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少年面無表情,進來之後選擇坐在嬌嬌正對面,雙手駐劍靠着窗沿,狀似看車外似得把臉轉到車窗那兒去。
燕岚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良久,少年見她沒有反應,便只倚着窗框淡淡地出聲道:“不是要看嗎?”
燕岚一愣,笑了。
這小子還是跟以前一樣,傲嬌、容易害臊。
燕岚用小拳頭掩唇掩飾自己唇角的笑意,起身走到少年的旁邊坐下。
少年見她靠過來,杏眸水瑩光亮的,一動不動地正對着他。他皺了皺眉,迅速換了個姿勢,把冷峻的側臉對着她。
“要看趕緊看,看完屬下得下去,車子得開了。”他又不耐煩地催促道。
“好。”燕岚笑着,攬臂過去将他的頭拉低,擺正對着她。
然後當她看到他左邊側臉處,之前劃傷的那道傷疤處橫添了一些細微的傷痕,不由擰起了眉,一副格外緊張的樣子。
“你這……怎麽又弄傷了?”燕岚如此嚴肅緊張的樣子,看在景楓眼裏,有種異樣的熨帖。
曾幾何時,世上也有個人,對他的傷如此緊張。
燕岚又怎麽能不緊張?閻王都給下提示了,他臉上那道傷和當時杖打的屈辱,如果不能消除,必定成為積壓在內心的霜雪,到一定程度成為冰山後,再沒人能感化得了這少年。
燕岚慌忙在馬車上的小櫃子裏翻箱倒櫃,這才找出一瓶細瓷的瓶子,将瓶子裏細細的藥粉沾在指尖,打算替他細細抹在臉側。
景楓見她湊過來,連忙擰眉制止了她,道:“姑娘,這樣不妥,屬下下去自己抹就好。姑娘如若看完,沒什麽事了,屬下還是下車吧。”
燕岚覺得這小子磨叽,有些不滿,強将手指沾上的藥粉不由分說一把擦在他臉上,用力一下一下抹着,邊抹邊沒好氣地道:
“不就是怕我不知給你抹了什麽爛臉的藥麽?你放心,你的臉我比你還要緊張,斷不會害了你去!”
她話說完,景楓愣了愣:“我的臉,為什麽……你會比我緊張?”
燕岚一窘,一時間又想不到什麽好的借口推搪過去,想了想,便只好輕佻地用手背拍了拍他的俊臉,笑得妖媚道:
“不就是因為,你這張臉長得俊麽!我怎麽舍得弄傷?”
下車去的時候,景楓的臉黑得堪比鍋底。
他覺得自己被那小丫頭調-戲了。
翌日,榮恩侯府的人自己找上門來了。
是世子來跟大姑娘賠罪的,同時,也順便替手下那幾十個被震碎股骨的手下來,要求王府的景指揮使給出個合理的交代。
燕岚她爹叫她出去的時候她就隐隐有些預感了,當她走到花廳後方,在游廊的盡頭遇見佩劍而來的景楓時,燕岚快步追了上去。
“景指揮使!我爹也讓你一起過來的麽?”燕岚拉住景楓,低頭斟酌片刻,然後道:“一會你一定要,打死不要承認!我會幫你,他奈何不了你的!”
景楓薄唇輕抿,沒有表情地朝她投來一瞥,随即轉頭過去,握着劍頭也不回地走在她跟前。
燕岚進了花廳,她爹李昱在主座間一看到她,就連忙沖她招手,示意她坐到她身側。
“女兒給爹請安。見過裴世子。”燕岚給她爹和裴鑄頤見過禮後,就來到她爹身側坐下。
“嬌嬌,昨日的事,爹聽世子說了,他今天是來跟你賠罪的,當時景指揮使發了狂見人就打,世子也是迫不得已才挾持下你,以免景指揮使弄傷你的。”
李昱的話一落,燕岚随即瞪圓了眼瞧着一旁的裴鑄頤。
他倒是灑脫,居然還背了幾根手臂粗的荊條前來,是打算學廉頗負荊請罪了?
裴世子一見燕岚朝他看過來,撩了衣袍跪在地上,輯手對燕岚道:“裴某吓着大姑娘,罪該萬死,請大姑娘動手,裴某定無二話!”
燕岚又看了看在另一旁的景楓,被冤枉成這樣,他竟然也能忍聲吞氣,一言不發的?
“燕岚聽聞榮恩侯一生磊落,還真想不到裴世子不但學不來一星半點,竟如此無恥,把事實黑白都颠倒過來啊!”燕岚冷笑道。
“嬌嬌!不得無禮!”李昱聽了,皺眉輕斥她道。
“爹!昨日明明是裴世子不分理由就讓人抓住景指揮使,還要砍下他的腿,見女兒阻止,世子更是将女兒高舉威脅景指揮使砍腿,景指揮使為了救女兒,這才傷了他那些衛兵的!如今他竟然那麽說!!”
