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古志賢剛洗完碗,走出廚房門時就聽見自己房裏的手機在響。他手上還沾了些水沒抹幹,回了房後急急地在房間書桌上抽了點紙把手上的水吸幹後,就拿起手機一看,是郭競寒打來的。他還想着不是剛通完話嗎?這會兒怎麽又打了過來,也不知道要說什麽。
古志賢接起:“喂?”那頭郭競寒說:“怎麽辦?我想來想去都覺得這下完了。”古志賢也不知道要回些什麽,只說:“你也不要擔心了,事情都變成這樣了。”郭競寒問:“哎?你說我明天帶他去醫院看看,不知道能不能增進一下感情?”古志賢有點不給面子地哼笑出聲:“還增進感情,你在他心裏早被打進十八層地獄了,他見到你不想撕你就不錯了,還談什麽增進感情。哪個讓你那麽沖動的?”郭競寒頓了一會兒,說:“我還不是都為了你嗎?就怕你又被他打,我哪裏知道他都已經不打你了。”他說完,又停了一會兒,提議:“不如……你幹脆跟我走算了,就不要管你家裏這茬子事了。我反正在他心裏都已經完了。”古志賢也一愣,後又想想這人有些時候就是幼稚,想出哪出是哪出,就這麽跟他走了,那以後和家裏人要怎麽辦,就提醒他:“不知道當初是哪個跟我說什麽‘趁這機會修補修補家庭關系也好’?我看你不但沒讓我修複得成我家裏這層關系,還盡會添堵,一上來就把我爸往樓下推。”郭競寒也只能說:“唉,我知道錯了錯了,你就別說這個了,你爸有什麽軟肋能讓我利用利用的?你不如直接告訴我,省得我自己去發現,那個費時,我也想快點讓他放下成見,別計較剛剛那件事了。”古志賢認真想了想,最後嘆了一口氣,說:“不幸的就是,我爸軟硬不吃。”
郭競寒問:“你确定?還是你不會觀察啊?”郭競寒覺得古志賢這個兒子做得真是失敗,連父母的弱點都不會觀察,那從小到大不就是會活得很累嗎?他想起自己和這古秘書相處的那一個多月,“征服”古秘書靠的就是對他的觀察與“利用”,他覺得人總是有弱點的,發現并掌握了,就會讓很多事情變得容易許多。也因此,他才這麽質疑地問道。古志賢聽得很迷茫,反問:“什麽意思?”郭競寒一想到這人可能根本就不知道他自己已被觀察“利用”了整整一個多月,就有些尴尬與語塞,想着還是不要提及這種事情比較好,省得他以後總覺得自己對他不是真心的,總覺得他就是被觀察利用的。于是郭競寒也只好不問下去了。
兩人就着手機聊到了将近九點半,明明就住對門,眼下也不敢見面,還要用手機聊。直到古志賢聽見大門被開下來的聲響,就急忙跟那頭打了聲招呼,說:“不說了,我爸媽回來了。”然後也沒等那頭回應,他就趕緊挂斷了。
挂了電話後,那頭的郭競寒就整整煩郁了一上午,連早飯都沒吃。本來之前八點鐘那會兒,他拖沓着那雙軟底的拖鞋走出門時就是想出去小區外随便找個地方吃點早餐的,結果遇上了那麽一件實在倒黴的事情,他轉頭回家之後就郁結在那裏,又和古志賢通了兩次電話,之後就依舊是郁結在那裏,連早飯也忘了要吃,直到十點多快十一點時,他肚子實在餓了起來,就換了雙鞋出門準備找個地方把早飯午飯一起解決了。
大致是十二點多一些的時候,他就吃好飯又回到了現在這個住處,在房間裏面只曉得踯躅,心裏是想着要麽下午就去找古志賢爸爸,也好帶他去檢查一下身體。可是一想到那老頭一對着自己就端上的那張臭臉,就有些徘徊不進,怕這番好意人家根本就不領受。可轉念想想,自己也不能總是這樣不敢上前去,再不快些湊上去把早上那件惡劣事留下的壞印象給修補一下,那那種情緒在那老頭心裏面一經發酵再發酵,那自己真就永無見到光明的一日了,一定被那老頭傾軋到最邊緣的角落裏呆着去。本來古志賢和他爸爸之間不和就是因為他爸爸不接受他是同志這件事情,郭競寒說是說搬到這家人家對門來是為了阻止古爸爸對古志賢家暴的,可是到底也滿懷希望——盼着古爸爸能接受他兒子是同志這件事,因為一旦古爸爸接受了這件事,就會有一個雙贏的局面,一方面他父子倆的關系會變好,一方面古志賢和他的關系也能被古家認可。可早上聽他爸爸那話,他爸爸的意思就是他自己就算接受兒子是同志也不接受兒子和他在一起。這就叫人煩郁死了,別到最後古爸爸接受了兒子是同志,但卻樂呵呵地看着自己兒子和另一個男人在一起,而成天把他排擠打擊得遠遠的。
