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顧長安與謝廖沙跑進餐廳,發覺除了臉色不太好的兩位隊友和心虛縮在屏幕邊沿的章魚先生, 整個餐廳并沒有任何異常。
唐和張伯倫站在料理臺邊, 臺子上居然有不知從哪兒來的果蔬和調味品。
他們都瞪着餐廳牆上有意做成地球時代電視模樣的屏幕, 一副精神受到沖擊的樣子, 甚至沒去注意趕來的謝顧二人。
屏幕上是定格的畫面, 鏡頭從餐廳的角度拍到不遠處正在下廚的男人,他正在切肉,一片肉剛剛被切下,截面紅肉與白脂色調鮮活, 光是看着就覺得美味, 鏡頭附近的擺設,與征服號的餐廳一模一樣。
謝廖沙不感興趣,站在顧長安身邊。
顧長安詢問“怎麽了?”
唐瞪了大章魚一眼, 先和顧長安報告了食材的來源, 得到了顧長安的表揚後,接着跟顧長安告狀“我們想要參考烹饪資料,它卻故意用驚悚電影吓人!”
驚悚電影?
顧長安又往屏幕上看了一眼,這不是在下廚嗎?
大章魚不服氣地解釋“我不是故意的!這部電影名叫《享譽二十一世紀的大廚——漢尼拔先生全紀錄》,創造者為人類建造征服號餐廳時參考了它,我怎麽知道它會是這樣的。”
唐回想剛才看到的畫面, 簡直要炸毛“你不是號稱星網的一部分嗎!他在殺人,殺人取肉當食材,你怎麽會看不出它是驚悚電影?”
大章魚更不服了“人類歷史中,将同類當作食材的情況并不少見!不論是原始時期、前文明饑荒時期、後……”
說出“後”字的一瞬間, 大章魚原本半透明抹茶奶凍的模樣,忽然粗糙起來,退化成古早年代的像素風格,但眨眼間又恢複了原狀。
大章魚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異常的停頓,順暢地接着說“所以不能說我是故意的!你不要跟阿顧告我的黑狀!”
唐也像是沒聽到大章魚異樣的停頓,沒有追根究底,自然地接口嘲諷道“那就少在我們面前一口一個‘愚蠢的人類’,你不是也會犯錯嗎?”
大章魚自知理虧,氣鼓鼓地飄起來,但是沒有再回嘴。
Advertisement
顧長安觀察其他二人,他們也都沒有反應。
顧長安猜測剛才大章魚的被停頓,大概又是所謂的“保護”,估計就算此刻詢問也得不到解答,于是暫時按下疑問,單就眼前的事總結道“章魚先生,即使是擁有更高認知水平的高等生物,也不可能理所當然地對低等生物的一切了如指掌,是不是?”
“你‘吞吃’了我們的人工智能,也就是說,同類在你的認知裏是可食用的,對嗎?所以當你沒有足夠重視的時候,這部電影中角色以人類為食材的行為,你沒有識別出是異常的
。”
“章魚先生,這是你第二次用‘已知’來理解‘未知’導致誤會。你說過,你是專門為人類設計的智能助手。我可不可以擅自猜測,你的思維方式,都是以人類為模版設計的,只不過你比我們‘知道’得更多,‘看’的更清楚,‘想’得更快。當然,這個‘更’是非常非常大的倍數,是這樣嗎?”
他的語氣沒有責備的意思,大章魚反而羞愧起來,它扭着觸手,大眼睛盯着屏幕下方,不好意思地小聲承認“你猜的沒錯。”
但它立刻強調“是非常非常非常大的倍數。”
顧長安笑了笑“那麽,章魚先生,我希望以後,在一些你可以展示給我們過程的問題上,不要直接給我們答案。可以嗎?比如說唐上校與張伯倫上校想要烹饪參考資料,你應該展示給他們選擇,而不是立刻調出你認為最正确的答案。”
“下面這句話,我已經對你說過一次,”顧長安笑意不改,語氣也依然溫和,但在場的人和智能助手都能聽出他的認真,“這種絲毫不尊重我們選擇權力的行為,沒有下次。”
“這已經是第二次,章魚先生,在我的民族文化中有一個詞,叫事不過三。你應該已經查到它的意思了。”
阿顧生氣了。
大章魚孤零零過了三年,好不容易有能夠溝通的人類出現,尤其是顧長安,顧長安是能夠突破人類認知,真正與大章魚交流的!
