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番外二
十月最後一個星期的星期天正好是阿楠的二叔公的七十大壽,阿楠的父母都回來了,要去賀壽的。而阿楠當然也得去,偉仔并沒有身份陪阿楠出席,所以就被留在了家裏。
阿楠早上出門前給了偉仔一張卡,讓他去逛街吧。偉仔出人意表地竟然只是拿起了卡看了兩眼,然後看也不看阿楠就把卡甩回給了他。阿楠知道偉仔其實心裏還是很介意他自己的這種不尴不尬的身份。而偉仔事實上的确是一想到他自己以後一輩子都是沒有任何身份成為別人家裏的一分子而心情低落。
阿楠因為看到了他那副樣子,只能先踅出了他的房間,在客廳裏給他爸媽和大哥打了電話,說他要比原定的時間晚一個小時到,說他竟然起晚了,還沒洗漱。他爸媽數落他十分沒禮貌,說叔公這麽大的一個生日竟然還要推遲了來,說還好不用他幫着招呼來客。
他得留在家裏哄情緒十分低落的偉仔。他哄的內容無非也就是一直保證:我以後一定不會結婚。
其實就算偉仔是個女的,偉仔也一定沒有這個身份跟着阿楠出席什麽他叔公的壽宴,因為偉仔又沒有家世。所以他沒有那個身份并不只是因為他是男孩。
別人用來哄自己小情人的話語無非是:我以後一定跟你結婚。又或者是兩個都沒什麽家世的男同志之間可能就會約定了:我以後帶你去國外結婚。
可是阿楠能哄偉仔的只有:我以後一定不會結婚。
他這樣的家庭裏的長輩是價值觀奇特的,有財産繼承權的兒孫如果說不結婚是完全沒有問題的,一輩子不結也不會被人念叨,因為不結婚就不涉及到與財産相關的問題;可是一旦要說起結婚就麻煩了,首先結婚對象得是個女的,其次得是個家庭條件相當的女的或者有其他什麽價值的女的。所以就算偉仔變了性也進不去,因為沒家世也不能生孩子。
他們這種十分龐大的宗親觀念很重且又占據巨額資産的家族和郭競寒那種家庭倒又不一樣了。郭競寒他們家的宗族世系的枝杈發散得并不大,他們自己家的事情做主的就是郭競寒他爸媽,只要他們無所謂這種事那就沒問題了。而阿楠家裏不一樣,就算阿楠爸媽肯了,還得問問各位叔公和各位有地位的姨婆同不同意,家長上面還有族裏的大家長,一層一層上去,只要占家族資産份額的人都是可以對小輩的婚姻嫁娶發表意見的人。
所以世界上也只有阿楠哄偉仔的話是最特別的,就是那句:我以後一定不會結婚。
他不結這個婚,根本沒人來管他,絕對不會有人催他,有錢的男人不肯結婚的多了,他父母可以當他一輩子愛玩,只想做個花花公子。只要有孩子就行了,而他想要弄一個孩子出來,那還不是再方便不過的事。
所以阿楠哄了偉仔整整一個小時,就是一再強調他以後真地不會結婚的。
好不容易把偉仔的情緒安撫下去了,他就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由沙發上起身準備出門了。忽然,偉仔由沙發上挺直了腰板,由他背後叫了他一聲:“阿楠。”
他回過頭,看見他一雙眼仁裏像是含着熒熒的兩圈光暈,在不停閃爍着一樣,他以為他要過來給自己一個臨別的擁抱——雖說晚上十一點又能再見到了,可是他忽然開口:“你剛剛那張卡呢?”
阿楠心裏:……
然後把卡“甩”給他,還不忘附加一句:“德性,一副見錢眼開的樣子。”偉仔收下卡,白了他一眼,說:“我又沒說一定要花……萬一今天不想憋在家裏了呢!”