郭競寒非常畏懼這種可能性,那種感覺實在不好,就像是“臨門一腳”時卻被什麽突如其來的東西就那麽絆住,又或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的感覺,甚至還有一種“為人作嫁”的感覺——難道不是嗎?他自己親手将這古爸爸推到了一個接受兒子和男人在一起的狀态,不過就是絕不接受兒子和他在一起罷了。那就像是他為古志賢和別的男人光明正大在一起鋪好了路,而路鋪完了就沒他什麽事了,因為那老頭心裏面認什麽男人都絕不會承認他。
他一想到了這種可能性,就覺得:想都別想。
于是索性也不原地頓足了,就走出了這間房子的大門,去對面敲門。古志賢那時正在廚房煮飯,是古媽媽開的門,一見到他來,臉上馬上就端上了笑,想也沒想,就想要把人往家裏讓。而坐在客廳沙發上的老古咳了一聲,她也就不敢再做什麽多餘的舉動了。這門卻剛剛被讓到一半,郭競寒這時是已經由門外站上了古家玄關處的地板了,但還沒有完全進門,這會兒往前走也不是,往後退出去也不是。
往前走不得,因為古媽媽也不繼續給他讓門了,而且坐客廳裏那老頭一臉的不快,正瞪着他;往後又退不得,因為他心裏也急啊,急着想把這種惡劣關系修補修補。不過他頓了一會兒,他到底有些時候是皮厚的,對着古爸爸就說:“伯伯,我早上把你失手推下去了,下午我就帶你上醫院看看吧。看一下也放心,阿姨也一起去,反正都是看骨頭。”老古聽了這話,都已經懶得去問他為什麽會知道自己老伴那被類風濕侵害的骨頭也需要看一看了,只是這會兒見他短短一上午不到的時間裏就改轅易轍、改口沓舌,不僅是态度轉變了,就連做的事、說的話都變了,看來怕是早上那會兒這人和古志賢趁着他們外出散步的時候就互通了信息了。看這人這會兒低眉順眼的樣子,老古在心中只覺得“這種樣子才是越看越好看”。于是老古把譜一擺,說:“我下午有事,就先不去看了,也不用你這麽好心。”
這會兒,也有十二點半多了,古志賢的最後一道菜也煮完了,這道菜是用炖的,時間就拖得久了點,所以他家今天午飯開飯也開得晚。他熄了抽油煙機的風扇,端着那盤菜就出來了,一見郭競寒在這裏,臉色蹙變,手還輕微地抖了一下,然後竟然連招呼也沒打就徑直走向靠牆的那張方桌,把菜擺了上去。跟着就只顧着站在桌子邊上擺碗擺筷子,還有擺盤子,其實根本也是沒什麽好擺的,三碗米飯、兩盤菜、一個湯碗的位置一早就擺好了,只要再把第三只盛菜的盤子往桌上擺就行了,再頂多就是需要把架在菜盤上的三雙筷子給分別架到三只飯碗上,然而他就架這三雙筷子竟然也架了許久,還把每個盤子又都挪動了一下位置,像是非要把它們擺得多麽周正似的,完全就是在做些多餘的功夫。而他又覺得似乎所有人都在他的背後朝他看着,那一種被注視着的感覺就令他手腳更不自在,也更加沒有勇氣轉過頭來确定一下別人是不是都在看着他,所以就只能繼續這麽盲目地把這桌上的鍋碗瓢盆擺了又擺。
這時,還是古媽媽實在受不了這種氣氛了,就小聲地問了問:“那誰,沒吃飯呢吧?正好,進來一起吃吧。”郭競寒原本是想進去的,都這麽長時間沒吃過古志賢煮的東西了,老實說,還挺想念那種味道的,雖說剛吃過了一餐,但還是想着等下不如就少吃點也好。他這時也挺皮厚的,完全想不到什麽禮數家教之類的,也想不到什麽皮不皮厚的事情上面去,只是順着那股熟悉的飯菜香味就想要往裏走,可是嘴上還沒來得及應好,坐在沙發上的老古就說:“吃什麽吃?我們家只有三菜一湯,不夠四個人吃。”說完,就轉身向着方桌走去,準備要坐下來吃午飯。
這個時候站在門口的古媽媽就很尴尬,而古志賢這時候鼓起勇氣朝門口一看,對上郭競寒的眼睛,意思是讓他先回去。郭競寒沒有辦法,只能跟古媽媽說:“我其實剛吃過了,我先回去。下午不想去看,那就明天去,我今天先在醫院約好熟人,明天直接就能去。”古媽媽見介于她老伴的壓力是沒有辦法把人讓進門來了,這會兒也只能滿臉堆上笑把人送走,只希望這年輕人別走得太尴尬。
郭競寒回了對面房子之後,就往他自己房間裏面的床上一躺,沒想到這時候手機上收到他弟的一條信息。他弟郭競逸跟他說:“二哥,我這周五論文就交上去了,準備下周回去你那邊玩。”
郭競寒的弟弟只小他兩歲,今年也有二十四了,在澳洲那邊大學的三年也念完了,不過又讀了兩年研究型的研究生,讀的是比較文學。因為是研究型的研究生,就不用考試,只用幫着導師做課題以及寫論文就行了。今年是他研究生的第二年,讀完也就畢業了,按他的計劃就是回來琛城自己家裏的公司做撰稿。不過他還沒有完全确定,只想着先回來看一轉,如果不太喜歡琛城的環境,那就再回去澳洲,進雜志社做事。不過他父母是鼓勵他回琛城去的,一個是因為到底是自己家的生意,想家裏小孩都在一處做事,把生意壯大下去;再有一個,就是他父母不喜歡洋妞,希望小兒子回去琛城最終能找一個中國女人,而在澳洲那邊的中國女人要麽是從小長在那裏的要麽就是留學生,他們也不是很喜歡。郭家父母也是怪的,二兒子是同志他們都沒有多說什麽,将來會領一個男人回來他們也沒有太多在意,但就是一點接受不了,就是不接受洋人女人做媳婦,也不知道怎麽會這樣。