大章魚吓得顧不上給自己做什麽眼淚效果,它把自己縮得小小的,立刻保證道“我不會再犯了。我會記住的。你不要生氣。”
顧長安知道自己多少有些遷怒,但這只大章魚明擺着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熊性,目前大事上是沒出錯,但再不壓壓它的優越感,很可能會誤事。
所以盡管大章魚吓得小心翼翼,顧長安也沒有安慰它,只是如常地命令道“章魚先生,請給我們一些适用當前食材品種的烹饪參考。”
大章魚沒有廢話,瞬間在屏幕上展示出适合料理臺上果蔬的食譜和烹饪視頻。
它欺軟怕硬的表現,讓唐忍不住啧了一聲,走到顧長安身邊伸手就要抱,語氣浮誇得不得了“大校~沒有你我們可怎麽辦。”
結果抱了個空,險些栽地上。
謝廖沙把顧長安攔在身後,冷冷地看着唐,恨不得把顧長安塞進口袋裏,誰都不許觊觎。
唐險些在張伯倫面前丢臉,沒好氣道“幹什麽?”
謝廖沙想了想,很認真地宣布“大校允許我追求他了。”
還對唐強調“所以,你們該怎麽辦就怎麽辦。”
猛然聽到隊友居然想搞雙a戀,還是對顧大校心懷不軌,而且顧大校居然已經允許追求,張伯倫完全呆住了。
他倒不是歧視雙a戀,可彌賽亞必須用全副身心執
行主的意志,怎麽能沉溺于小愛?
難道大校不是……?
不,張伯倫轉念一想,大校一定是對注定求而不得的謝廖沙上校心存憐憫,所以給出了“允許追求”的安慰。
完成了自我說服,張伯倫看向謝廖沙的眼神,甚至還帶着諒解和憐憫。
謝廖沙壓根沒注意。
唐第一次聽先鋒營著名冰山謝廖沙說這麽長一句話,而且還是這麽幼稚的宣示主權,心中好笑,于是忽視他,故意憂心忡忡地看着顧長安“大校,還沒追求成功就這麽霸道,我覺得不行。”
謝廖沙頓時不受控制地嘶出一聲狼吼,盯着唐的雙眼冷漠得像是随時可能發動攻擊。
唐被謝廖沙的表現驚得一愣,在對待伴侶上,alpha全是領地意識極強的狼性,無一例外。
但見過占有欲強的沒見過這麽強的,謝廖沙和大校還都是alpha,又不是命定ao标記後那種一個死了另一個基本活不下去的極端綁定關系。
其實剛才說那句話,唐只是玩笑,但看謝廖沙這樣的表現,唐覺得自己剛才應該說得更認真一點。
“廖沙。”
顧長安語帶無奈,但并不含太多責備。
謝廖沙瞬間收起怒容,還像是有些委屈,乖乖的轉身看着顧長安。
唐敏銳地察覺到,大校這顆大白菜,看上去還在地裏,可已經被狼咬住了,被拔出來只是時間問題。
這就有意思了。
人家男才男貌天作之合,唐自認人美心善,才不要演跳出來反對的妖怪角色。
于是唐懶得和謝廖沙計較,環視一周,再次提出那個關鍵問題“誰會下廚?”
沒有人會。
唐推着料理臺上水靈靈的大白菜滾了滾“大家一起學吧。食材有限,誰第一個做出能吃的東西,就是征服號的大廚了。”
一陣兵荒馬亂。
最終,唐上校以鹹淡正好的鹽水煮白菜獲得了勝利,成為征服號人人愛戴的大廚。
四個人懷着奇妙的心情,吃了人生中第一頓以新鮮果蔬為食材的早餐。
鹽水煮白菜、油醋汁沙拉和一顆番茄,主食還依然是營養劑。
可已經足夠美好。
這種真正咀嚼食物、真正品嘗到食材口感的感覺,像是一直封存在他們每個人的記憶深處,沒有人不适應,甚至讓他們立刻産生了“這才是真正活着”的念頭。
吃,對人類有多重要?
人類又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了連自己種植的食材都無法保住的地步。
唐上校對着空氣低咒“蟲族。”
在場沒有一個人反駁他,連張伯倫都沒有反對他說髒話。
經過張伯倫上校的拆解分析,在大章魚近乎作弊的指導下,他們很快将蟲族星艦的坐标記錄分析完畢,在蟲族星艦被白色巨羊強制吸引并拆毀的全過程中,并沒有出現坐标異常跳躍的情況
。
也就是說,啓示號的失蹤與黑白巨羊無關。
張伯倫面色嚴肅“大校,我們必須考慮另一種可能,啓示號和諾亞號失蹤前異常跳躍的坐标信息,也許只是星艦失常的結果,而真正失蹤點,可能根本沒有被記錄。”
“你的猜測不錯,不過這種可能性,早已包含在任務評估的考量中,”顧長安并不驚訝,“我們不能放棄任何希望。”
不去找,就永遠找不到,找不到啓示號,就永遠不知道啓示號和諾亞號究竟發生了什麽,也就無法得知聯盟高層和軍部部分官員為何堅決阻攔搜尋任務。
啓示號的失蹤,只是冰山一角。
張伯倫并不争辯,十分積極地應道“是!”