Advertisement
之後偉仔一個人待在家裏,一個人吃完了午飯後又覺得無聊,想來想去又不想跑到商場裏面去花錢,他又不能直接去把阿楠的錢提出來,再轉存自己名下,這樣做也太難看了。所以他想了想,就将那卡又塞進了抽屜裏,然後就聯系他賢哥,想看看賢哥在幹嘛,最好有那個空閑陪他聊會兒天。
結果他信息發出去了後,古志賢就傳來:啊?你一個人在家?阿楠呢?偉仔又回複:他給他叔公賀壽去了,要到晚上十一點才能回來的。
然後古志賢就問他過不過來琛城,說他也一個人在家,說郭競寒周四的時候就帶了他們組的幾個人去外地取景去了,要周一才回來。
偉仔想了想,就收拾了點東西往琛城那邊去了。
他到了琛城後,在古志賢家客廳裏坐着與古志賢聊了一個小時天,時間差不多快四點了。忽然他們家大門被人打開了,而開門的人竟然是郭競寒,他提早回來了。
郭競寒沒有那種提前回來卻又不通知人、想要給人“驚喜”卻實則是突擊檢查的習慣,他是充分信任古志賢的。哪裏知道差點被驚吓到,他剛擰開門鎖,就見客廳裏背對着站在門口的他、及面朝着古志賢就坐着一個留短發的人。他還在想着難不成古志賢都學壞了,趁着他出門的時候,在家裏就不“安守婦道”。結果等坐在沙發上的兩個人都轉過頭來看他時,他一看原來來人是那個“不男不女的偉仔”,一時間,什麽驚怕都消散了。
他背地裏跟古志賢說起偉仔時,都說“那個不男不女的偉仔”,古志賢跟他說過很多次,讓他說話能不能客氣點。可是無奈就是像郭競寒這一類的gay對女人、很C的gay、甚至只是有點C的gay通通都是有點看不起的,所以每次一說起“那個偉仔”都要加定語——“不男不女”。其實人家偉仔平時男裝模樣時真地沒什麽不對勁,除了瘦削了一點,除了過分白淨了一點,除了皮膚發絲過分洇潤飽滿了一點,除了五官臉龐的線條過分綽約了一點,其他的真地就是一點問題都沒有,他又沒有什麽怪異的不符合性別的動作或是語調,那些線條、皮膚的問題是他天然的外在條件,那些又不能改變。
可是郭競寒對于這一類型的就是有點發怵,對于這種只要給他裝頂假發與戴入一個硬質的超厚海棉墊的文胸就能馬上變成百分百無可挑剔的女人的奇異人種,郭競寒是向來一想到就馬上肩膀要抖上兩抖、以示他對此發怵的。他覺得這樣的類型實在怪怖可畏,簡言之,是有點“邪乎”的,就像美人魚一樣,單看那張臉是美則美矣,可是如果真地見到自家浴缸裏坐着一個半人身半魚身的美女,再怎麽美,也是有點反胃的。不過這都是郭競寒的個人“口味”問題,同樣一個偉仔,跑到了阿楠身邊,阿楠不知道多喜歡。
郭競寒看到是偉仔坐在沙發上,馬上那種懷疑自己老婆正背着自己偷人的戒備心就放下了,馬上在心裏的反應就是一種嗤之以鼻:哦,原來是偉仔啊。
可是他表面上還要裝一個笑臉,對着沙發上的偉仔打招呼:“偉仔啊,來玩啊?”