郭競寒回複他弟弟:“好呀,回來吧,我騰出點時間來帶你出去玩,只是離不開琛城,要是你想去別的城市看看的話,那就只能自己去了。”郭競逸又發來一條:“好的。我還沒跟大姐說,你哪天順便就幫我跟她說一下吧。我想她也是忙的,沒時間理我。”郭競寒回複:“怎麽可能沒時間理你?不過我到時順便幫你說一聲吧。你下周哪一天回來?”郭競逸回:“不知道,機票還沒買,應該是四、五或是六,到時買在哪天我再告訴你。”郭競寒發過去:“你行李多不多?到時能自己打個的去名賢花園嗎?我叫人守在那裏把鑰匙給你,你自己進去就行了,就住那吧,離哪裏都近。”郭靜宜在名賢花園裏有套房子,不過他們都不太去住,這次郭競逸回來,郭競寒想着就讓他住進大姐那套房子裏,因為離什麽地方都近,會比較便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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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家父母就是怪的,小兒子的名字和大女兒的名字音很像,當初他們爺爺不讓起這個名字,說音這麽像,以後在家裏喚小孩都不方便,讓把名字起成“郭競業”,可是他們就是喜歡那個“逸”字,就非保留了這個名字。結果後來喚起小孩來真地不大方便,一個“靜宜”,一個“競逸”,稍微說得含糊點的話,小孩子們就不知道他們到底在叫哪一個。于是後來郭家爺爺又提議了一次把名字換掉,結果郭爸郭媽還是不肯換,再然後就是在這個家裏叫小孩時統一變成了“大姐”、“二哥”、“三弟”這樣的稱呼,不僅是三個小孩自己之間這樣稱呼,連他們爸爸媽媽也這樣稱呼他們。
固執是一種“病”,很難改的。郭家這一家子都有不同程度的固執,認定什麽東西後不管別人怎麽說他們都不太可能更換。
郭競逸早就很獨立了,也沒想着非讓他二哥帶他到處去玩,也沒想着要他二哥接他機,他不大在意這些,他一個人可以弄得妥的,只是多少也能從他哥發的信息中感受到一些他哥的焦躁,就問:“哥,你怎麽了?怎麽有點焦慮?工作上很煩?”郭競逸還想着也不知是不是在加賀裏面做事情,工作事務方面太過繁難,就直接導致了他哥現在的這種焦躁狀态。
郭競寒一直是平躺在床上,兩手往身體兩旁一攤,而手機則握在左手裏,一聽到手機響他就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把它舉到眼前看兩眼,再回複一下。他這下一聽手機又響,知道肯定又是他弟發來的,就舉起來看了一下,頓了好久,主要是懶得說話,懶得解釋。不過他還是在間隔了能有五分鐘之後回複過去了:“哪啊。我喜歡一個人,剛追上,那人父母就回來了。那人的爸看我橫豎是不順眼。”郭競逸一看這條信息,就回複:“等等。你喜歡一個人,你準備喜歡多久?剛追上,沒聽說你去勾搭人時還要用‘追’這個詞。”郭競寒一看,差點氣得不行,回複:“中文學好了沒?我看你也別回來了,你那個比較文學是用英文念的,我覺得你的中文不行,當不了我們這裏的撰稿。你就幹脆還留在爸媽身邊,寫你的英文推理小說算了。”郭競逸一看他哥好像生氣了,就回複:“你生氣了?”郭競寒發過去:“我能不生氣嗎?你別不會說中國話就在那兒瞎說,到時候讓你見到了他,你也胡說一氣,我剛哄定他,被你一攪和,我又完了。”郭競逸一看,回:“呦,還挺認真的啊。”
郭競寒一看,還是氣:“別廢話,我這邊煩着呢。”郭競逸問他:“煩什麽?他爸怎麽看你不順眼了?”郭競寒把早上的事情描述了一遍,郭競逸當個笑話似的看完了,他自己在澳洲那頭樂,一想到他哥的狼狽樣就想笑。愛情可能真是擾人的,關心則亂,一向鎮定的二哥這回竟然犯了這麽一個沖動的錯誤。他也不知道要回複什麽了,就索性比較切合實際地回複:“哥,你別忘了你有錢,那麽基本上什麽都不會是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