顧長安總覺得張伯倫的态度有些微妙的奇怪,但聯想到自己在death星球上的異常表現,隊友這樣微妙的奇怪根本不值一提,或者說,能像這樣與以往模式相差無幾的相處,已經是很值得慶幸的事。
他們甚至沒有多問。
顧長安并不是糾結的人,收斂思緒後,下達了後續命令。
四人各司其職,有條不紊地忙碌起來。
征服號緩緩離開death星球,飛向第二個目标坐标,編號2的星球。
2與death星球間隔不算太遠,不需要通過大型躍遷點,但正是因為不需要通過大型躍遷點,航行時間也不短,根據大章魚的計算,需要二十五天。
而2星球的具體情況,也和death星球一樣,不能提前告知。
唐和張伯倫不約而同來到主控室,他們站在可視化的主屏前,目送腳下擁有草原和淺藍海洋的星球漸漸遠去。
唐自顧自地低語“今日是12月5日,我們11月4日出發,居然只過了一個月,感覺上,像是已經過完了一整年。”
張伯倫不知在思考什麽。
大章魚從光屏下方冒出頭來,頭上還頂着一個視頻圖标,谄媚道“我找到了馬拉多納經典進球精選。”
唐大發慈悲道“發來吧。”
大章魚嗖地溜到了唐的人工智能裏。
顧長安沒有去看death星球最後一眼,他不想看,謝廖沙只想看顧長安,自然跟他一起在訓練室。
中間休息的時候,顧長安坐在訓練器械旁的長椅上喝水,柔軟的白色訓練服讓他整個人看上去更為溫和,誰會想到這樣溫潤的人,擁有如斯恐怖的力量?
他腳下是一雙白色的訓練戰術靴,使用的是新型材料,能在靈活減震、保護腳踝關節的同時,做到最大限度的柔軟和輕便。
他沒怎麽出汗,喝水的時候,謝廖沙不自覺看着他的喉結,然後視線移動到鎖骨。
顧長安的鎖骨很分明,有種精致感,因為膚色是很溫潤的白,讓人看到就覺得觸感也一定是潤澤溫暖的。
謝廖沙想起酒鬼阿列克謝叔叔形容某個情人,“她的鎖骨能裝滿灌醉我的酒”
,當時謝廖沙很嫌惡地拖着醉鬼回家,哪有心情理會這種酸話,現在想起,不喜歡酒的謝廖沙覺得,如果顧長安的鎖骨裝有清水,就足夠把他灌醉了。
“想什麽呢?”顧長安無奈地在謝廖沙的腦袋上拍了一下。
大男孩坐在顧長安身前的地面上,一雙大長腿委屈地盤着,兩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活像是看守獵物的狼。
饒是顧長安在戰場上如何殺敵不眨眼,在這對灰藍眼睛面前也敗下陣來,差點要被盯得燒了臉。
謝廖沙手長腳長,一伸手就搭在了顧長安的戰術靴上,他剛才想到阿列克謝叔叔,于是問“大校,能跟我說說您自己的事情嗎,我想聽。”
既然要追求,第一步當然是了解彼此。
這話題沒什麽狎昵不可言的,顧長安大方道“我在星塵孤兒院長大,照顧我的是伊芙嬷嬷,長大後報考軍校,軍校……”
謝廖沙險些聽愣了,這不是互相了解,這是在彙報簡歷!謝廖沙趕緊打斷他“大校,我是想更了解您,比如說您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小時候印象深刻的事……之類。”
顧長安卡殼了。
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
這可難倒了顧長安,他疑惑地思考了半天,才答“喜歡孤兒院的孩子們,喜歡伊芙嬷嬷和狄上将,喜歡人類。不喜歡蟲族。”
謝廖沙整個醋瓶都倒了。
他無意識把顧長安的靴尖握在手裏,努力忽視其他答案,繼續問“那,您在孤兒院經歷過最開心的是什麽事?”
這個問題顧長安答的很快。
“我分到一只熊貓玩偶,”顧長安眉眼彎彎,用手比劃了一下,“這麽大。”
真可愛。
謝廖沙不小心把話說出了口,顧長安沒察覺他是說自己,點頭附和“它真的很可愛,現在還陪着孤兒院的孩子們。”
“它不是你的嗎?”謝廖沙聞言有些驚訝,但很快意識到孤兒院的物資缺乏,改口誇道,“您是大方的哥哥。”
被大男孩這樣誇獎,顧長安有些不好意思地移開了視線。
他這樣的表現,讓謝廖沙真想抱住他。
可是不行。
謝廖沙咬了咬腮幫,又問“還有嗎?”