可惜的就是,人家偉仔也不喜歡他。偉仔這種常年以讨人歡心為首要“工作重心”的人,年深歲久之後,察言觀色的功夫絕對了得,他又怎麽會看不出來郭競寒并不是很喜歡他呢。其實要是知道郭競寒今天會回來,他都不會考慮來小賢哥這裏,可能就在手機上聊聊天就好了。
偉仔的臉色也有一點點尴尬。就說:“嗯,我來坐會兒,等會就回去。”古志賢一聽,就說:“什麽回去,不是說好一起吃晚飯的。”頓了一頓,他又去問郭競寒餓不餓。郭競寒說不餓。
郭競寒在玄關那兒幹站着有一會兒了,也不見古志賢過來給自己找拖鞋、接東西。往常就他們兩個人的時候,一般他一回來,如果古志賢是在家裏而不是跟他一塊回來的話,那他就會過來給他找拖鞋、接他手上的東西了。今天他站了這麽久,才意識到古志賢是沒可能當着別人的面給他做這種明顯是處于家庭地位比較“低下”的人才會做的事了。他意識到了後,才自己彎下腰去找拖鞋,還把包随手放在了玄關處的一個架子上。
古志賢看到他在那裏做着那些他已經不太習慣做的事情了後,就有點習慣性地想起身走過去,幫他把那些事都做了。看着他把鞋櫃左中右的門一個個打開,一層層地在找他平時穿的那雙拖鞋,他就忍不住在沙發上挪了挪身體,本來還是想憋着一股勁,不要“犯賤”走過去。可是終于還是忍不住了,他天生是做人老媽子的命,又生來就有這種就是喜歡照顧別人的犯賤心性,他實在忍不住了,就走了過去,一邊走還一邊說:“沒找着拖鞋啊?”他說這話其實只是說給偉仔聽的,是想表示他平時沒有那種給郭競寒遞拖鞋、拿包以及那些什麽端茶遞水的習慣的,只是因為今天看郭競寒好像找不着拖鞋,他才過去幫忙找一下的。
他走了過去,彎腰就要在鞋櫃裏将郭競寒的那雙拖鞋拿出來,一看,那拖鞋不就正對着郭競寒的眼嗎?可他之前卻像看了三十圈也沒有看見的樣子。他偏過頭去,郭競寒正好也側過頭來,他對上郭競寒的臉,看他正奸詐地笑着,知道他就是有意的,非要他走過來給他拿這雙拖鞋,否則他就要一直彎腰站在玄關這裏作出一副一直找不到的樣子。
古志賢推了他一把,意思是:也不看看你這副德性。
一邊就伸了手過去,将櫃裏的那雙拖鞋拿了出來,本來想往地上一扔的,後來想想,就這樣當着偉仔的面也不太好,雖說是開個玩笑而已,但要是郭競寒就是覺得這樣讓他失掉了面子,接下來就又麻煩了。
于是他就把拖鞋放在自己腳邊,再用腳往郭競寒腳邊推了推。實在是因為偉仔在這裏,他拉不下這個臉像往常一樣把那一雙拖鞋直接放到郭競寒腳邊上去。人要臉樹要皮,像這種只有老媽子、奴仆、在家中一點地位都沒有的家庭主婦、俯首帖耳的對金主山呼萬歲的小三情婦情人才會做出的事情,他平時做慣了做做也就罷了,現在當着人,他實在不想讓別人看見。
無奈奸詐的人渣郭競寒也發現了。那雙拖鞋被他老婆的腳推到自己腳邊上後,他将拖鞋換上。可還沒等他老婆來得及走開,就一把抓住,當着偉仔的面熱吻了起來,一邊還說:“都三天沒見了,想死我了。”
偉仔一看,他本來還猶豫着到底還要不要留下來吃一個晚飯再走的,因為剛剛小賢哥開口留他,可哪裏知道那個郭競寒當着他的面就這樣,這不是逼他走嗎?他臉先是一青,再又一黑。有點動作迂緩地站了起來,他的那副小身板現在就像是那種生了鏽的傘骨一樣怎麽撐也撐不直,一節一節磨磨蹭蹭地往上撐起,等到好不容易站直了,他才聲如蚊吟地說:“那、賢哥,我、我先回去了。”
古志賢的背這時正緊貼着玄關那裏的一塊櫥上的鋼化玻璃板,呼吸困難,只有左臂能活動,這時那條左臂就像一根鱿魚觸手,在困厄之中拼命地向外掙紮揮舞着。然而根本就沒有什麽用。
偉仔在郭競寒當着他的面就快要脫他賢哥的上衣前奔逃而出,再一路奔到巴士站,再一路逃回了他香港家中。
等到他坐在了家中時,他才回過神來,想到自己其實是被人家這樣趕出來的——算是被趕出來的吧。他一想到這一點,就有點想哭。他想着自己又不是不識相,又不是不會看人臉色的,明明就是那個郭競寒提前回來了,而賢哥又留他吃飯,他才沒有馬上站起身來說要走的,可是那個人怎麽用這個方式把他趕出來,真地是十分不尊重的,難道還以為是他想賴在那裏不走嗎?
