓制一下吧。上回你和那個主持的流言,好像上午都沒過就被你弄散了,也沒多少人熱衷于傳了。這回你也多少遏止一下,這樣我們下午進廠去時也沒這麽尴尬。”郭競寒一聽古秘書竟然提到那個人,心裏不大開心,老實說不經古秘書這麽一提起,他都快忘了那個人了,他還是堅持自己那套:“古志賢,不就兩句流言嗎?你這也怕,還是不是男人?”

古志賢覺得這根本就不是兩三句流言的問題,而是滿公司都在傳這麽嚴重,向這人求助竟然也得不到幫助,即便那只是他舉手之勞的幫助,他上回肯幫那個主持,這回卻不肯幫自己,原來睡與沒睡的關系真有這麽大。想想也是,自己和這人的關系很疏淺,也不好要求他做這做那。古志賢意識到了這一層,想想也只能作罷。只是見這人只會說跟文強說的一樣的話,什麽“爺們兒”、“男人”的,可現在這事态也不是什麽只要他像爺們兒、真男人一樣扛下來就了了的那麽簡單,他這會兒覺得或許自己确是有一副細針密縷般的心思,和郭競寒或是文強那類心思粗糙的男人有時候真地說不到一塊兒去。像在這時候,他只是需要安慰、信任還有得到讓他遠離流言困擾的幫助,而他只得到了來自斯曼的安慰和幫助,而一和郭競寒這類男人說起這事,沒有安慰和幫助也就算了,還老是說一些讓人心中更加煩懑的話來堵上人心口,什麽真爺們兒、真男人的,好像只要他不一聲不吭地把事情扛下來、默認了,他就不是男人似的。這都是沒有的事,要他怎麽認,而郭競寒明明知道實情卻一點忙也不肯幫。

于是,他就要推開郭競寒扶着自己肩膀的手,說:“算了,你不理解就算了,我也不要你幫了。”郭競寒不肯松開,只是把他拉近了一些,說:“我怎麽會不幫你?我只是讓你不要為無謂的別人傳的話煩心,反正一切有我,你有什麽好擔心的?”古志賢覺得根本是在雞同鴨講,仍是想推開郭競寒,一邊說:“算了,說了你也不懂,不要說了,你放開我。”

這兩人又拉扯了好一會兒,到終于拉扯完了,郭競寒轉頭就發現有個女的站在大門口,而他之前門又沒關好,那女的就在門那裏動也不動地看着他們,手裏還拎着一盒飯。好一會兒後,她終于知道動了,支吾着把飯遞上前來,給古志賢:“古秘書,飯。”一塞給他後,轉身就跑了。

古志賢還想追上去跟斯曼解釋說自己并沒有跟郭監制拉拉扯扯,或是就算是拉拉扯扯也是極其正常的拉拉扯扯,又或者是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要解釋些什麽,只是想拉住斯曼說一兩句話,以确定斯曼并沒有因為看見剛才那一幕而亂想。

下午十二點半至一點間,遍公司都在傳:據目擊者稱,中午古秘書傲嬌,對着郭監制發脾氣,還說什麽‘我不要你幫’、‘說了你也不懂我’,然後郭監制深情地扶着古秘書的肩膀,說‘反正一切有我,你有什麽好擔心的’。目前疑似古秘書為傳聞所擾,而郭監制為了讓愛人放心,就許下諾言,大家小心郭監制會因傳聞太厲害而發飙,到時候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之後,這篇傳言經過了幾個版本的輾轉傳播之後,又再被郭競寒他姐夫那一組的幾個撰稿經手之後,就變成了:據可靠目擊,中午古秘書因他與郭監制的戀情消息流傳出去而導致情緒不佳,在辦公室裏吃不下飯,郭監制托着飯盒一口一口喂他吃下去,古秘書一邊吃一邊哽咽‘他們都不懂我,你也不懂我,我不要你喂,你走。’郭監制說‘寶貝,不要怕,一切有我,你什麽都別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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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競寒的姐夫,也就是公司總經理、郭競寒他姐姐郭靜宜的老公的那組C組,長期以來影視劇制作多出娛樂節目制作,所以C組的撰稿比起其他幾組的撰稿要離譜許多,筆觸也極盡風花雪月之能事,常年以“惡心死人”為目标,她們長期寫習慣了,以至于每每下筆之處,都是同樣那麽一番“風味”,偏偏她們那個版本還被定成了最終版,廣為流傳。

古志賢十二點四十時一邊還在吃着斯曼給他拿上來的蜜汁排骨飯,一邊看着文強親自轉發給他的那個初版,什麽“傲嬌”“發脾氣”還有“深情”,緊接着就被一粒飯嗆進喉嚨裏,他咳了起來,郭競寒就進來他裏間看他。本來這郭監制也叫別人下樓去打包了一份飯上來給他,還想跟古秘書一起吃,無奈古秘書非要在裏間,還趕他回到他的外間,非是要分隔兩處吃這個午餐。結果他也正在看別人轉發給他的那條傳聞,心裏知道應該是之前那女的傳的,而那女的應該就是文強那組的秘書斯曼,然後就聽古秘書在裏間咳了起來,他進去看古秘書,就見古秘書的臉都咳得有點發紅,于是給他倒了一杯水送進來。哪裏知道古秘書都咳成了這樣,竟然還拒絕喝這杯水,于是郭競寒就拿起古秘書手邊的手機一看,原來還真是在看那條傳聞,本來也猜想着他咳可能就是因為看到了什麽讓他驚愕的消息。

于是,郭競寒就說:“你看你,又傲嬌了,真愛發脾氣,倒杯水給你都不喝。”古秘書一邊咳一邊就聽郭競寒竟然用傳聞中的話來說自己,覺得心口更堵。

而在下午兩點一刻時,古秘書已在自己辦公室裏躲了快一天了,這時又讓他看到了中午那個流言的終版。“喂飯”?“寶貝”?他鄭重地開了裏間與外間間隔的那道小門,對郭競寒說:“我今天十分不舒服,等會兒能不能不跟你進廠了?”

郭競寒也由手機屏幕上擡頭,看向他,似笑非笑:“寶貝,累就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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