燕岚手指指着裴鑄頤指控道。
“嬌嬌,”李昱斂眉嚴肅道:“爹已經随裴世子去看過他那些下屬,确實傷得挺嚴重的,大部分人可能這輩子都只能躺着過日了,這些人大部分上有老下有小的……”
燕岚愣了一愣。
李昱繼續道:“爹問過了,确實是景指揮使所為的。那日在場的所有人,包括景指揮使的手下在內,口供一致,都說是景指揮使無理在先,世子恐防他發瘋傷着你,才會挾持你的。”
燕岚聽得指甲尖都陷入了皮肉裏,這簡直是……欺人太甚嘛!
想不到這裴鑄頤竟然将景楓手底下的人都買通了,他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她低下頭來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想想,當時在場的人中,兩個侯府嫡姐妹、兩個庶姐妹還有她們的婢女,大多都是榮恩侯府的人,世子完全可以合起來對口供,而那些侍衛已經全部被他收買了。
怪只能怪當時她讓鳴翠鳴柳下去給她取東西,沒有跟着,不然也不至于像如今這樣,連一個支援的人都沒有,光她一個人說的她爹又很難會全信。
不過,細心想想,即使鳴翠鳴柳當時在場,大概也沒用吧,她們都是她的丫頭,說出的話不能全作信。尤其是,對方竟然還收買了她們王府的人來作證,這便沒什麽好說的了吧。
“爹……您……”燕岚想了想,已經是沒有辦法之中的辦法了,于是她醞釀了一些淚光,對着颢親王李昱淚漣漣委屈巴巴道:“爹,人家有備而來的,女兒還能說什麽呢?爹不信,女兒也無話可說,但是爹您想想,如若世子說的都是真的,女兒為何要維護景指揮使?這不是很奇怪嗎?”
“大姑娘。”裴世子又笑笑道:“大姑娘從我妹子口中得知,我娘有意讓我與姑娘定下婚約的事,大姑娘不喜歡裴某,裴某理解。但是,大姑娘也不能用這樣歪曲事實的辦法,陷裴某于不義啊!當時裴某可是真心想救大姑娘你的!你看,裴某為了救你,這只手的指骨都碎了,大夫說了如不好好将養,日後握劍都有些困難了……”
裴鑄頤說着就露出他那只包紮過的手指,“大姑娘如若不信,現下就可以叫你的郎中過來驗驗。”
燕岚見過無恥的人,可沒有見過裴世子這麽無恥的。此刻她真想抓兩把指天椒直插往他的鼻孔!看他還硬不硬氣!
“嬌嬌,你過來坐下。”李昱朝女兒招招手,燕岚沮喪地坐回颢親王身側。
“世子爺,景指揮使我帶過來了,你想怎麽處置?”李昱問道。
裴鑄頤還負着荊條跪在地上,轉臉看向景楓的眼神卻狠辣無比,道:“那家夥把我的人傷成那樣!裴某如若不将他雙腿留下,恐怕難跟兄弟們交代!”
“好!”颢親王道。
燕岚正襟危坐,手指揪着衣擺都快揪破了。
然後她聽見她爹喊她:“嬌嬌,當時世子怎麽挾持你的,你能具體說說嗎?”
燕岚頓了頓,朝她爹望去,只見那個表情一向肅穆可怕的颢親王刻意柔和了眼神看她,燕岚濕了濕眼睛,雙手交叉将左右手之間手指摳得緊緊的,然後道:
“當時我怕世子真要過去砍了景只會是會的腳,女兒便将自己的脖子擱到世子的刀刃上,要挾他,世子想把我揪起,景楓怕他傷我才會弄傷他指骨的。後來世子他……後來世子他就将女兒高高舉起,威脅景指揮使要将女兒摔了!”
颢親王用粗粝的拇指一擦女兒瑩白小臉上的淚痕,低聲問:“當時嬌嬌吓壞了嗎?”
李昱這一柔軟的舉動,燕岚的心突然一酸,大滴大滴的淚就源源不絕地湧出,哭得淚眼迷蒙,吸着鼻涕道:“怕!女兒當時怕極了!可我又怕連累景指揮使,便掙紮着下來,後來世子揪不住我要摔下的功夫,景指揮使就弄傷了那些圍攏住他的人,前來接住女兒了……”
“嬌嬌不要怕,現在沒事了!爹在這裏!”李昱揉着女兒的額發,燕岚不知怎麽地,聽到她爹這麽說,莫名地淚水一下比一下湧得厲害了,以前從來沒有試過這樣,是因為她從來沒有一個這樣疼她的爹。
颢親王突然轉向在地上跪着的世子,臉色嚴肅道:“世子你看,你将本王的寶貝閨女吓成這樣,皇上的賜封下來了,她是大魏朝的長寧郡主,郡主受屈,更被人無辜冤枉,世子可知大罪?”
燕岚愣了愣,眼淚止住了。長寧在魏朝是個無比尊貴的封號,輕易不會給出,一般就是給出那樣的封號,也得是配長公主那樣尊貴的地位才行。她爹這回是動用了多大的力才替她謀來的這個賜封?
裴鑄頤聽了颢親王的話,臉色頓時變了。
“王爺……您這是……”
不就是仗着他女兒是從外間尋來的,無封無號,名不正言不順的,這才敢唬弄的嗎?他倒要讓這些人瞧瞧,讓郡主受屈,他們這些個衛兵傷動幾根骨頭算是什麽的?冤枉郡主,那可是大罪!要了他們的小命都不夠贖罪的!