他越想越委屈,就坐在家裏哭了一會兒,還越哭越覺得自己真是受了莫大的委屈。直到快六點那會兒,阿楠給他打電話,跟他說中午那一場的宴已經散了,現在在備晚上那一場。卻一聽他有點嗚嗚咽咽的,就問他怎麽了。
偉仔一被人問了,就馬上覺得更加委屈,索性還放聲哭了出來,把他被人用那種方式那樣趕出來的事情說了一遍給阿楠聽。阿楠一聽,哪有人待客之道是這樣的,明顯就是在欺負偉仔,但欺負偉仔的那個人他又教訓不到,一時半會也沒有了主意,只能勸慰偉仔,一邊還幫着偉仔罵那個郭競寒幾句,叫偉仔以後也不要再到那個人家裏去了,說就算他小賢哥叫他去他也不要再去了,簡直是太不像話了。
偉仔是那種被人一哄就會越哭越大聲的那種人,所以阿楠他們家那邊的壽宴的午場與晚場之間的空隙時間都被阿楠用在安慰他這個事情上面了。
就連挂了手機後,阿楠在那個晚宴上也吃得不安心,所幸不用他幫忙招呼來客。到了九點多,他就辭了出來,說要回家複習功課,他們家的長輩們也就放行了。
他趕回了家,果然就見到偉仔側身向裏和衣窩在床上,走近一看,果然還是哭的。
而這個時候,阿楠卻又有點覺得是不是太誇張了,他就想着,是不是自己哄得太使勁了,越哄他還覺得越委屈,幹脆就一直哭着。如果不哄,只是寬慰兩聲,說“這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啊,不至于為它煩心。”說不定偉仔早就不哭了。
阿楠忽然有點頭疼,忽然又覺得有點好笑。他坐過去,晃了晃偉仔的肩。而偉仔因為哭得昏天黑地的,到了這時才發現阿楠回來了,馬上坐了起來,抱住阿楠的脖子,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樣子。弄得阿楠進退兩難,他實在是怕再一哄,這祖宗就能給他直接哭一夜,卻又怕如果不哄,這個偉仔又在那裏覺得自己不哄他了,然後就又像是受到了另一種委屈一樣。
阿楠痛苦地揪着眉心,被偉仔吊在脖子上,而偉仔也看不到他的神情。他只能拍着偉仔的背,但是這回學乖了,沒有再說一個字,什麽安慰的話都不再說了,只是用手拍着偉仔的背。
偉仔被這樣拍着,卻沒有再得到任何言語方面的對他現在這種受委屈、哭的行為的“支持”與“肯定”,竟然慢慢地,就這麽平複下來了,再哽噎了一會兒後,就完全停下來了。
通過了這一次,阿楠就得出一個結論,偉仔不能亂哄,偉仔這種人會把受到的委屈自行在心中醞釀發酵,把一點小委屈越變越大,慢慢地想成是天大的委屈,然後一經人用言語安慰,他就十分肯定這個委屈就是天大的委屈,然後就會一直嗚嗚咽咽,哭哭啼啼,越有人看着,越有人安慰着,他就越來勁,跟着随随便便一哭就是一整天。
所以在偉仔的身上,由一粒小小的委屈的種子變成一哭一整天的這個結果,簡直就跟蝴蝶效應一樣,十分“神奇”與誇張,以後真地不能随便哄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