“有一次,伊芙嬷嬷分給我們瓜子吃。”
謝廖沙想到被顧長安哽到的那次,眼神帶了更多笑意,接着哄顧長安說話“還有嗎?”
顧長安想了想,回答“照顧孩子們,陪他們玩游戲。”
謝廖沙不解的指出“您當時也是孩子。”
顧長安笑着說“總有比我小的孩子啊,撥給孤兒院的資金不多,大家都要做力所能及的事。”
實際上,謝廖沙跟随醉鬼叔叔長大,經常除了自己還要照顧阿列克謝,并不覺得辛苦,但顧長安有同樣經歷,謝廖沙就覺得心疼,想了解更
多“您都需要做些什麽事呢?”
顧長安擺手,說起來經驗豐富“都是很平常的事情,幫孩子們喂食、洗衣服、洗澡,帶他們游戲,只有收留特別小的孩子才需要夜裏起來照看,如果有孩子生病的話,也需要特別注意。”
“這些事,您都需要經常做嗎?和您一樣大的孩子,都要這麽幫忙嗎?”就算孤兒院人手不足,謝廖沙都覺得已經過分了。
顧長安并不覺得有哪裏不對,反而覺得過分驚訝的謝廖沙有些可愛“孤兒院就是這樣的,星塵孤兒院不大,孩子們也不算多。是信任我的能力,才會把重要的事情交給我來做,照顧孩子是重要的事情。”
也就是說,就顧長安一個人需要做這些事情?
謝廖沙疑惑過頭,看着顧長安懷念的笑容,卻只能更小心地問“您是從幾歲時開始做這些事呢?很多孩子十五六歲時都不會幫家裏幹活呢。”
“我從小就在孤兒院長大,記不太清了,七歲還是八歲?”顧長安回憶了一下,想起一件事笑出了聲,“那時候晾曬衣服,我還需要站在大椅子上,每天都要請孩子們幫我搬椅子。他們都很乖。”
小小的顧長安踩着凳子晾曬衣服,這畫面想象起來是夠可愛,然而就算孤兒院人手短缺,也不能讓他的大校從小就這麽辛苦吧?
謝廖沙一雙眼睛死死盯着地面,怕自己洩漏情緒吓到顧長安,他勉力維持平靜的口吻問“為什麽伊芙嬷嬷不自己做這些事呢?”
想起已經不在的伊芙嬷嬷,顧長安有些難過“她時常身體不好。身體好的時候,我們是一起照顧孩子們的,她還會帶我為附近農戶力所能及的幫助。只要她還有精神,都會為孩子們縫補玩具。”
身體再不好也是成年人,如果到了需要七歲孩子負責每天晾曬衣服的程度,這家孤兒院真的沒問題?
謝廖沙滿心都是怒火。
顧長安的童年不正常,而顧長安根本沒意識到,甚至,他看上去還很懷念孤兒院的生活。
他的大校到底是怎麽長大的?
顧長安卻在想,為什麽自己不記得孩子們的名字?他明明很喜歡那些孩子們,他親手照顧他們長大,他甚至清楚記得給弄髒衣服的孩子換衣洗澡的細節,他記得每一個孩子的容貌,怎麽會一個名字都不記得了呢。
“大校,”謝廖沙的手指在顧長安的靴尖流連撫過,才站起來,“我們繼續訓練吧。”
再問下去,謝廖沙真怕自己要在大校面前發怒了。
狄其野上将百無聊賴地坐在雕花椅子裏,這是一家只有高層名流才消費得起的餐廳,他是付不起錢的。
如果他不給面子乖乖坐在這裏,先鋒營的撫恤金預算,就會被砍掉一半。
狄上将孤家寡人,除了打仗
沒有任何愛好,他軍功赫赫,如今外敵不減,他說話什麽時候都夠硬氣,以往這種情況,他大可直接甩臉,不讓提出削減撫恤金的官員跪着把錢還回來不算完。
但為了遮掩搜尋任務,他必須拿捏尺度适當妥協,妥協的後果,就是坐在這裏等待相親。
相親對象,是一位高層家庭出身的omega。
正因為這位omega非同一般的出身,所以此時,狄其野身後站着兩名裝備齊全的聯特派保镖,也許說特派監督,更為恰當。
畢竟誰都不信狄上将能跟人好好吃完相親宴。
巧的是,狄上将自己也不信。
他另有所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